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支鋼筆天天用，握著筆好像牽上她的手。筆頭磨損了換上一個接著用?？珊髞砀呷峤淌?，筆掉地上給守門員不小心踩壞，尤晏的壞脾氣跟氣溫一樣熬人。

    馮師延不再是馮師延，他所有遐思跟馮師延真人無關(guān)，馮師延只是一個他自己勾勒出的青春符號，承載他情竇初開的波蕩，讓他在旖旎幻想中恣意放$縱。

    鋼筆徹底壞掉，尤晏的幻想失去實物依托，漸漸崩塌。

    高三的生日，尤晏突然想起馮師延和鋼筆——當他進入“突然”語境后，意味著他很久沒有想起過馮師延。

    勺子挖蛋糕的閑暇，尤晏不禁想：鋼筆是芒果蛋糕的投桃報李，要是今年暑假她再送她一塊蛋糕，她會不會出現(xiàn)？

    可是她的生日是八月初，幾號來著？忘了。獅子座，星座物語前兩條：自大，驕傲。

    馮師延給他印象確實挺自信大方，但面目已經(jīng)和性格一樣模糊。

    這也是這個符號倒數(shù)幾次出現(xiàn)在他腦袋，后來繁重的備考壓力下來，尤晏少有閑暇回味。

    次年夏天，尤晏作出本科不出國決定，考取h科大，和十七歲半的自己畢業(yè)，把馮師延的虛構(gòu)幻影留在高中。

    紙巾印過馮師延嘴角，上面沾滿今晚的櫻桃主題。

    馮師延伸手示意床頭礦泉水，尤晏說：“涼的，我給你接溫水？”她搖頭，他就擰開瓶蓋遞過來。

    馮師延含一口，越過他膝蓋吐在垃圾桶，蓋著不知誰的浴袍，等她一坐直，浴袍滑下，蠟在腰椎處。

    尤晏欠身又給她披上，側(cè)臥支頤瞧著她，掩住一邊跟櫻桃同色的耳朵。

    馮師延很喜歡他這個姿勢，站立的頎長變成橫臥的修長，像美人醉臥，搭在腿上另一手閑散點動，自在而撩撥。

    馮師延再漱一口，忽然以唇當筆，在他鎖骨下落墨，透明的水漬似加深了兩點景致。

    “這水不夠涼，下次用冰塊。”

    剛被畫下的句點仿佛涼了一分。尤晏看她披好浴袍起身，總想在哪動嘴皮子找回平衡，沒話找話道：“你穿我的浴袍?！?/br>
    馮師延虛攏衣襟，回眸嫣然，“暫時借一下?！?/br>
    尤晏笑，“解下來給我?！?/br>
    馮師延：“自己動手?！?/br>
    尤晏打挺起來追鬧，馮師延小跑往浴室，兩人笑聲灑一地，跟丟得亂七八糟的衣服一樣。

    浴室比馮師延當初的寬暢許多，兩個人卻依然擠在一起，仿佛被窩序曲。

    尤晏搓著泡泡，水霧蓋不住淺笑。

    “問你個問題?！?/br>
    “唔？”

    “外面舒服還是里面？”

    馮師延毫不遲疑，“外面，比較容易——”她抬手示范比肩高的地方，意思是：登頂。

    尤晏降低聲調(diào)，又不至于讓她聽不著，嘀咕和揶揄參半，“難怪聲音不一樣?！?/br>
    馮師延冷不丁問：“你喜歡么？”

    剛剛找到的心理平衡給她的坦然打碎，尤晏不知不覺一步步走入她編織的感情陷阱。

    若是承認，勢必折了面子；若是否定，又有違良心。

    他輕佻開口，“喜歡還有續(xù)杯？”

    馮師延轉(zhuǎn)身留給他一個光$溜溜的脊背，罵道：“你才是杯子?！?/br>
    “……”

    愣怔一瞬，尤晏噗嗤出聲，過去攬她。

    “我、我真沒那個意思，你誤會我了。”

    馮師延給他一肘，卻推不開，“我比電動的貼心?！?/br>
    “沒經(jīng)驗沒發(fā)言權(quán)?！?/br>
    馮師延訝然，“真的？”

    尤晏啊一聲，捫住她的暄軟，水花打過，又像是它冒出來似的。

    馮師延認真道：“你應(yīng)該試試，現(xiàn)在科技發(fā)達又人性化?！?/br>
    下巴墊她肩頭，側(cè)頭盯著她，每說一個字，嘴巴張合，腦袋都給稍稍頂起來一下，實在不太順暢。

    所以他只說了三個字：“老玩家？”

    馮師延扭過頭，嘴唇便離他的很近，順其自然湊過去輕啄，像正式發(fā)言前清嗓子吸引注意力。

    “在我那，你想玩嗎？”

    她像邀請他去家里玩switch，話題開始毫無遮掩。

    尤晏問：“可以遠程嗎？”

    馮師延反手輕輕將他的臉推開，“訪問權(quán)限要現(xiàn)場才能激活?！?/br>
    他擁著她哈哈笑，心里想著不是即將的生日，而是下一個可以相見的假日。

