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今晚的康朝明看起來，卻似乎藏著一些更為重要的，想要向她吐露的話語。

    “不知朝明可否與‘公主’密談一番。”

    趙靈微頓了頓。

    她肯定還沒忘記這人在剛來時說出的那句“自薦枕席”。

    因而，她便看了看月色，若有所指一般地說道：“現(xiàn)在這個時候，恐怕不是太合適?！?/br>
    說罷，她便笑了：“康公子不如先想一想要對我說的話，待到明日一早再來找我也不遲?！?/br>
    康朝明聽明白了公主殿下的話。

    但他還是沒有就此離去，反而是又行了一禮。

    “我知‘公主’想要傳信給豹騎將軍?！?/br>
    沉默。

    如此話語一出，趙靈微便沉默了下來。

    她看了周圍一眼。

    只見守在各處的，便只有她的千鶻衛(wèi)。

    當(dāng)草木被風(fēng)吹動的聲音響起時，趙靈微便壓低了聲音，用粟特語對康朝明說道：

    “豹騎將軍乃我大商第一戰(zhàn)將。將他救回來，也是我來魏國和親最為主要的目的。我自是想要知道他是否安好的?！?/br>
    先前一直低著頭的康朝明抬了抬眉毛，就仿佛獰貓動了一下耳朵。

    康朝明：“公主確已知道豹騎將軍現(xiàn)在安好?！?/br>
    趙靈微凝視了他一會兒，而后道：“康公子，隨我進(jìn)屋吧。”

    公主殿下將勝闕收至腰間，并帶著康朝明進(jìn)入屋中。

    這到底是趙靈微在守將府邸里自己住的屋子。

    不可能小到只是一間臥房。

    這里頭有著她看書寫字，甚至是研究地圖的書房，也有沉琴與童纓住的外間。

    現(xiàn)在，趙靈微便是帶著康朝明來到了她的書房，也令沉琴為他們各倒了一杯茶。

    康朝明：“我們粟特人，總是在往來于各國做買賣。最擅長的，有兩件事。一是經(jīng)商，二……便是打仗了。”

    康朝明似乎是明白趙靈微想要在他們密談之時屋內(nèi)有人，可以看到他們。

    但公主殿下又不希望他人聽懂他們之間說的話，因而便用上了粟特語。

    見趙靈微點(diǎn)了點(diǎn)頭，康朝明便繼續(xù)說了下去。

    “但經(jīng)商與打仗的事做多了，便也有了賣消息的行當(dāng)。魏國攝政大將軍拓跋缺就給了我一筆黃金，讓我在王城以南和以西之地替他打探消息，將一切可疑的，以及對他來說重要的事傳遞給他?！?/br>
    趙靈微拿著杯盞，原本正打算喝上一口茶。

    現(xiàn)在，她緊緊握住了杯盞，幾乎要以為自己能將其捏碎。

    趙靈微：“我方才……可能沒能聽懂你說的話?！?/br>
    康朝明：“公主可希望朝明將方才那番話換到商言，再同公主說上一遍？”

    趙靈微深呼吸了幾次，而后點(diǎn)了頭。

    她令身邊的兩位侍女去到外頭，替她注意著有無可疑之人靠近。

    于是沉琴與童纓很快便去到了屋外。

    一個在院子里待著，另一個則上了屋頂看著。

    那之后，康朝明便將先前的話語用商言說了一遍，并接著道：

    “那幾日我去到靈武郡，是因為收到消息，說那里有一個看起來像是子楚太子的人以雷霆般的速度將其攻下。朝明想要去那里一探究竟。

    “可待我去到那里時，朝明未見到那個很像子楚太子的人，卻是見到了公主?！?/br>
    幾天之后，康朝明便已知道這就是大商的那位和親公主。

    但……當(dāng)他將消息遞回王城的時候，卻傳了一個足以誤導(dǎo)拓跋缺的消息。

    他說，那位“公主殿下”在剛出現(xiàn)的時候號稱自己是上一位和親公主的后人，過了幾天，便說自己就是大商太和公主了。

    他還說，那位“公主”的身邊是有武將的，且那些武將也以魏人為主。

    他說的這些都是真的。

    卻也隱去了最為關(guān)鍵的一點(diǎn)——出現(xiàn)在了靈武郡的這一位，就是如假包換的大商太和公主。

    如此，便讓王城那邊的人以為，出現(xiàn)在靈武郡的這一位，是招搖撞騙的假公主。

    趙靈微：“你我非親非故，為何要如此幫我？”

