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不是說我愿意不相信她的決意。如果可能?，我也很想相信。但我沒法?欺騙自己。她并非同時選擇了兩邊，只是推遲了做出選擇。而亞倫和蘇珊娜引領(lǐng)她走上的道路……總有一天，她不得不只選一邊。”

    奧莉薇亞的反應(yīng)堪稱冷漠。她不帶一絲同情地揭開謎底：“艾格尼絲開始前進了，你卻在原地等待?！?/br>
    伊恩回眸，那是等待到?厭倦的死囚徒般的平靜眼神?：“是，我在等著艾格尼絲不得不放棄我，同時期待著那一天永遠都不會來?！?/br>
    “等待是最愚蠢的行為。既然那并不是你期望的結(jié)果，你為什么不行動起來反抗？艾格尼絲改變了，她在向前進，那么只要你同樣那么做不就?行了？”奧莉薇亞的語氣?激烈起來。

    伊恩拉開安全的距離，笑得十分苦澀：“之前我受過第二次重傷，現(xiàn)在連揮劍都十分勉強，只能?偶然幫忙打探消息。即便我沒有和家人斷絕聯(lián)系，柯蒂斯這個姓氏在科林西亞也沒有任何分量。艾格尼絲眼下最需要的是維系平衡，她不能?讓忠于理查的人感到?利益被侵犯。而貿(mào)然授予我這無名小卒任何要職都會被視作她試圖安插自己的人選，反而會平白?授人話柄。請您告訴我，我還能?怎么辦？”

    奧莉薇亞罕見?地啞口無言。

    伊恩加深笑弧，甚至還有心思揶揄她：“不過，和我不一樣，您還能?夠挽回局面?！?/br>
    奧莉薇亞哼了一聲：“那當然，我可和你不一樣，我不打算坐以待斃。”

    “艾格尼絲和您最需要的，可能?就?是被關(guān)在同一間房間里吵上幾天?！?/br>
    “其實－－”奧莉薇亞局促地抓住自己的衣袖，肩膀微微收攏，顯得惴惴不安，“我給艾格尼絲準備了一份禮物。但也許已經(jīng)遲了，我不知道事?到?如今，她是否還會喜歡?！?/br>
    第088章 iii.

    iii. the pool of tears

    艾格尼絲推開臥室房門, 才走一步便腳步頓住。

    奧莉薇亞回身，攏緊披肩，一開口就火|藥味濃重：“怎么？看到我?就要奪門而出嗎？”

    語畢，她的眉眼率先因為懊悔皺起來。

    艾格尼絲反手闔上門, 盡可?能?平靜地說：“不?, 我?們應(yīng)該談一談?！?/br>
    奧莉薇亞沒有立刻回答。

    艾格尼絲立刻明白, 對?方在等待她先拋出話題。這是習慣使?然的長幼秩序？還是有意?的刁難, 想看她能?否真的能?先開口？

    但奧莉薇亞眼神閃爍地靠在窗邊的模樣勾起了記憶的潮涌。

    以前……很久以前, 艾格尼絲和奧莉薇亞經(jīng)常佯作睡著蒙騙侍女和嬤嬤，而后悄然溜到彼此的臥室里，縮在同?一個被窩里, 頭?挨著頭?，默契地在巡夜的仆役經(jīng)過門外時忽然捂嘴收住笑聲。即便被發(fā)現(xiàn)?, 她們也只會咯咯地笑得更大聲；哪怕女官叫來母親, 她們也只會認錯，而后屢教不?改。

    回想起來, 艾格尼絲都?有些不?可?思議：那時她們?yōu)槭裁?能?有多到說不?完的話呢？

    眼神相觸。奧莉薇亞的唇線扭得更緊，大眼睛里掠過譴責一般的怨光。

    她們想到了同?樣的舊事。

    一旦意?識到這點?, 氣氛就僵硬得令人透不?過氣。

    艾格尼絲想要深呼吸，雙唇微分, 字句便從中滑落：“所以……母親還好嗎？”

    奧莉薇亞怔了一下。

    艾格尼絲捏緊雙拳。和面對?亞倫時一樣, 一旦她開始緊張, 就會生硬地逐個問候家人的近況。她對?這樣慌亂的自己感到惱火。

    “她前一陣臥病在床。但天氣轉(zhuǎn)暖, 她也好一些了。”奧莉薇亞表情略微緩和，“母親還是那么?強健?！?/br>
    “亞倫呢？”

