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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小豆蔻在線閱讀 - 第3節(jié)

第3節(jié)

    令國公夫人對這門親事可以說是一百二十個滿意,只是她那不省心的兒子——

    想到這,她往后瞥了眼,剛巧又瞥見女子嬌嬌怯怯地扶了扶茶碗,心中不由得嘆:雖是自家外甥女,可上不得臺面的,終究是上不得臺面。

    也不知此事還能瞞上多久,靖安侯任期已滿,回京述職之時,兩家婚事便要提上日程。若想順順當(dāng)當(dāng)將明家阿檀娶進(jìn)門,這事兒她還得早做打算。

    殿內(nèi)眾人各懷心思,擺在明面上的卻是如出一轍的恭謹(jǐn)安靜。

    這份安靜一直持續(xù)到前頭內(nèi)侍尖著嗓音喊:“皇后娘娘駕到——”

    眾人才斂下心思起身,朝著皇后的方向齊行跪禮:“參見皇后娘娘,皇后娘娘萬福金安!”

    “起?!闭禄屎蟮穆曇纛H為溫和,似還含了三分笑意,“今兒上元,請諸位入宮不過是想熱鬧熱鬧,大家坐,不必拘禮?!?/br>
    話是這般說著,可真敢不拘禮一屁股坐下的人還沒能活著進(jìn)這長明殿,眾人齊齊福身應(yīng)了聲“是”,才規(guī)矩落座。

    宮中設(shè)宴之序向來繁瑣,章皇后雖免了些不必要的虛禮,但一道道流程走下來,以供分食的佳肴都已涼得徹底。一眾命婦貴女皆是象征性地用上一兩口,時刻保持靜雅端莊的模樣。

    殿內(nèi)絲竹靡靡,舞姬身姿曼妙。前頭的宗親女眷不時與章皇后閑話京中趣事,偶有輕快笑聲往后傳來,氣氛也算松緩得宜。

    宴至中途,有內(nèi)侍急走至章皇后身邊傳話。也不知傳了什么,章皇后吩咐幾句,便有人麻溜地在上首新添了兩個位置。

    眾人雖未直視,可心底都門兒清,這食不知味的宮宴,總算是要進(jìn)入正題了。

    果不其然,這念頭剛起,就有內(nèi)侍一迭迭地高聲往后遞話:“皇上駕到——”

    明檀兀自想著與令國公府的婚事,忽聞此聲,忙收起雜念,隨其他人一起朝前行禮。

    殿中一陣山呼萬歲,于空曠處似有回響。待余聲平,上首才傳來一聲溫和又不失威嚴(yán)的“平身”。

    明檀邊起身邊意外:圣上聲音,竟比想象中要年輕不少。那定北王是圣上堂弟,豈不是更為年輕?

    等到坐定,又聽章皇后出聲鋪話道:“月前東州大捷,實乃我大顯之喜。恰巧今日,陛下也在弘安殿內(nèi)延請群臣,為定北王慶功。本宮想著,我等雖為女子,也該敬一敬大顯的好兒郎才是,所以特特將皇上與定北王請了過來?!?/br>
    約莫是靜了一瞬,有人起頭,前邊的應(yīng)和夸贊之聲便此起彼伏,不絕于耳。

    明檀自知京中貴女行事講究含蓄委婉,卻不想宮中行事之含蓄,更要多繞上九九八十一彎,明明就是相看王妃,偏要打什么敬贊的名頭。

    她離得遠(yuǎn),再加上不可窺視龍顏,上首三人在她眼角余光中都是模模糊糊一團(tuán)顏色。

    正當(dāng)她想著,這定北王殿下莫不是個啞巴,這般敬酒恭維竟還未發(fā)一言,對面就冷不丁響起一道熟悉的嬌媚女聲:“久聞殿下束發(fā)之齡便率三千精兵擋三萬北域蠻族,為大顯立下赫赫奇功,臣女仰慕殿下多年,今日得見,實乃三生有幸,臣女愿為殿下獻(xiàn)上一曲《瀟湘水云》……”

