第86章 不要臉
嚴氏在張有糧那如有實質(zhì)的凌厲目光之下,怎么也提不起勇氣來說謊。 再者,一時之間,她也不可能似模似樣的捏造出另兩戶人家來應(yīng)付過去。 倘若說謊,謊話必定一戳就破。 萬般無奈之下,嚴氏只得實話實說,低聲道:“是。不過……” 張有糧根本不給嚴氏狡辯的機會,她承認的話語剛說出口,便打斷了她:“實話告訴你,沈世華聽說你給他的兩個女兒張羅了兩門好親事,第一反應(yīng)就是他后娘八成又在作妖。 “盡管只是猜測,沒有證據(jù),可事關(guān)兩個女兒的終身幸福,沈世華不敢心存僥幸,立刻求到了咱們東家那兒,請咱們東家出手相助,幫忙調(diào)查一下那兩戶人家的底細。 “反正咱們少東家是捕頭,手下有一幫捕快,調(diào)查兩戶人家而已,哪怕是幾百里之外的外縣人家,對他來說,也一點兒都不費事,咱們東家就爽快的應(yīng)了。結(jié)果,就打聽出了如此駭人聽聞的消息來。 “不瞞你說,聽了派去外縣的兩個捕快打探回來的消息,咱們少東家當場就怒了,大罵鐘沈氏這個毒婦,還說要將她抓起來關(guān)入大牢。 “要不是沈世華再三替鐘沈氏求情,說這是家事,自家長輩為人端方,知曉此事之后,必定會公正無私的處置鐘沈氏,就不勞煩官府做主了,這會兒鐘沈氏應(yīng)該蹲在大牢里吃牢飯了?!?/br> 張有糧所言,沈月嫻越往下聽,越是膽寒,聽到最后,她也不裝死了,掙扎著抬起頭來,一雙眼睛直勾勾的盯著張有糧,顫抖著嗓子問道:“你的東家……到底是誰?” 話說,沈月嫻趴地上這么久,一張大臉緊貼著冰冷的地面,頭腦越來越清楚,漸漸的,回過味來了—— 眼前這個男人,口口聲聲說是押著二房的人過來討債的,按理,他應(yīng)當站在二房的對立面。 可從他拉偏架的舉動來看,他分明就是站在二房那一邊的,搞不好他和二房的人壓根兒就是一伙兒的! 什么討債的?他多半是二房請回來演戲的! 為何要演戲?目的其實不難猜——無非是想訛家里十兩銀子,順便再借著討債的由頭,給她娘、她哥、她嫂以及她……這些二房看不順眼的人點顏色瞧瞧。 正是想明白了這一點,沈月嫻雖然無比難堪,內(nèi)心深處卻不是特別畏懼。 沈月嫻甚至開始凝神細聽張有糧的每一句話,企圖從他的話語之中找到漏洞,然后一舉戳破他與二房的人之間鬼把戲,將他們通統(tǒng)掃地出門,讓他們滾蛋,徹底滾蛋! 可聽著聽著,沈月嫻發(fā)現(xiàn)事情的走向完全超出了她的想象,這又是捕頭,又是捕快,又是大牢的,張有糧話語之中居然牽扯到了官府! 這,這也忒匪夷所思了! “鼎豐樓的鄭老爺呀!”張有糧道,“你婆家在永安街上開綢緞莊,那條街上就有一家鼎豐樓的分號,料想你應(yīng)該聽說過咱們東家的名頭吧?” 聽過,當然聽過! 縣城里誰人不知誰人不曉,鼎豐樓的東家鄭寶誠與縣丞大人是郎舅關(guān)系——鄭寶誠是縣丞大人的親姐夫! 說起鄭家,那可是整個溫陽首屈一指的大戶人家。 論錢財,鄭家絕對能夠排進溫陽縣前五;論勢力,除了幾位有頭有臉的大人物,誰敢在溫陽地界上與縣丞大人的姐夫家別苗頭?可以說,整個溫陽,絕大多數(shù)人在鄭家面前,都得客客氣氣的。 毫不夸張的講,同是商戶人家,林家也很富貴,可與鄭家一對比,就不夠看了,人家鄭家能甩林家好幾條街。 對了,鄭家可不光有個縣丞親戚,他家還有個當捕頭的少爺。 雖說捕頭沒有品級,只能算是吏,還談不上官,可饒是如此,捕頭也不是平頭百姓能夠得罪得起的。 