    “整天不?是在和事務(wù)官們商議, 就是出門拜訪什么?重要的人物，”奧莉薇亞一撇嘴, 略含深意?地說，“因為一些別的事，他心情也不?太好?！?/br>
    艾格尼絲垂眸笑了笑。

    又是片刻的沉默。

    奧莉薇亞不?斷變換姿勢，將披肩打成各色各樣的結(jié)又解開，一會兒又去摸玻璃窗，總之停不?下小動?作，就好像被惹毛之后不?斷拍打長尾巴的貓。

    “那么?……你還好嗎？”

    奧莉薇亞嗆了一下：“什么?？”

    艾格尼絲強忍住轉(zhuǎn)開視線的沖動?，費力地將話說完整：“奧莉薇亞，這些年……你還好嗎？”

    遲到的問候含在嘴里和道歉一樣酸澀。

    近三年前，在她出嫁后唯一一次因為父親的葬禮回白鷹城時，她都?沒能?對?meimei說出這句話。

    奧莉薇亞的眼圈微微發(fā)紅。但她立刻用?力扭過頭?：“你想要我?怎么?回答？你想要我?過得好還是不?好？”

    “我?當然希望你過得好。”

    “是嗎？”

    艾格尼絲深吸氣：“我?有什么?理由不?希望你過得好好的？”

    奧莉薇亞將披肩往地上甩：“因為你根本不?在乎我?過得怎么?樣！一點?都?不?！”

    “你誤會我?了?！?/br>
    “我?并不?覺得。你成婚之后就沒有和我?有過任何聯(lián)絡(luò)。”在艾格尼絲反駁前，奧莉薇亞瞇眼冷笑起來，“哦，每年慣例送到白鷹城的那些科林西亞特?產(chǎn)不?算。不?要說信或是便條，你連一個口信都?沒有給過我?。”

    艾格尼絲無法反駁。那幾?年間她只想要盡可?能?切斷與過去的聯(lián)系，一直在逃避。

    良久，她才垂下頭?，喃喃：“抱歉?！?/br>
    從奧莉薇亞的方向傳來驚愕的抽氣聲。

    艾格尼絲看過去，低低重復(fù)：“對?于音訊全無這件事，我?……非常抱歉?！蓖ｎD一下，她自嘲地勾唇：“但那時，我?覺得那樣是最好的。也許你也寧可?從來沒有我?這個jiejie?！?/br>
    奧莉薇亞的表情凝固了。隨即，她突兀地俯身去撿地上的披肩，卻干脆抱頭?蹲下了。

    艾格尼絲猶豫著是否要邁進關(guān)鍵的那一步。

    在她下定?決心前，奧莉薇亞已經(jīng)抬起頭?來，嗓音有些沙?。?/br>
    “我?們?yōu)槭裁?會變成這樣？我?們曾經(jīng)……曾經(jīng)就好像是共享同?一個靈魂的兩具身體。但為什么?我?們走到了這步？我?做錯了什么?？我?從來沒能?想明白?！?/br>
    艾格尼絲無法忍受俯視的高度差，走到床另一側(cè)的墻邊坐下。

    奧莉薇亞在床另一側(cè)的窗邊。只是這么?一點?距離，外加簾幕的遮蓋，堵在艾格尼絲喉頭?的棉絮般的淚意?便略微松弛。她又能?順暢呼吸了。而后，她說道：

    “世事如此。人和人會改變，會長大……然后長出隔閡。”

    “是什么?時候？因為哪件事？”奧莉薇亞的聲音拔高，顫抖著，“我?一點?頭?緒都?沒有……”

    艾格尼絲抱住雙膝：“并不?是因為某一件事，或是哪個瞬間，兩個人之間忽然就裂出一道溝壑。更像是……回過神來的時候，我?已經(jīng)和你把彼此弄丟了?！?/br>
    片刻的沉默。

    “我?知道，肯定?還是因為魔法，”奧莉薇亞撩起她那側(cè)的床簾，“我?說得對?嗎？一定?是這樣?！?/br>
    艾格尼絲沒有回答。術(shù)刺

    “如果……”奧莉薇亞頓住，她很少顯得那么?小心翼翼，“你現(xiàn)?在能?夠使?用?魔法了，你會變回去嗎？”