    康朝明：“朝明曾在跟隨父兄經(jīng)商之時，到過定西四鎮(zhèn)，也見過他們那綠洲一般的，‘王土’。”

    康朝明在此處停了一會兒，并突然問道：“公主可知我們粟特人為何擅長打仗？”

    趙靈微搖了搖頭。

    康朝明：“因為從西域到大商，到魏國，甚至是到北女王國，這一路上實(shí)在是有著太多太多的艱難險阻了。若非有足夠戰(zhàn)力的護(hù)衛(wèi)部隊，我們的貨品根本就無法安然抵達(dá)它應(yīng)該去的地方?！?/br>
    如此，幼時的康朝明便曾想過，若他們經(jīng)商往來的這一路上……都是定西四鎮(zhèn)那般的綠洲，那該多好。

    聽著這些，趙靈微似乎明白了什么。

    她的呼吸放緩了，看著那描述起了自己在定西四鎮(zhèn)的所見所聞的康朝明，感受著他眼中的那份向往與喜愛。

    那是戈壁、山脈與雪山。

    那也是沙漠與綠洲。

    旅人與商人經(jīng)過那里。

    不同族裔的人生活在那里。

    在那里，沒有土匪與草原騎兵的侵?jǐn)_。

    帶著貨品的人只要繳納稅金便能安然走過這一路。

    在陸路中斷，且失去了啟朝的支援與補(bǔ)給之后，定西四鎮(zhèn)經(jīng)歷了被魏國、匈人以及吐羅渾三面圍擊的黑暗時刻。

    然待到吐羅渾被慈圣皇帝那剛?cè)岵?jì)的手段分化，且失了大片土地于匈人，如今的定西四鎮(zhèn)卻依舊還屹立在那里。

    若你問他們這是哪里，他們會說：“這里是大啟的定西四鎮(zhèn)?！?/br>
    待到康朝明說完這些，趙靈微深吸一口氣，卻是沉默許久。

    在試了好幾次之后，趙靈微才開口問道：“康公子可是想要我……以趙啟一族皇室后裔與魏國太子妃的身份，將魏國與定西四鎮(zhèn)相連？”

    康朝明則道：“比起攝政大將軍的黃金，朝明更希望看到的，是公主的‘王土’。朝明也愿意替公主傳信于豹騎將軍?！?/br>
    第97章

    那是一架正行駛在北方寒冷之地的馬車。

    馬車內(nèi), 有著俊秀長相, 氣質(zhì)出塵, 卻還帶著些許傲氣的郎君正在看著一卷書。

    車內(nèi)的桌案上放著兩盆櫻桃苗。

    其枝葉隨著馬車的晃動而來回?fù)u擺。

    這人便是信王的嫡次子。

    曾經(jīng)的潁川郡王，現(xiàn)在的東海王。

    從神都出來之后, 他們的隊伍已在路上走了一個多月，快要兩個月了。

    而離他們此次的目的地越是近, 東海王便越是會在獨(dú)處時想起他出發(fā)之前的那一晚。

    那是上元節(jié)的后一天。

    神都在三天的時間里大開夜市。

    那是一年之中最為熱鬧的日子。

    街道上人頭攢動，整座都城都被燈籠妝點(diǎn)得燈火通明。

    可信王府內(nèi), 卻是安安靜靜的，甚至是有些寂靜的。

    府內(nèi), 也沒有人去過那熱熱鬧鬧的上元節(jié)。

    自他們這些大商一朝的陳氏宗親得勢之后, 府里便再沒有過這樣的氛圍了。

    但在那一天，信王卻是將自己的幾個嫡子嫡女都喚來了身邊。

    作為嫡長子的大哥雙目通紅，伸手拍著弟弟的肩膀。

    而父親信王則也在那個時候開口，對自己的這位嫡次子說道：“以后你娶了北女王國的王女……”

    “東海王！北女王國的都城到了！”

    馬車之外的人對他這樣說道。

    于是東海王便拉開馬車的簾子。

    一陣寒風(fēng)從車外猛地灌了進(jìn)來。

    但他還是很快披上大氅，走出車外。

    比之坐在馬車之中一路進(jìn)城, 他更愿像是在護(hù)送著他的表姐萬安公主去到匈人之境時的那樣, 騎在馬上進(jìn)入城中。

    此時已是二月初十。

    若他身在神都，怕是已能看到春暖花開之景。

    可現(xiàn)在，他看到的還是一片白色。

    那是一座看起來既不恢弘, 也不大氣的城墻。

    別說比不上神都，就連大商偏遠(yuǎn)之地的一些城池都比不上。

    而這, 便是這位曾經(jīng)的天之驕子即將生活的地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