尤其是商戶人家,做生意時,不免要與捕快這些最基層的執(zhí)法人員打交道,倘若得罪了捕快的頭兒,這生意可就別想安安穩(wěn)穩(wěn)的做下去了。 所以說,惹不起惹不起,毫無疑問,鄭家絕對是沈月嫻惹不起的存在。 但,眼前這個粗魯無禮的男人當真是鄭家的伙計? 好,就算他是,可沈世華當真深受鄭寶誠喜愛,不僅能夠讓鄭寶誠幫他墊付醫(yī)療費,還能夠說動鄭寶誠幫他調(diào)查外縣的兩戶人家? 這,這……不大可能吧? 沈世華老實木訥,平凡庸碌,哪有什么討喜之處?就他,何德何能,能令鄭寶誠另眼相看? 再者,倘若沈世華真在鄭寶誠跟前那么得臉,他還跑去碼頭搬什么貨?直接進鼎豐樓當伙計不好么? 沈月嫻嚴重懷疑張有糧是在信口開河、亂攀關(guān)系,不禁露出狐疑之色。 “鐘沈氏,你這是什么表情?怎么著,你不信我說的話,疑心我是在說謊騙你,是吧?”張有糧冷笑一聲,“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是真是假,一驗即知?!?/br> 說罷,張有糧轉(zhuǎn)身就打開堂屋的門,一腳踩在門檻上,沖著門外大聲道:“走,咱這就搭車前往鼎豐樓的總號,好讓你們親自會一會咱們東家,好讓你們親耳聽一聽咱們東家所言,由他來告訴你們,我所言到底是真是假!” 沈月嫻原以為張有糧是個李鬼,所以她心里并不是特別畏懼張有糧,并沒有太把他的話當回事兒。 可現(xiàn)在,張有糧居然主動提出要去找鄭寶誠驗明真假,這、這表現(xiàn)得也太自信了吧! 不對不對,這套路不對! 倘若張有糧真是騙子,他就不應(yīng)該使用這種一戳就破的騙術(shù)。 難不成,張有糧不是李鬼,而是李逵? 意識到張有糧極有可能不是假貨,而是真貨,沈月嫻不禁慌張了起來,而更令她慌張的,還在后面呢。 只聽張有糧又道:“我算是看出來了,你們幾個身為父母兄嫂的,一個個的都包庇鐘沈氏,不愿意好好管教她。既然如此,我也就不指望你們管教了!這樣好了,等證明了我所言非虛之后,我就將鐘沈氏交給咱們少東家,請他把人給提溜去縣衙,讓官府來好好懲治懲治這個毒婦。” 說罷,張有糧抬腳就走,看似是要去取車,迫不及待的要回縣城。 沈月嫻慌了,這回她徹底慌了。 盡管沈月嫻心中依舊存疑,無法徹底相信張有糧所說。 但,有些事情,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 萬一呢,張有糧不是在信口開河,他確實就是鄭家的伙計,且鄭家的少爺確實很厭惡她的作所作為,確實有意送她去吃牢飯呢? 那么這會兒張有糧非拉著他們幾個去鼎豐樓的總號,她豈不是羊入虎口、自投羅網(wǎng)? 不行不行,在事情徹底查清之前,決不能讓張有糧將她拉去鼎豐樓! 思及至此,沈月嫻前一刻還奄奄一息、半死不活的癱在地上,下一刻就龍精虎猛、精神抖擻的一躍而起,幾個箭步上前,一把扯住張有糧:“張爺,我相信你,我完完全全相信你!驗明真假什么的,就不必了,真不必了,咱就別去鼎豐樓費那個事兒了??!” 不知是沈月嫻原本力氣就這么大,還是情急之下力氣暴漲,反正張有糧掙扎了兩下,竟然沒能掙脫沈月嫻的“魔爪”。 “有話不能好好說么?拉拉扯扯作甚?”張有糧皺眉瞅著被沈月嫻死死抱住的胳膊,訓斥道,“沈月嫻,你一個婦道人家,竟然拉著陌生男人不撒手!你還知不知道羞恥?還要不要臉?” 沈月嫻被訓得面紅耳赤,恨不能找個地縫鉆進去。 