    是承恩侯嫡次女,顧九柔。

    承恩侯府倒是向來不畏人言,前頭出了御史當(dāng)朝怒斥狐媚惑主的玉貴妃,如今還惦上了定北王府的王妃之位。

    一通仰慕之詞說下來,已是舞樂具備。顧九柔盈盈叩拜,最后謙虛道:“臣女不才,獻(xiàn)丑了?!?/br>
    明檀自幼習(xí)琴,師承名家,有人想在她面前施展琴藝,她自有幾分好奇,對方將如何艷驚四座。

    可惜她沒有這般耳福,前頭嬌媚話音甫落,上首身著黑色錦衣的男子便冷淡打斷:“知道丑,就別獻(xiàn)了?!?/br>
    第三章

    殿內(nèi)有那么一瞬,靜得落針可聞。

    明檀恍惚間以為自己聽錯了什么,雖說這定北王殿下深得圣心且重權(quán)在握,但顧九柔好歹也是承恩侯嫡女,這般說話未免也太過狂悖無禮。

    偏偏過了很久,殿中唯有資格駁斥的兩人都未置一言。

    章皇后不出聲還算是情有可原,畢竟顧九柔的嫡姐玉貴妃沒少在后宮給她添堵。

    可一向待玉貴妃恩寵有加的成康帝也是連句敷衍的圓場都沒打,只自顧自飲酒,仿佛眼下之事與他沒有半分干系。

    直到那身黑色錦衣離開,殿內(nèi)都寂靜無聲,內(nèi)侍也只是躬身相送,無人敢攔。

    赴宴之前,大概所有人都沒想到,這場宮宴竟會這般草草收場。

    出宮之時還未及酉末,天色將昏未昏,御街正初上華燈。

    明檀踩著轎凳準(zhǔn)備上車,忽然聽到身后有人喊:“阿檀!”

    她回頭,待看清來人,不由展笑。

    白敏敏喊完這聲本要立時上前,可撞上明檀不經(jīng)意間的回眸一笑,身后正簇簇燃明的瀲滟燈火仿佛都霎時沉寂失色。

    皓齒明眸如盈盈秋水,淡眉彎唇又如款款星月。有美人兮,不外乎如是。

    白敏敏看得在原地呆了片刻,還是靠貼身婢女提醒才回過神來。

    白敏敏乃昌國公府長房嫡女,明檀的嫡親表姐。因年歲相仿,自幼親近,兩人也是從小玩到大的閨中好友。

    先前在長明殿,昌國公府與靖安侯府的席位同在左列,兩人沒能打上照面。這會兒出了宮,白敏敏便迫不及待找了過來。

    她上前親親熱熱拉住明檀,又伶俐地朝裴氏行了個禮:“敏敏給姑母請安。”

    她是個心直口快的性子,不愛繞彎,請完安便直抒來意:“姑母,今兒上元,我特地托兄長在聽雨樓定了臨江雅座,想邀阿檀與我一同去賞花燈,姑母將阿檀借我?guī)讉€時辰可好?”

    白敏敏的正經(jīng)姑母是明檀的已故生母白氏,依她這般身份性情,肯主動喚裴氏一聲“姑母”,無疑是對裴氏“賢慈”名聲的最好肯定。

    裴氏心里別提多舒坦了,哪還有什么不答應(yīng)的,笑著說了通體面話,又遣隨從陪同,還細(xì)細(xì)與綠萼囑托交代了番,讓她務(wù)必照顧好自家小姐。

    不得不承認(rèn),裴氏是個聰明人。白敏敏只字未提沈畫,她也就適時忘記了身為侯府主母該有的處處周全,沒說什么讓沈畫跟著一起去熱鬧熱鬧之類的多余閑話。

    待白敏敏攜明檀離開,裴氏也不覺尷尬,只當(dāng)無事發(fā)生般,笑盈盈與沈畫說起今兒府中準(zhǔn)備的各色圓子。

    沈畫自覺被這三人刻意忽視,無端受辱,回應(yīng)裴氏時笑得稍顯勉強(qiáng),攏在袖底的手也攥得發(fā)白。

    這事兒沈畫記掛了整晚,白敏敏卻是轉(zhuǎn)身即忘。前往聽雨樓途中,她感嘆了會兒裴氏如何如何會做人,又順著話頭抱怨起自家新嫂協(xié)理中饋后,定了多少繁瑣規(guī)矩,她的日子又過得如何艱難。

