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星術(shù)與陣法融合的一大創(chuàng)舉，曾在破魔之戰(zhàn)時布陣于北極境，萬邪退避唯恐不及，誅魔化煞更是不計其數(shù)。如今曇谷里吞邪淵上浮，用落星陣封鎖這片空間不失為妙計，可是那里面除了邪魔，還有成千上萬的無辜生靈，若是一同化為齏粉，幽瞑如何愿意？

    幾乎是在瞬息間，幽瞑想到了曇谷東山祭壇上的風(fēng)雷陣，縱使金符已經(jīng)被鳳云歌取出，可是陣法根基仍在，一旦曇谷陰陽之氣失衡，又有落星陣籠罩在外，兩道陣法將會相互呼應(yīng)，到時候群星墜力、風(fēng)雷相生，別說是活物，恐怕那山谷里連一塊土石都不會留，將徹底消失在世間。

    “我不干！”幽瞑臉色鐵青，“玄武印呢？司星移，你可以用玄武印直接鎮(zhèn)壓吞邪淵，你……”

    “幽瞑，聽令——”

    一直落在他肩上的手在這瞬間陡然變得無比沉重，壓得幽瞑渾身骨骼無聲戰(zhàn)栗，血液冷凝，皮rou僵硬，心跳瘋狂加速。

    “命你即刻在曇谷方圓三里布下落星陣，遣四宮七宿二十八人，調(diào)動星力結(jié)成陣圖，無我令信，不得撤陣?！?/br>
    幽瞑所有的氣力都好似消失得干干凈凈，額頭背后起了一層密密麻麻的冷汗，偏偏肩頭上那只手壓得他寸步難移，唯有雙膝震顫，直往土地砸去，縱使心里拼命想要反抗，他的脊骨仍是被迫壓彎，隱約發(fā)出了令人不寒而栗的輕裂聲。

    “我……”

    就在幽瞑即將雙膝跪地之際，北斗突然伸手?jǐn)v了他一把，同時單膝落下，用自己撐住了從幽瞑身上傳來的重力，代他低頭道：“遵命。”

    “司星移”垂目看了他一眼，壓在幽瞑肩頭的手緩緩收回，轉(zhuǎn)身向曇谷走去了，直到他的身影完全消失，那種無處不在的威壓這才消弭于無形，風(fēng)吹葉落盡自然，仿佛什么都沒有發(fā)生過。

    幽瞑的身軀還在控制不住地戰(zhàn)栗，他死死盯著“司星移”離開的方向，雙目布滿血絲。厲殊在旁看得清清楚楚，嘆了口氣，這才輕聲道：“幽瞑，這位不是……”

    “不是司星移。”幽瞑寒聲道，“是祂來了……神降，呵?！?/br>
    “罷了，你既得令，便……好自為之吧?！眳柺鈸u搖頭，他自打得了令信，心下就一直沉重，適才催促幽瞑離開便是因為事情無法挽回，不如讓對方趕緊明哲保身，須知要親手?jǐn)財嗤迲?zhàn)友最后的退路，是何等殘忍的事情，可惜幽瞑脾氣太烈，現(xiàn)在終于撞上了不可傾塌之峰。

    “我先行一步，你們收拾一下，趕緊過來吧。”

    厲殊有心給他一些時間，帶上弟子們疾行而去，很快這里就只剩下了幽瞑師徒二人。到了這時，北斗才站起身來，他適才跪下的地方依然龜裂，可見壓力之重。

    他見著幽瞑臉色難看，低聲道：“師父，適才弟子擅作主張，還請您懲處?！?/br>
    換了以往，幽瞑必得好生教訓(xùn)這徒弟一番，可是經(jīng)歷了剛才的事情，他現(xiàn)在什么心思都沒了，深吸了好幾口氣才勉強平復(fù)了心緒，沉聲道：“你叫上蕭傲笙，帶他們?nèi)ド较?，沒有傳訊就不要回來?！?/br>
    “師父，我……”

    “要布落星陣，憑你現(xiàn)在這點微末道行當(dāng)個陣眼都不夠，能做什么？還不快滾！”幽瞑喝罵一聲，隨手將他推了個趔趄，拂袖而去了。

    北斗跌坐在地，等到幽瞑走遠(yuǎn)，才從衣襟上扯下了一根微不可及的牽魂絲——之前在東山祭壇上，幽瞑與姬輕瀾交戰(zhàn)，曾以靈傀術(shù)“生”字訣在其體內(nèi)留下一截牽魂絲，與對方元神相融，在這么短的時間內(nèi)絕不可能被煉化。