然而,都已經(jīng)無地自容到這個地步了,沈月嫻依舊緊緊扯住張有糧不放。 在沈月嫻想來,扯住張有糧不放,這樣做頂多被罵幾句“不要臉”,但好處是顯而易見的——張有糧就不能夠拉自己去鼎豐樓了。 要是礙于面子,放過張有糧,說不定后果很嚴重,保不齊自己就要蹲大牢了! 沈月嫻不想蹲大牢,是以她只得沒臉沒皮的纏住張有糧。 這世道,已婚婦人對陌生男人拉拉扯扯的,這事兒要是傳出去,倒霉的可不光是已婚婦人,陌生男人也極有可能會受到牽連。 雖說這兒是沈家的堂屋,里面除了張有糧這個受害者,其他都是沈家人,這等荒唐事傳出去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但事無絕對。 沈采萱看了一眼滿臉興致盎然正在看好戲的小嚴氏,秀眉微蹙,略一沉吟,便踏步上前,出手將沈月嫻從張有糧身上撕了下來。 沈采萱溫言勸道:“張爺,既然鐘沈氏死活不愿去鼎豐樓,那就如她所愿,別去了吧。” 張有糧揉了揉被抓痛的手臂,憤憤道:“鼎豐樓可以不去,但官府一定要去!哼,這種毒婦,要是不狠狠收拾一頓,她就不長記性,日后必定還會使壞!聽我的,拉她去官府,讓官府來好好收拾她!” “依我看,官府就算了吧?!鄙虿奢娴溃扮娚蚴暇有牟涣?,想要借著親事,剪除我和我二姐——這一點,毋庸置疑??蓡栴}是,她的jian謀不是被識破了么?這樣一來,她就屬于犯罪未遂。依照大燕律,犯罪未遂不算犯罪,不用承擔責任。就這么把她拉過去,保不齊官府都不會受理?!?/br> “倘若是別人把她拉過去,或許官府嫌事兒小,不予受理。”張有糧意味深長的笑了笑,“可要是換成咱們少東家,相信我,官府一定會收了她?!?/br> “就算官府肯將她收押又如何呢?”沈采萱搖頭嘆息,“這只是暫時的,官府是不會嚴懲她的,相信很快就會把她放出來了?!?/br> 張有糧道:“的確,按照律法,不能讓她去流放,更不能殺她的頭,確實不能嚴懲她,但可以小懲大誡嘛,比方說,打她幾板子,關(guān)她幾天。” “打幾板子,關(guān)上幾天……這種小懲,真能大誡?”沈采萱一臉不信,“不是吧?這又不傷筋又不動骨的,這點懲戒對于鐘沈氏那種沒臉沒皮的毒婦來說,毛毛雨啦,不會起到什么作用的。算了算了,料想官府也治不了她,押送去官府什么的,唉,就別費那事兒了?!?/br> “誒,這你就不懂啦!”張有糧解釋道,“打幾板子,關(guān)上幾天——這種懲戒本身是沒什么,可它帶來的影響卻很大。要知道,一個婦道人家,被拉到眾目睽睽的大堂上打幾板子,再被扔進骯臟不堪的大牢里關(guān)上幾天,還有什么清譽可言?她身上就有了污點! “雖說咱們燕國民風開放,婦人身上有了污點,不一定會被拉去沉塘,可死罪能免,活罪難饒,這種婦人多半會被婆家休棄。 “你想啊,鐘沈氏今年都三十好幾了吧,又是一副癡肥長相,這樣的年紀,這樣的長相,被婆家休棄之后,還能有什么出路?必定只能留在娘家,而且會一直留著,讓父母兄嫂養(yǎng)一輩子! “你爹的后娘不是對不住你們一房么?那就讓她來養(yǎng)活被休棄的女兒吧!這也算是對她的一種懲罰了。 “你看,只要把鐘沈氏拉去官府,不但能狠狠教訓她本人,還能順帶著收拾你爹的后娘,真可謂是一舉兩得,多好!” 話音剛落,沈采萱便低頭沉吟起來,仿佛是被張有糧說動了,正在糾結(jié)著到底要不要將沈月嫻押送去官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