    明檀一心想向白敏敏打聽正事,可這上元佳節(jié),路上車馬喧闐,熱鬧得緊,不太方便說話。她只好耐住性子,等著到聽雨樓后再細(xì)細(xì)盤詢。

    聽雨樓是京城最為出名的茶樓,茶點(diǎn)好,臨江的景致更好。

    每至早春暮秋,細(xì)雨霏霏,江上泛起薄霧,煙波浩渺憑欄聽雨之景趣,深受上京文人雅士追捧喜愛。

    另外每年上元,官船都會于顯江之上燃放煙火,顯江兩岸亦有“一夜魚龍舞”的燈火盛景。

    聽雨樓位置絕佳,是觀此火樹銀花之盛的最好去處,憑他哪般達(dá)官顯貴,都需提前數(shù)月才有望訂到這上元夜的臨江雅座。

    白敏敏定的雅座在三樓,地方不大,卻布置得十分精巧,觀景位置也算上佳。但要說最佳,還得數(shù)她們旁邊那間居中的暖閣。

    小廝引著白敏敏與明檀上樓時,那間居中的暖閣里頭,已有四人圍桌而坐,正在閑話飲酒。

    坐在近門位置的男子衣著華貴,通身上下皆非凡品。當(dāng)然,最為招搖的還是他腰間那枚刻有“章”字的羊脂白玉。

    “章”乃皇后母族之姓,對京城世家稍有了解的,都知有此玉者,只能是當(dāng)今皇后胞弟,章懷玉。

    這會兒章懷玉隨意坐在桌邊,手中把玩著酒杯,邊斜揶身側(cè)的黑衣男子邊調(diào)侃道:“殿下,這回長明殿宮宴的動靜可是不小,人家千金小姐一腔情意錯付,聽聞是一路哭哭啼啼出的宮啊?!?/br>
    黑衣男子連眼皮都沒抬,倒是坐他對面的陸停沉著聲問了句:“是顧進(jìn)忠的女兒?”

    顧進(jìn)忠是承恩侯的名諱。

    章懷玉挑眉,點(diǎn)了點(diǎn)頭。

    陸停眸中閃過一抹厲色:“還有得她哭哭啼啼的時候?!彪S即端起酒杯,一飲而盡。

    比起章懷玉的花枝招展和陸停的狠厲四溢,一身月白云紋錦衣的舒景然,顯然更具翩翩濁世佳公子的溫潤氣質(zhì)。

    舒景然轉(zhuǎn)了轉(zhuǎn)玉扳指,又笑著搖頭道:“其實落人面子事小,只不過行了此舉,定北王殿下囂張跋扈目中無人的傳聞,想必不到明日便能傳得街頭巷尾人人皆知。屆時想再尋門好姻緣,京中閨秀怕是……”

    這話音未落,外頭便傳來輕微“吱呀”聲響,小廝模模糊糊的聲音也隨之響起:“二位小姐,里邊請?!?/br>
    似乎是旁邊雅間來了人。

    舒景然止了話頭,其他幾人也默契地不再出聲。

    “阿檀,快坐呀。茶點(diǎn)我早讓他們預(yù)備好了,都是你愛吃的。哦對了,剛剛說到哪兒來著?”

