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鈺安慢吞吞用完這頓早膳。

    云酈遞來手帕和漱口的茶水，整理完畢，便有小丫鬟收拾膳桌。往常這個(gè)時(shí)辰，裴鈺安便應(yīng)該出門，今日他卻沒動，等小丫鬟在膳廳點(diǎn)了熏香，裴鈺安還是沒走。

    云酈略有好奇：“世子今日不出門了嗎？”

    裴鈺安搖搖頭，他看著云酈，繃緊脊背，口氣卻很是平淡，“你想好了嗎？”

    云

    酈不解其意。

    “你可要回京城？”他后日便要啟程離開江州。

    她以為他要等到后天才問結(jié)果呢，沒想到今天就忍不住了？云酈心里想法沒有表露，她聽到這句話，陡然僵在原地，半晌沒有吭聲。

    裴鈺安靜默片刻，笑著說：“你若是喜歡江州，留在這兒也無妨，過幾年……蔣平……”蔣平過幾年可能會回京，但若云酈就在此地嫁人生子，怕是一生也不會再回京城了。

    裴鈺安垂下眸，他想了整整兩日，云酈是很好，可是她出生卑微，他就算和離，她的身份要做世子夫人也會受到很多非議。

    他可以不在乎，他的父母，兄妹，能不能接受？

    那很難。

    為了云酈，令他們生氣，尤其是身體不好的昌泰郡主，值得嗎？打亂自己所有的計(jì)劃，值得嗎？

    裴鈺安糾結(jié)兩天，得出了結(jié)果。

    何況云酈……也不喜歡他，他只是拿她當(dāng)主子而已。

    裴鈺安有些想笑，其實(shí)很久之前，他對云酈的感情就超出了主仆情誼，但硬生生被他的理智克制住，阻止他們生根發(fā)芽，他潛意識想，他對她沒有別的感情。

    或許這樣想久了后，就真的不會在意她。

    此時(shí)裴鈺安有些懊惱，如果一開始他理智清醒，在這份心意萌芽之前，就弄明白，或許現(xiàn)在心口是不是不會這么苦澀。

    他會在一開始遠(yuǎn)離云酈，再濃厚的情感，也抵不過時(shí)間。

    云酈聞言，眼圈漸漸泛起紅來，像是怕被裴鈺安察覺，她趕緊低下頭來。

    可這怎么能瞞得過細(xì)致入微的裴鈺安。

    他心口一滯：“你怎么了？”

    云酈不想給裴鈺安留下她見異思遷的印象，裴鈺安心里，國公府有裴意朵，她貼心伺候的夫人，還有一群玩得好的小姐妹，若是她輕而易舉地拋下她們，豈不是要崩人設(shè)。

    云酈早就想好了說辭。

    她聲音發(fā)苦：“奴婢當(dāng)然想和世子回去，但奴婢怕……”

    裴鈺安心口跳了跳，他皺眉問道：“你怕什么？”

    云酈似有難言之隱。

    裴鈺安的聲音沉了幾分：“說?！?/br>
    云酈肩頭微顫，再抬起來時(shí)，眼里就有淚光閃爍，她為難道：“奴婢寧可沒生這張臉?！?/br>
    “你說清楚！” 難不成府里

    有人欺負(fù)云酈，憶及此處，心里生出一股怒火，這股怒火來的猛急，連克制都忘得一干二凈。

    云酈吸了吸鼻子，“其實(shí)當(dāng)初奴婢想要做世子名義上的妾室，不僅是因?yàn)榉蛉?，還有一個(gè)原因，就是……二公子他想欺負(fù)奴婢?！?/br>
    裴鈺安瞳孔驟然一縮，“裴寂！”

