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屏離開后，裴鈺安扭過頭，放著房契身契的紅匣靜靜地擺在書桌上，他眸色沉了沉。

    當(dāng)夜，裴鈺安沒去后罩房，翌日，云酈一直就待在房里，黃昏聽到裴鈺安回來的動靜聲，也沒出去。

    晚上裴鈺安也沒來。

    就這樣僵持了兩日，第三天黃昏，云酈拿著本楚詞慢讀，畢竟關(guān)在房間無事，不如認(rèn)認(rèn)字。

    這時，一道腳步聲越來越清晰，然后是敲門聲，云酈放下書去開門，果不其然是裴鈺安，她低低地叫了一聲：“世子?！?/br>
    裴鈺安入內(nèi)，盯著她道：“酈酈，你想好了嗎？”

    云酈低著頭：“奴婢想清楚了?！?/br>
    裴鈺安看著她。

    云酈笑了下：“世子說的沒錯，是奴婢當(dāng)初先做的決定，世子給過我后悔的機(jī)會。”

    “是奴婢太狂妄了了，仗著世子性情好，竟然想當(dāng)然耳?！?/br>
    冷了她幾日還以為她認(rèn)錯了！結(jié)果聽到這話，裴鈺安雙眸泛紅，不由吼道：“云酈！”

    云酈態(tài)度很是平靜，裴鈺安竭力告訴自己要冷靜，他啟唇道：“酈酈，你為什么后悔？只是因?yàn)榉蛉松眢w漸愈嗎？”

    云酈沉默了瞬：“除此之外，我怕將來會變成薛姨娘和蘭姨娘那樣的人，怕將來我的孩子也長如煙如云姑娘那樣，嫁一個……”

    原來還有這些事，裴鈺安腦里飛快地略過這段日子發(fā)生的事，先是兩位姨娘為女兒的婚事cao勞，而后是難產(chǎn)的蘭姨娘，他輕聲道：“酈酈，我不會的。”

    他想了想，直接說：“等我和青燕和離，我不會再娶妻。”

    云酈驚訝地抬起頭：“世子……”

    裴鈺安解釋道：“我說過我不想嫡庶不分，不想后宅不寧，既要了你，我就不會再要別的女人?！?/br>
    這句話裴鈺安可從來沒和她說過，且他今日說，想必很久以前就有這個想法，可惜的是，就算只有她，他也沒說娶她。

    何況，男人的心，又能保證多久不變。

    將來，他后悔了，可以娶妻納妾，而她后悔了，再無退路，所以這時，她當(dāng)然要多為自己爭取籌碼。雖他將來可能也會后悔娶她，但有了兒女后，裴鈺安總得為孩子著想，如果最后結(jié)局一塌糊涂，可她已經(jīng)盡其所能。

    云酈小聲道：“龍誕日那夜，那個男子曾經(jīng)為了救那個姑娘，豁出性命，后來不也變心了嗎？”

    “云酈！”裴鈺安脖頸上青筋直跳。

    云酈苦笑道：“我不是不相信世子，而是奴婢不想去賭。”

    “何況，現(xiàn)在的情況，奴婢也沒有留下來的必要?！痹漆B聲音很輕，可每個字都非常清晰地鉆進(jìn)裴鈺安耳膜。

    宛若一團(tuán)棉花砸了上去，裴鈺安喉間又干又啞，他深吸口氣，怕再留下來會做出什么不可控制的事情，匆匆轉(zhuǎn)身，走了出去。走到門口，又回頭看了眼云酈，云酈見他看來，低下頭，遮住眸里的暗光。

    裴鈺安攥緊雙手，推開門，朝書房而去，一路上，刮起冷冽的風(fēng)，裴鈺安漸漸混沌的腦子也重歸清醒。

    云酈說，她害怕，裴鈺安想，他能理解她的敏感擔(dān)憂，她生母早逝，父親無情，照顧她長大的兩位jiejie都意外離世，云酈會對未來忐忑不安很正常。

    而且，她不可能對他一點(diǎn)感情都沒有，只想完成他娘的心愿，只是因?yàn)閷ξ磥淼膿?dān)憂，尤其是近來幾位姨娘的下場加深了她的恐慌。

    裴鈺安冷靜地想，或許他不應(yīng)該那么對她，他應(yīng)該對她更好些，給她更多底氣，她就不會害怕，想著離開了。

    裴鈺安往云酈的臥室看了眼，心底下定主意。

    翌日，云酈起床，細(xì)細(xì)回味了下她和裴鈺安的對話，沒有一直賴在房里，收拾好后，就去給昌泰郡主請安，上次兩人見面不歡而散，因?yàn)槿鐭熑缭苾晌还媚锏氖隆?/br>
    這幾日，聽說云酈病了，臥房不出。