    眼下幽瞑別無選擇，若還想給曇谷眾生爭出一線生機，也只能從里面的人入手，哪怕那并非己方，亦可利用。

    北斗想到這里，再不遲疑地轉(zhuǎn)身離去。

    渡人難渡己，醫(yī)者不自醫(yī)。

    鳳云歌入道之初便聽過這句話，時至今日才真正明白其中深意。在送出幽瞑等人之后，他便召集了谷中剩下的百名弟子，讓他們將所有山民聚集到中央主城里，一時間街頭巷尾都擠滿了人，在不見天日的穹空之下瑟瑟發(fā)抖。

    隨著幽瞑的離開，八卦陣圖失了后繼之力，鎮(zhèn)壓吞邪淵的屏障已經(jīng)搖搖欲墜，彌天魔氣濃如粘稠的漿水，舉手抬足皆覺沉重，連呼吸都不能順暢熟悉或陌生的山民們盡可能依偎在一起，由修士們點燃了一盞盞凈靈燈，燭光籠罩之下邪物退避，成了人們眼里最后的亮色。他們盯著這些燭火，仿佛在這一刻預(yù)感到了性命如蠟般極盡燃燒，不時有人哭出聲，又因為修士們寸步不離的守護(hù)勉強收了泣淚，與身邊的人相互依偎。

    在鳳云歌與冥降達(dá)成協(xié)議后，邪疫終于得到了控制，不再幾度反復(fù)，三元閣弟子們給病人們做最后的處理，一些會點醫(yī)術(shù)的修士也來幫忙。此時躺在阿靈手底下的是一位婦人，她挺著個大肚子，臉色有些蒼白，手臂和臉龐上都有潰爛毒瘡，精神頭也不大好。

    她輕聲問：“仙人，我們會活下去嗎？”

    阿靈的手頓了頓，婦人哽咽道：“這幾天發(fā)生太多事情了，我們都好怕……我丈夫已經(jīng)沒了，我、我也得了這病，我的孩子會不會……”

    阿靈想要安慰她，可是話到嘴邊連自己都騙不過去，正當(dāng)婦人眼里最后一點光就要泯滅的時候，一只手忽然伸過來，溫柔地?fù)崦D人臉上的毒瘡，已經(jīng)發(fā)黑潰爛的皮rou在他手下迅速愈合恢復(fù)，變得光潔一片。

    “你們會活下來的，我發(fā)誓?！兵P云歌蹲在她身邊，溫聲細(xì)語，“你懷的是一名女孩，她將來必定聰明美麗，平平安安地長大成人，能讀書識字，會女紅巧妝，也許因為一些事情掉又會笑靨如花。然后，她將遇到一個樸實可靠的男孩，跟他一起相互扶持走過一生，子孫滿堂，幸福安康……只要你相信，愿意堅持住把她帶到世上來，這些都會成真?！?/br>
    他的手遮住婦人雙眼，她在這溫暖的掌心下淚流滿面，阿靈捂住自己的嘴，眼眶頃刻紅了。

    鳳云歌安撫好病人后，阿靈垂著頭跟在他身后，啞聲問：“鳳閣主，我們真的……能活下來嗎？”

    鳳云歌轉(zhuǎn)過身，看到少女仰望著黑沉沉的天空，魔氣仍在不斷沖擊籠罩主城的陣圖，rou眼已經(jīng)能看到光屏上細(xì)密如蛛網(wǎng)的裂痕，不時有狂風(fēng)把魔獸邪靈的叫囂從遠(yuǎn)處帶來，那些失了理智的怪物都圍在城外，等待著屏障崩潰的剎那一擁而入。

    阿靈問出這一聲，就好像把最后的希冀都押上，她望著鳳云歌的目光，就像是凈靈燈盞里搖曳的燭火，隨時會燃燒或熄滅。

    “能?！兵P云歌伸手將她凌亂的額發(fā)別到耳后，如同人世間最平凡的慈祥長者，“阿靈，你可曾聽過‘一線生機’？”

    阿靈怔然抬頭，就聽他繼續(xù)道：“作為醫(yī)者，我見多了苦難和死亡，可我始終相信‘天無絕人之路’這句話，因為斬斷生機的不是天意，是先一步放棄希望的人心，就像是嚴(yán)冬厚雪下的大地，也總會有萬物回春的那天……阿靈，去跟你的同門待在一起，繼續(xù)你們的職責(zé)吧，明天的日出一定會很美，我保證?！?/br>
    “……”阿靈的眼淚猝不及防地流下，她顫抖著身體向鳳云歌行了一禮，轉(zhuǎn)身跑回了擁擠的人群。

    鳳云歌目送她融入那堆人影中，這才轉(zhuǎn)過頭，一步步走向一元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