    啪嗒一聲，眼淚從面頰滑落，云酈手忙腳忙去擦，“那時(shí)奴婢想，若奴婢是夫人的丫鬟，他……就算對奴婢……也只會略受小懲，但如果奴婢跟著世子，奴婢想，他就不敢動歪心思了?！?/br>
    云酈努力平靜情緒，“奴婢跟著世子后，他還說世子總有厭倦奴婢的那一天，到時(shí)候……，奴婢怕若是離開國公府，二公子他還……”

    裴鈺安看著忍不住哽咽的云酈，心里先是燃?xì)庖话鸦?，之后心里多了一抹無奈，他看向云酈： “你以前怎么不告訴我。”

    云酈眼圈通紅，她小聲說：“奴婢怕世子生氣，更怕世子覺得奴婢……招蜂引蝶，不正經(jīng)。”

    她眼神怯怯，眼睫垂淚，裴鈺安的心忽地軟了下。云酈有時(shí)俏皮可愛，但幾次醉酒，紅著眼找jiejie就能知道，她心里敏感脆弱，他和裴寂的關(guān)系雖然一般，但裴寂再怎么說都是他的弟弟，如果是一開始，他可能會警告裴寂，但不會為了云酈而重懲他。

    但此時(shí)想到裴寂，裴鈺安心里恨不得嚴(yán)罰重懲，他看向云酈，聲音溫柔：“就算你離開國公府，裴寂也不會敢再欺負(fù)你?！?/br>
    “真的嗎？”云酈眼神巴巴地望著他。

    “真的?！?/br>
    云酈頓了下，又急急地看著他，“世子，奴婢真的沒有勾引二公子，奴婢不想和他有任何瓜葛的。”

    “我知道?！北绕鹋峒牛徕暟沧匀桓嘈旁漆B。

    云酈見他毫不遲疑，心里忍不住笑了，她當(dāng)然不會勾引裴寂，雖是國公府的二公子，卻好吃等死，皮囊也不出色，她的目的可是眼前這位世子爺啊，別的不說，單說相貌，就是頂頂?shù)暮茫北翘赌?，芝蘭玉樹，氣質(zhì)也矜貴優(yōu)雅。

    何況他還是國公世子，鎮(zhèn)國公府的爵位可是代代世襲，不用擔(dān)心幾代而斬。當(dāng)然更重要的是，他自己能力出眾，頗得圣心，在一干勛貴公子中簡直是出類拔萃，而且

    膝下空虛。

    性格也好，溫柔持重，雖過于理智自律，誘惑他很難，可這樣的人，若是得到了他的心，云酈不擔(dān)心來個(gè)嬌妾美人將他哄過去。

    所以云酈偶爾因?yàn)樗碾y搞想換人，可一想到裴鈺安的種種優(yōu)點(diǎn)，又不舍得放棄他，這樣的男人，整個(gè)大安都是鳳毛麟角的，而且越是難搞，越是想讓她看他將來對她欲罷不能的樣子。

    至于裴寂曾對她心懷不軌的事，一開始云酈可以說，裴鈺安是個(gè)理智的人，懷疑她招蜂引蝶的可能小，但合適的時(shí)間做出合適的事，才能讓裴鈺安最大限度地心疼她，又能狠狠教訓(xùn)裴寂。

    心里想的暫且不表，云酈臉上做出信任他的小模樣。

    裴鈺安緩下情緒，等云酈平靜，他才再度輕聲問道：“現(xiàn)在，你還要回京嗎？”

    云酈雙眸望著裴鈺安，輕輕地問：“世子呢？世子是希望奴婢留下還是個(gè)回京？”

    裴鈺安一眨不眨地盯著云酈，他想，意朵喜歡她，他娘也喜歡她，且若是回京，若是有什么意外，他也能護(hù)著她。

    裴鈺安不覺得是他對云酈不同，就算他只拿她當(dāng)丫鬟，他也會希望她回去，他心里這么告訴自己。

    但對著云酈的杏眸，他淡淡地說，“都可以?！?/br>
    說完，裴鈺安皺了皺眉，旋即釋然，雖然說要壓下感情，但這是需要時(shí)間的，他不必心情復(fù)雜。