    昌泰郡主以為是那日云酈吃夠教訓(xùn)，便也沒再提那事，而云酈目的已經(jīng)達(dá)到，不可能再提她們兩人。

    如此堂內(nèi)氣氛尚可，等從榮正堂離開，云酈又去裴意朵那。

    午后，云酈正在房內(nèi)練字，翠屏敲門，云酈起身打開房門，翠屏道：“云姑娘，世子吩咐，今夜帶你去外面用膳，你提前準(zhǔn)備準(zhǔn)備。”

    云酈微怔：“我知道了。”

    翠屏告辭，云酈猜了猜裴鈺安的計劃，不難猜出他的目的。云酈瞬間下了決定，她打開梨花彩繪六門豎柜，挑了件鵝黃色交領(lǐng)繡團(tuán)鴨小襖，下身則是素色百褶紗裙。這之后，她拿出螺黛，描眉涂唇。

    裴鈺安因要帶云酈出府用膳，回國公府的時辰略早。

    剛踏進(jìn)國公府時，他腳步一頓，若是云酈不愿出府用膳，他不會動怒，明日將外頭廚子請進(jìn)來便是。

    想著，翠屏迎了上來，低聲把云酈整日日程報給他，裴鈺安腳尖一頓，微微訝異：“當(dāng)真？”

    翠屏道：“奴婢所言，絕無絲毫假言?！?/br>
    裴鈺安徑直走進(jìn)外書房，沒在院內(nèi)抱廈廊下瞧見云酈，他先在臥室換好便服，遲疑兩下，往后罩房去。

    他在云酈門口頓了頓，正準(zhǔn)備敲門，云酈忽地推開門，裴鈺安怔了

    下。

    云酈今日施了粉黛，眉若遠(yuǎn)黛，眸光瀲滟，比起平日清婉添了些嬌艷，也顯得她氣色紅潤，容光煥發(fā)。

    “酈酈?！?/br>
    云酈眸子微彎，笑吟吟地道：“世子，你不是要帶我出去用晚膳嗎？”

    裴鈺安定定地瞧她半晌，溫聲道：“走吧?！?/br>
    兩人上了馬車，馬車還是去過趙家村那輛，車廂內(nèi)依舊鋪著雪白絨毯，裴鈺安道：“酈酈，醉茗軒的燒鵝絕佳，雁玉樓的酥鴨也不錯，你想去哪一家？”

    這兩家都是京城鼎鼎有名的酒樓，去的人非富即貴，云酈一家都沒去過。

    她笑了笑：“我都可以，世子決定就好。”

    裴鈺安略作忖度，低聲問：“今日我們?nèi)プ碥?，過幾日我?guī)闳パ阌駱强珊?？?/br>
    云酈點(diǎn)了點(diǎn)頭。

    “不過晚膳時辰還早，我?guī)阆热ス涔浜貌缓?？”現(xiàn)在申時四刻左右，尚未黃昏，距離晚膳還有一個時辰左右。

    “一切都聽世子的吩咐。”

    裴鈺安吩咐扁余駕車。

    兩人到了京城有名的魚安街，街道兩側(cè)商鋪鱗次櫛比，不過這幾條街主要是綢緞首飾玉器鋪?zhàn)樱蚋魃钍搅钊搜刍潄y，乃大安花樣繁多之一，甚至還能瞧見異鄉(xiāng)人的面孔。

    裴鈺安先帶云酈去挑首飾，后又去綢緞行，挑選布匹。

    他興致高漲，和掌柜興致勃勃挑選。云酈上前低聲道：“世子，我一個人用不了這么多布匹?！?/br>
    裴鈺安扭頭看了眼他選好的十余匹布料，再看看云酈，確是不在少數(shù)，他替她理了理鬢邊碎發(fā)：“等到夏日，我再陪你再來?！彪m可以讓掌柜去府上，可他帶她出來，能瞧見更多款式。

    云酈應(yīng)了聲好，此時時間不早，兩人便去醉茗軒。京城食肆數(shù)千家，醉茗軒能脫穎而出，自有它的優(yōu)點(diǎn)，除了燒鵝肥而不膩，甜而不傷，回味無窮，其余菜肴也各有美味獨(dú)到之處。

