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爾施泰因?境內(nèi)有?什么變動?？”

    希爾達(dá)怔了?怔，有?些尷尬地沉默片刻，附耳坦白：“最近東部那些老家伙有?些不安分……”

    雖然?？松R家族成為白鷹城的主人已有?數(shù)代人之久，但?盤踞在?荷爾施泰因?東部的古老家族依舊隨時尋找著可乘之機(jī)，將他們眼中的“暴發(fā)戶”重新打回原形。亞倫執(zhí)掌領(lǐng)主之位還不到三年，加之近來他銳意進(jìn)取，作?風(fēng)日漸強(qiáng)硬，終于令東部的世族們沉不住氣。

    但?想必這也在?亞倫意料之中，畢竟要論突然，還是艾格尼絲這里的發(fā)現(xiàn)更為突然。她甚至懷疑，眼下的危機(jī)是亞倫有?意引導(dǎo)而至的結(jié)果，以方便他有?借口整肅侯國?內(nèi)部，順便給那些表面中立、實則左右搖擺的附庸們一個警告。

    “也就是說，亞倫沒?有?余力來為我善后?！?/br>
    “也不是善后……就是假如您和理查鬧得不可開交，沒?有?他的支持，您的處境可能有?些……”希爾達(dá)對自?己的拖泥帶水感到不耐煩，重重吐了?口氣，干脆閉嘴。

    艾格尼絲溫言道：“希爾達(dá)卿，我能理解你在?為什么困擾。我不會強(qiáng)求你違逆亞倫的意思，不如說，你幫我拖到那么晚才向他報告已經(jīng)賣給我一個巨大的人情。”

    希爾達(dá)扁嘴想要反駁。

    “所以，”艾格尼絲加重吐字，“今晚的事，你可以選擇不參與。”

    “您－－”希爾達(dá)瞪大了?眼睛。

    艾格尼絲的笑?容柔和而堅定：“我不會改變計劃。我不擅長演戲，再拖下去對方遲早會起疑。況且，也很難保證她不會有?新的動?作?。到現(xiàn)在?我們都不清楚她是怎么掌握魔法方面的知識的，不確定的因?素太多，我無法安心等待下一個時機(jī)?！?/br>
    “可是我－－”

    “即便你缺席，簡也獨自?完成那一步?！?/br>
    希爾達(dá)面上掠過一絲不甘，鬧別扭似地往轉(zhuǎn)開臉：“如果我和簡本該一起負(fù)責(zé)的那一步出了?差錯……進(jìn)而導(dǎo)致您落入危險的境地，我該怎么向亞倫大人交代？”

    艾格尼絲沒?有?答話。她只是平靜地注視希爾達(dá)，不催逼也不利誘，等待對方自?己做出抉擇。

    “啊啊啊……可惡！”希爾達(dá)憤憤抱住頭?，“這點真?是和亞倫大人一模一樣！這樣我豈不是……豈不是只能心甘情愿地陪您到底了?嗎？！”

    艾格尼絲怔了?怔，不禁噗嗤笑?了?：“我能把這當(dāng)作?贊美嗎？”

    “真?是夠了?……您不要再耍我玩了?！”希爾達(dá)深深地吸氣再吐氣，正色看向艾格尼絲，“我向您傳達(dá)了?亞倫大人的意思，您執(zhí)意要執(zhí)行?計劃，因?為您的安全就是我的第一要務(wù)，所以我只能就勢行?事。事后報告就是這樣?！?/br>
    艾格尼絲垂頭?輕咳了?一聲?，而后坦率地報以回視：“謝謝你，希爾達(dá)?！?/br>
    希爾達(dá)摸了?摸臉，有?些不好意思，轉(zhuǎn)開話題：“所以您現(xiàn)在?有?幾成把握？”

    “今晚對方肯定會有?所行?動?，但?理查或者其?他人會不會有?出乎意料的行?動?，如果那樣該怎么應(yīng)對……只是想想，我就要憂慮得喘不過氣來?！彪m然這么說，艾格尼絲的口氣卻泰然自?若。

    希爾達(dá)有?些拿捏不準(zhǔn)艾格尼絲究竟在?說笑?還是吐露實情：“您……真?的很緊張？”

    艾格尼絲苦笑?：“當(dāng)然緊張。”

    頓了?頓，她以只有?彼此聽得見的音量自?嘲：“畢竟，我可是打算將全科林西亞人心中的圣人一舉摧毀?！?/br>
    “那只能叫做圣人的幻象，早點打碎，更多人也早點能擦亮眼睛。嘛……如果您實在?不安，也許您應(yīng)該學(xué)習(xí)理查大人，好好去祈禱一下?！?/br>
    艾格尼絲掩唇微笑?：“你這話是褻瀆。”

    “既然他可以心安理得地祈禱，為什么您不能？”

    “還是算了?，”艾格尼絲不禁再次撫摸發(fā)間?的玫瑰，口氣和神情都變得微妙，“畢竟……”

    畢竟她現(xiàn)在?扮演的公爵夫人正為一切順?biāo)斓靡庋笱螅盒念^?大患安然解決，公爵又?因?私生子顏面無光。她的行?事日益輕挑張揚(yáng)，甚至開始與丈夫的附庸公然來往，似乎已經(jīng)深陷情網(wǎng)。

    第052章 i.