    艾格尼絲困惑地眨了眨眼。

    從無言中讀出困惑，奧莉薇亞急切地補充：“你聽?我?說，我?做到了。精靈、圣物媒介、詠唱……這些中間的環(huán)節(jié)全部不?需要，只需要掌握方法就能?用?語言改變現(xiàn)?實。艾格尼絲，我?做到了！”

    艾格尼絲忘了呼吸。

    耳邊有雜音，慢了一拍她才意?識到這是自己的心跳聲。她不?由自主揪緊了衣襟。她已經(jīng)確知奧莉薇亞接下來要說出什么?，但她還是不?愿意?相信。

    “不?論是否有天賦，任何人都?能?使?用?魔法。我?解開了這個謎題?！?/br>
    艾格尼絲以余光看到奧莉薇亞在另一邊站了起來，雙手撐著床面，朝她的方向傾身。

    語聲也的確變得更近。像宣判的公告，又像蠱惑的咒語：

    “艾格尼絲，你也能?使?用?魔法了。”

    艾格尼絲徹底失語。

    奧莉薇亞等待著她從震驚中清醒過來，然而欣喜若狂。

    可?她沒有。

    “真了不?起……這等同?看透了萬物之理。奧莉薇亞，我?為你感到高興。所有人都?該為你驕傲。我?真心實意?這么?覺得。但是藍血派如果得知你看透了這樣的奧秘，一定?會不?顧一切阻止你將方法散布出去，我?必須和神殿的人盡快談一談，還必須保障你的安全，但亞倫為什么?要把你－－”

    “艾格尼絲！”

    “嗯？”

    奧莉薇亞臉頰漲得通紅。嘴唇翕動?數(shù)次，卻沒能?成句，她干脆直接跨越那點?距離，將艾格尼絲那側(cè)的帷幕也掀起來。她專注凝視的眼神有些咄咄逼人，語氣卻很開朗：“要不?要現(xiàn)?在就試試看？抓住我?的手，我?來告訴你怎么?做?！?/br>
    艾格尼絲依然環(huán)抱著膝蓋，側(cè)眸看著meimei，露出如晨霧般虛幻的微笑。

    奧莉薇亞向她伸出手，咬住下唇，流露出祈求的神色：“來試一試好不?好？”

    艾格尼絲差一點?就依言抓住meimei的手。

    這情境似曾相識。在某個人誠摯、毫無保留地向她奉上心意?的時候，她也是這樣狂喜到沸騰，而后一瞬跌回冰雪正中，被惘然從頭?到腳浸透。她知道自己該表現(xiàn)?得更熱切一點?，甚至應(yīng)該如奧莉薇亞所愿，更高興一點?。但是從背后勒住她、幾?乎要將她一口吞下的是溫柔而清醒的遺憾。

    “我?就算了?！卑衲峤z笑著說，“我?相信你做到了?！?/br>
    “不?……我?不?是要向你證明那是真的?！眾W莉薇亞語聲變得急促，她笑得更加用?力，“你真的不?試一試嗎？這不?是你一直想要實現(xiàn)?的愿望嗎？你可?以使?用?魔法了，任何魔法都?可?以！那樣的話，我?們就又變得一樣了。所以－－”

    她哽住了，像在自己的眼淚里溺水，正緊緊抓著艾格尼絲這根唯一的稻草。

    但艾格尼絲一動?不?動?，像座被冰封的雕像。這么?做對?奧莉薇亞非常殘忍，但是艾格尼絲甚至無法抬起一根手指。

    －－那樣的話，我?們就又變得一樣了。

    這句話太沉重了，壓住了她。

    奧莉薇亞的嘴唇顫抖起來：“你不?高興嗎？”

    艾格尼絲夢囈般地低語：“我?當然為你感到高興?！?/br>
    “不?是我?！我?在問你，你終于可?以使?用?魔法了，你不?因此而喜悅嗎？”這么?說著，奧莉薇亞再次幾?近祈求地投來注視。

    艾格尼絲無端打了個寒顫。

    在給出答案前，她就知道這結(jié)束了：

    “奧莉薇亞，我?不?知道。”

    “……”

    “我?不?知道你在期待什么?，但我?現(xiàn)?在能?不?能?使?用?魔法，其實沒有多大的區(qū)別。”

    奧莉薇亞往后瑟縮，失去了表情：“我?聽?不?懂你在說什么?。怎么?可?能?沒有區(qū)別？”

    “這當然是件好事，也許能?在關(guān)鍵時刻救我?一命。但除此以外，我?的境況，我?要做的事，都?沒有發(fā)生一點?改變?！?/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