    裴鈺安細(xì)細(xì)觀察，云酈整日都似心情不錯，他松了口氣。

    或許是前兩日云酈想法左拐，他是個什么樣性情的人，她應(yīng)該清楚，他既然承諾于她，必不會三心二意。

    兩人回到國公府，裴鈺安示意云酈先回房，他去取樣?xùn)|西來。云酈乖乖應(yīng)好。

    回了房間，她剛洗過，裴鈺安又

    到了，手里拿著那日那個紅匣。

    “云酈，打開看看?！?/br>
    云酈盯著紅匣，心里也有些好奇是什么，她看裴鈺安一眼，緩緩打開紅匣。

    入目是一張身契，云酈再一細(xì)瞧，上面寫著云酈二字，還是良民身契。

    她在國公府做丫鬟，一直都是賤契。

    云酈目光恰到好處流出愕然之態(tài)，看向裴鈺安，“世子，這是……”

    裴鈺安立在她身旁，溫柔道：“你看看身契下面是什么？”

    云酈眸子微瞇，拿起身契，身契下則是地契房契田契，還有數(shù)張銀票，粗略一數(shù)，起碼近萬。

    裴鈺安對自己真是有幾分上心，可惜的是，這些東西并不是云酈心底最想要的。

    她沉默了片刻，臉上笑容消失：“世子，你不必對奴婢這么好的。”

    裴鈺安頓覺不對，云酈合上紅匣，扯了扯唇：“世子，奴婢會乖乖留在國公府的?！?/br>
    這是句好話，可裴鈺安覺得下一句不是他想聽到的。

    云酈擠出抹苦澀笑意：“奴婢已經(jīng)說過，既然是奴婢做出的決定，奴婢就認(rèn)命?！?/br>
    說完，云酈朝裴鈺安伸出手，去解他的腰帶，低聲道：“世子，你要歇息嗎？奴婢伺候你?！?/br>
    今夜如履薄冰的好心情終于消失，裴鈺安黑眸如墨，緊緊地盯著云酈垂下的腦袋，卻發(fā)現(xiàn)有東西啪嗒一聲落在地板上。

    大口大口的寒風(fēng)從裴鈺安的嗓子眼灌進(jìn)他的四肢百骸，他伸手，抬起云酈的臉。

    云酈僵持著，不愿抬眸看他。

    但力氣懸殊太大，片刻后，云酈整張臉落入裴鈺安的視野中，她纖長濃密的眼睫被眼淚打濕，似乎想忍住不哭，但又控制不住情緒，大滴大滴的眼淚從面頰滑過。

    那眼淚像有極高溫，猛地燙在裴鈺安的心口處，他輕輕地問：“酈酈，你為什么不相信我？”

    “我沒有?！痹漆B道。

    小騙子，裴鈺安心底暗罵一聲，他盯著她的臉，眸光漸漸幽暗，不過當(dāng)初給過她離開的機(jī)會，她自己要往他面前沖，現(xiàn)在反悔，可來不及了。

    裴鈺安閉了閉眼，直接打橫抱起云酈，云酈只覺天旋地轉(zhuǎn)，人就被壓在了床上。

    他親了親她的額頭：“酈酈，我們生個孩子?！辈坏仍漆B應(yīng)聲，他的手就伸向

    她的腰間。

    云酈不想現(xiàn)在和裴鈺安做，當(dāng)初用這一招，就是因?yàn)樗龥]懷孕，昌泰郡主也不再那么著急想看見裴鈺安的后嗣，如果今夜恩愛，萬一就中了呢。

    但現(xiàn)在這個情況，她也不好讓裴鈺安停下。

    云酈心緒飛快，她眨了眨眼，目光呆滯地望著淺青色的帳幔，一滴眼淚從眼角滑落，當(dāng)感受到胸口傳來一陣涼意時，云酈似是認(rèn)命一般開始逢迎裴鈺安。

    云酈雙臂環(huán)上他肩，裴鈺安動作微愣，他抬眸，便看見云酈那張不停流淚的臉。

    一剎間，恍若一盆冰水兜頭襲來，裴鈺安緩緩?fù)Ｏ滤袆幼?，他看著她問：“云酈，你要怎么樣才能相信我?！?/br>
    云酈搖頭，輕聲道：“我一直都相信世子，世子很好?！?/br>
    “只是我后悔了，我想出府，嫁個我喜歡的郎君，夫妻恩愛，攜手白頭?！?/br>
    嫁給我喜歡的郎君，夫妻恩愛，攜手白頭。

    原來歸根就底，原因在這，后悔的不是做他的妾，而是不喜歡他！

    裴鈺安呼吸冰涼，看她半晌，猛地起身，啪地一聲推開云酈的房門，又哐地一下砸攏。云酈眨了眨眼，思考裴鈺安剛剛的表情，她心狠是心狠，不過見裴鈺安那樣，還是有些心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