    圣誕？元旦？湊一湊也許能出一個長假，以前一個人時毫無區(qū)別的節(jié)假日變得讓人期待。

    蓮蓬頭忽然停了，只剩幾滴水斷斷續(xù)續(xù)。

    馮師延抹了把臉，“是不是門鈴響？”

    水聲消失，叮鈴聲在凌晨的分外清明。

    “我去看一眼?！庇汝烫こ隽茉￠g，身上水珠斷線似的墜落，披上馮師延穿過的他的浴袍。

    馮師延重新開水暖和自己，“我沒衣服穿了?！?/br>
    尤晏從門縫回頭，胡亂擦過的劉海也掩不住眼底笑意，“一會回來救你。”

    幸好空調(diào)開得足，從浴室出來如沐春日，尤晏貼貓眼上，門外無人。

    門鈴再次響起，清脆中透著詭異。

    “誰？”他不耐發(fā)問，這棟公寓物業(yè)管理嚴格，半夜三更理應(yīng)不會混入心懷不軌的閑雜人士。

    尤晏人也藝高膽大，直接拉開門。

    突然啵的一聲，聲響似曾相識。

    眼前驟然炸開一片晶晶亮亮，剛剛洗過的頭發(fā)結(jié)滿星星。

    “happy birthday!!生日快樂，阿晏！”

    江笑雯的臉，路弘磊的臉，萬欣的臉，還有另外好幾個，統(tǒng)統(tǒng)冒出來，喜氣洋洋，過年似的。

    尤晏愣怔一瞬，說了句“等會”，甩上門，扔下面面相覷的眾人。

    腦子里的星星消失，浮現(xiàn)三個清晰的問題：

    一，大半夜的鄰居會不會跟物業(yè)投訴擾人清夢；

    二，剛那一聲啵，跟他和馮師延訂婚宴上禮花筒一模一樣。

    三，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個，給馮師延拿件衣服。

    第19章

    馮師延成為今年生日主題曲, 朋友變成插播的廣告。見色忘友有失義氣，冷落馮師延更是罪過，單身二十年的尤晏第一次面對挑戰(zhàn)。

    他敲開浴室門, 告知剛剛狀況，馮師延愣怔片刻, 并無意外, 匆匆擦干身體, 裹著浴巾進入臥室。

    尤晏迅速拾掇好自己，馮師延還在吹頭發(fā)，從鏡子中對他說：“你先去開門, 別讓你朋友等久了。我吹干頭發(fā)就來?！?/br>
    尤晏轉(zhuǎn)身帶上門, 接著，喧鬧涌進客廳，門和風筒聲也擋不住。

    馮師延回想自己生日, 好像只有小時候這么熱鬧過，師琴邀請小區(qū)的玩伴一塊慶祝, 但時間磨去印象, 只記得有過這件事，細節(jié)一概淡忘。

    頭發(fā)半干, 馮師延關(guān)上風筒。深夜已至，舊妝剛洗去, 她還是迅速上了一個淡妝，修飾氣色。

    開門的一瞬, 客廳像被導演強行命令靜止, 凍結(jié)住了。

    馮師延就是那個不受歡迎的“導演”。

    江笑雯訝然癟嘴，萬欣開口：“你怎么在這里？”

    每次江笑雯想當著異性的面諷刺誰，萬欣總是她的蛔蟲和發(fā)言人, 她得以長期維持和平女神風范。

    路弘磊輕輕給一肘子警告，萬欣嫌臟似的甩甩手。

    馮師延和尤晏同時道：

    “跟你來這的原因一樣?！?/br>
    “她一直在這?！?/br>
    他們的默契有安內(nèi)攘外之意，情侶氣場不言而喻，但出現(xiàn)在兩個被長輩捆綁的人身上，難免詭異。

    路弘磊借機打圓場，“女主人當然來得比我們早啦！蛋糕呢？酒呢？茶點呢？端出來端出來——”

    他之前試探過尤晏，今年生日怎么過，畢竟進入二字開頭第一年，總有些特別。路弘磊提出過包場狂歡，尤晏想起訂婚宴，快樂和熱鬧都是別人的，主角只不過是這些人聚集歡慶的由頭，說得難聽點，他才是客。

    于是告訴路弘磊，什么也不想整，自由自在就是最大的儀式感。

    今晚不用想也知道誰的手筆，路弘磊絕無這份閑心替他準備“驚喜”。

    其他人附和路弘磊，倒酒的倒酒，拆蛋糕的拆蛋糕。

    尤晏用手梳了下馮師延發(fā)根，“怎么不吹干一點，天冷容易感冒。”

    馮師延語調(diào)柔和幾度，“我現(xiàn)在感覺挺熱。”

    尤晏往她脊背輕刷兩下，眼神像在說：消消氣。

    她按住他的胳膊，順著往下，剛巧拉住手，搖了搖，“我想吃你的生日蛋糕?！?/br>
    萬欣朝江笑雯小聲吹氣：“影帝影后?！?/br>
    江笑雯氣笑了。

    七八個人坐沙發(fā)和圓凳上，圍成一圈高低錯落的長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