    白敏敏是個能說的,一路都未停話,從自家煩心事一氣兒說到了雍園那場宮宴。

    “宮宴,對就是宮宴。你們家丫頭也真是夠能碎嘴的,沈畫哪能攀得上定北王府啊,她哥沈玉受定北王賞識,但也沒有賞識下屬就將下屬meimei娶回去做王妃的道理吧。更何況顧九柔都被當(dāng)場下了臉。說起這個,顧九柔倒是真敢,陛下娘娘都在呢,直言傾慕不說,還要當(dāng)眾獻(xiàn)曲,怎么想的?!?/br>
    “顧九柔行事頗為大膽,可那位定北王殿下未免也太過無禮囂張?!迸c白敏敏在一塊,明檀向來放松,再加上有綠萼在外邊守著,她托腮,無甚顧忌地嫌棄道,“一介武夫狂悖粗俗,我瞧著不是什么良善之人?!?/br>
    章懷玉:“……”

    陸停:“……”

    舒景然:“……”

    “粗俗武夫”本人也下意識頓了下。

    明檀毫無所覺,優(yōu)雅地品了口茶,終于想起正事:“對了,你這兩日可探得舅舅有何打算?”

    白敏敏一直覺著自己忘了什么要緊事兒,這會兒明檀主動問起她才反應(yīng)過來:“噢,沒呢。那日你也瞧見了,我爹那架勢,恨不得提把菜刀就去令國公府砍人,可被那周先生勸了通,這幾日倒很是能沉得住氣,我尋思著大約是想等你父親回京再行商議?!?/br>
    明檀聞言,秀眉微蹙。

    她之所以知曉她那未婚夫婿的腌臜事兒,還是因著前些時日她去昌國公府給老祖宗請安,被白敏敏拽去書房偷找話本。

    本來已經(jīng)找到話本,不想偷溜之前,她舅舅白敬元與門客周先生一同進(jìn)了書房,且甫一進(jìn)門便大發(fā)雷霆,砸了方上好端硯,還帶著令國公府祖宗十八代一齊臭罵,絲毫不給她們拒聽墻角的機(jī)會。

    “正室未迎進(jìn)門就和表妹私通還有了私生子,這種狗屁倒灶的爛事兒也就他們梁家做得出來!小王八蛋翻了個身還真當(dāng)自己皇親國戚了,要不是這親事定得早,就他們梁家那臭屎扶不上新墻的樣兒等八輩子也夠不上阿檀!他是當(dāng)靖安侯府滅了還是昌國公府滅了?真是豈有此理!”

    明檀與白敏敏當(dāng)時都驚呆了,躲在原地半晌都未動彈。

    等緩過神,白敬元和那周先生又和陣風(fēng)似的卷離了書房。

    其實當(dāng)下反應(yīng)過來,白敏敏便氣得要去找她爹白敬元,讓他立時上令國公府為明檀討回公道。

    然正如那周先生所勸,此事不甚光彩,鬧大于雙方無益。且明檀父親已在回京述職途中,舅家貿(mào)然出面恐有越俎代庖之嫌。

    先前一時忘了這事還不覺得,這會兒想起來,白敏敏仍是氣憤難當(dāng)。

    她一口氣吃了三塊點(diǎn)心,和她爹一樣臭罵了頓令國公府,又拍了拍桌子和明檀打包票道:“這事兒全然是他梁家有錯,人品如此不堪豈能為你良配!阿檀你不必憂心,有我爹在,這樁婚事必定能解!”

    “我自然知曉此人不堪為配,只不過解除婚約……”

    明檀沒往下說,可白敏敏與隔壁之人都很明白,這世道對女子尤為苛刻,無論是何緣由,解除婚約必然于女方名聲有損。

    明檀頓了頓,不知想到什么,忽然支著下巴湊近,試探著問了句:“敏敏,你說到時若解了婚約……我該如何表現(xiàn),才能顯得清白剛烈一些?”

    “……?”

    “清白剛烈?”

    白敏敏放下手中點(diǎn)心,還真仔細(xì)回想了下:“我記得李家五姑娘被退婚時,她親上夫家斷發(fā)明志。還有城東的方家三姑娘,她未婚夫婿在大婚之前為一青樓女子贖身,因其有孕還以良妾之禮納進(jìn)了門,方家三姑娘得知此事,一根白綾懸于房梁,上吊自盡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