    敲門聲驚破安靜的夜。

    艾格尼絲看著床帳頂模糊的陰影, 沒有動也沒有出聲。

    停頓片刻后，敲門的力道比此前更強(qiáng)。

    “衛(wèi)隊長？您來這里干什么？”

    “我有急事要見夫人，麻煩開?門?！?/br>
    “可是……夫人在休息，您！請您住手！您沒有權(quán)力?這么做！”

    “我接到了?報告, 說有人闖進(jìn)了?夫人的臥室, 必須開?門確認(rèn)消息是否屬實?！?/br>
    “我一直守在門外, 根本沒有人進(jìn)出！”

    “說不?定有人從窗戶爬進(jìn)去－－”

    “請注意您的措辭, 衛(wèi)隊長！”

    簡和羅伯茲隊長的爭吵愈演愈烈, 臥室門被捶打?的震動也越來越強(qiáng)。艾格尼絲緩緩起身，深吸了?口氣，赤足走到門前, 嚯地從內(nèi)打?開?房門。

    房外瞬間陷入死寂。

    “羅伯茲卿，晚上好。”艾格尼絲說著徐徐掃視跟在衛(wèi)隊長身后的四人。都是深受理查信賴的舊人。她口氣溫和卻冷淡, 臉上不?見笑意：“能不?能請你解釋一下現(xiàn)?在的狀況？”

    面對冷靜自若的艾格尼絲, 羅伯茲氣勢頓時大減，揪著胡茬支吾：“請您原諒……我也是不?得已。”

    衛(wèi)隊長身后的一人大膽往房中?看了?一眼, 瞪大雙目喃喃：“您看窗戶上的早霜，不?可能有人進(jìn)出過啊?！?/br>
    “雖然?剛才沒聽全, 但你似乎想要搜查我的臥室？”

    羅伯茲的頭壓得更低了?，他仿佛也對自己的行為羞愧難當(dāng)：“不?, 也許是誤報……真的請您原諒我, 我這就?告辭了?……”

    鎮(zhèn)定的女聲驟然?響起：“請留步, 隊長, 你這么一番胡鬧難免有心?人借機(jī)生事，證明夫人清白的最好方式難道不?是干脆搜查一番？那樣才能證明你收到的確實是毫無根據(jù)的謠言?！?/br>
    “喬安……”簡攥緊雙拳, 不?安地轉(zhuǎn)頭看向艾格尼絲。

    “喬安？你今晚不?是休息么？”艾格尼絲看著從衛(wèi)兵身后出現(xiàn)?的貼身侍女微笑，而后向羅伯茲散漫地投去一瞥, “如果你們得到了?理查的許可，那么盡管搜查?！?/br>
    衛(wèi)隊長深深鞠躬：“請您原諒。事后我定然?向您再次好好謝罪。”

    士兵們慌慌張張又爭先恐后地涌入公爵夫人的臥室，像隔開?艾格尼絲與喬安的一條湍流。

    艾格尼絲等待片刻，喬安只是垂眸恭順地微笑。

    “給我拿件斗篷來。”

    聽到吩咐，簡下意識要動作。艾格尼絲卻一個眼神示意她止步，而后看向喬安。

    “是，請您稍等。”喬安走進(jìn)亂哄哄的臥室，從門邊的高背椅拿起薄斗篷走回到艾格尼絲面前，一如既往妥帖細(xì)心?地為女主人穿戴整齊。她系好艾格尼絲領(lǐng)口的絲帶，微微抬頭，臉上柔和的微笑頓時凝滯。

    艾格尼絲正?全神貫注地凝視她，表情與素日似乎并無什?么顯著的不?同?。

    但喬安感到不?寒而栗。

    如果說此前恬淡而懶散的公爵夫人常常令喬安想到人偶，那么此刻的感受就?好比在暗夜中?回頭，發(fā)現(xiàn)?這尊人偶眼含冷光，定定地注視自己。

    喬安不?禁退了?半步。

    艾格尼絲感到有趣似地抬起眉毛。

    喬安頓時明白了?自己為何全無來由地感到恐懼：艾格尼絲的注視之中?飽含探究之意，甚至還有些?興味盎然?，仿佛對她極為感興趣。幾?乎是絕望地，喬安意識到，艾格尼絲對她缺乏哪怕一絲的怨恨，她只是想要用那雙平靜的灰藍(lán)色眼睛一直看進(jìn)自己的深處，就?像用刀剖開?活物的肌理，將這個名為“喬安”的女人研究透徹。

    她到底想干什?么？

    喬安艱難地吞咽了?一記。她此前就?隱約察覺艾格尼絲對她態(tài)度發(fā)生改變，故意回避自己與簡、希爾達(dá)密談的時間有增無減。因此，喬安也并非沒有想過今晚“幽會”的邀約不?過是個誘她露出馬腳的陷阱。然?而喬安還是決定行動。因為確確實實地，她看到一道人影爬上了?艾格尼絲臥室的窗戶。

    現(xiàn)?在不?是思考這陷阱是怎么布置的時候。

    艾格尼絲究竟知道什?么？她究竟知道了?多少？

    公爵夫人那一如往常的寡淡表情成了?最堅不?可摧的屏障。喬安猛地低下頭，盡可能鎮(zhèn)定地說道：“這件斗篷會不?會太薄了?？”

    “不?，正?好。”

    羅伯茲不?安地?fù)现箢i走出房門，喬安松了?口氣，后退一步想要趁機(jī)溜走，卻被從后按住肩膀。她又是一顫。

    被抓住了?。

    這個念頭突兀地鉆入喬安的腦海。

    紅發(fā)的少女騎士探頭向喬安齜牙一笑：“鬧得那么難看，如果現(xiàn)?在艾格尼絲女士身邊有什?么人不?見的話，事實究竟如何就?更加說不?清楚了?，不?是嗎？”

    喬安擠出一個微笑，沒有答話。

    而另一邊，羅伯茲正?垂著頭帶著部下向艾格尼絲反復(fù)道歉。

    “既然?有傳言說有陌生男人進(jìn)出我的臥室，那么難保不?會有傳言說他借機(jī)溜走了??！卑衲峤z頓了?頓，依舊看著衛(wèi)隊長，但喬安莫名感到接下來的話語是沖著她來的，“衛(wèi)隊長，麻煩你把?我這側(cè)的夾層也仔細(xì)搜查一遍，免得節(jié)外生枝。”

    “是！”

    艾格尼絲看了?喬安一眼：“都一起下去看著，免得真的在搜查中?丟了?什?么東西??！?/br>
    “……是?！?/br>
    套間中?的動靜早就?在夾層中?傳開?，當(dāng)羅伯茲領(lǐng)頭走下狹窄的樓梯時，值夜的、驚醒的、被伙伴叫起來的仆役擠了?滿滿一走廊。他們貼著墻站立，無言地注視由衛(wèi)隊長、騎士、公爵夫人和領(lǐng)頭女官組成的奇妙隊列從眼前通過。

    本當(dāng)干燥的初秋夜晚宛如脹滿了?沉重的濕氣，夾層的天花板都比白日里顯得低且壓抑，圍觀的人連議論都不?覺放低了?聲量。

    艾格尼絲看著羅伯茲等人尷尬而仔細(xì)地檢查了?三?間倉庫，忽然?開?口：“下面檢查簡的房間，后面一道門就?是?！睌?shù)茨

    羅伯茲滿頭是汗，想再次欠身，卻礙于夾層空間狹小，鞠躬到一半便不?得不?挺直僵硬的背脊。

    希爾達(dá)像是看不?下去，翻了?個白眼跟上去：“我也來幫忙?！?/br>
    簡低著頭，無言地揪緊了?裙擺。

    沒過多久，衛(wèi)隊長等人就?從小小的房間中?退出來：“沒有什?么可疑的跡象……”

    艾格尼絲頷首，理所當(dāng)然?地繼續(xù)道：“再往前就?是喬安的房間?！?/br>
    喬安緊緊抿唇，和簡一樣一言不?發(fā)。

    希爾達(dá)雙手抱著后腦，大搖大擺地跟著羅伯茲晃進(jìn)房門。

    “也沒什?么……”羅伯茲對自己這不?討好的差事似乎已經(jīng)到了?忍耐的極限，幾?乎一進(jìn)門就?要退出來。

    希爾達(dá)一把?拉住衛(wèi)隊長：“那邊不?是還有個門？”

    “嗯……看上去就?是個小倉庫?！币幻l(wèi)兵探頭進(jìn)去張望，顯然?立刻失去了?興趣。

    “等等，那邊壁櫥的門是不?是沒關(guān)好？剛剛一瞥間我好像看到個人影?！毕栠_(dá)推開?羅伯茲徑自走上前去，拔劍就?往被褥堆中?砍去。

    喬安上前一步，突兀地回頭看了?艾格尼絲一眼，僵硬地駐足。

    羊毛絮宛如被吹散的蒲公英種子，倏地散開?。

    希爾達(dá)拉長聲調(diào)“嗯”了?一聲，伸手往壁櫥深處探，在壁櫥內(nèi)壁敲了?敲。響起的是中?空的墻才有的清脆聲音。

    “這－－”羅伯茲咽了?口唾沫。

    希爾達(dá)聳肩，沒回頭：“艾格尼絲女士，這里有點可疑，我可以直接劈開?來看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