    云酈輕輕地啊了聲，口氣失落：“看來奴婢這個(gè)婢女有些失敗，世子竟然都沒想留留奴婢，雖說世子不缺人，可這么久了，世子都沒有一點(diǎn)不舍得嗎？”

    裴鈺安的唇微微動了下。

    云酈皺眉道，“既然如此……”

    裴鈺安的心不受控制地被她提起。

    “奴婢還是要和世子回京的?！彼禹粡?，“奴婢舍不得蔣姑娘，可奴婢也舍不得世子?！?/br>
    裴鈺安一怔，立刻低頭對上云酈的眼睛。

    云酈這才跟著補(bǔ)充，“還有三姑娘，夫人，奴婢都舍不得，就算以后奴婢離開國公府，可在京城，也能去府里請安?！?/br>
    “而且奴婢相信，有世子在，二公子一定不敢再有壞心思！”

    裴鈺安心動了下，最后，他緩緩地嗯了聲。就算云酈陪他回京，他也能控制住自己的感情的。

    而且，云酈一個(gè)弱女子，就算只是他的丫鬟，力所能及下，他照顧她應(yīng)該也很正常。

    畢竟他也幫助過很多案子里無依無靠的女郎。

    而云酈看著裴鈺安如此模樣，看來裴鈺安意識到了他喜歡她，但還是不想娶她，云酈低下頭。

    十一月初的江州，刮著冷冽寒風(fēng)，裴鈺安回京時(shí)，比起來時(shí)規(guī)模浩大得多，除了罪名較輕的犯人，留在江州審判，其余江州官吏，都要帶回京城。

    這押送的犯人有六七個(gè)，加上數(shù)十官兵，還有裴鈺安的護(hù)衛(wèi)，就有百來人之眾。

    蔣平將裴鈺安送到了城外，云酈也要從蔣家馬車下車，蔣漁拉著她的手：“ 酈酈，你真不能留下嗎？”

    云酈摸了摸她的頭。

    蔣漁嘟了嘟嘴，云酈這段時(shí)間一直給她的答案都是要離開，她沒有很失落，小腦袋伸出馬車外，目送云酈離開。

    蔣平看著云酈，頗為遺憾，但轉(zhuǎn)瞬就釋然了，他下次不在丫鬟堆里找，就不信在江州里找不出個(gè)能陪伴蔣漁的。

    裴鈺安騎著棗紅駿馬，目送云酈上了回京的馬車，他轉(zhuǎn)頭沖蔣平抱了抱拳：“蔣兄，京城再見。”

    蔣平同樣抱拳道：“好，我們京城見。”

    片刻后，馬車漸漸向北行駛，云酈掀開車簾，看著蔣漁小小的身體，心里有些不舍，但也只是有一些。

    她轉(zhuǎn)過頭，醞釀了幾下，眼淚就從眼眶里滑落，等估摸自己哭得眼圈鼻頭紅腫時(shí)，云酈暫時(shí)收住眼淚，決定等會兒再哭，只要裴鈺安看到她時(shí)，她是一副傷心不已的模樣就好。

    不是每個(gè)女人的眼淚都會讓男人心軟，可喜歡的女人眼淚卻會讓他心軟。

    車隊(duì)行駛一個(gè)時(shí)辰，便會安排休息一刻鐘，行駛兩個(gè)半時(shí)辰后，原地修整，用些干糧再趕路。

    云酈第一次沒下車，這一次常余在外頭問：“云酈，饅頭，燒餅?zāi)阋允裁矗俊?/br>
    云酈在馬車?yán)锎穑骸拔也火I，就不吃了?！?/br>
    常余嗯了一聲，沒多想走遠(yuǎn)了，有時(shí)候他不餓也不想吃飯，裴鈺安拿著水囊見云酈沒出來，雖車上有糕點(diǎn)，他猶豫了下，還是去了馬車上，他推開車門進(jìn)去。

    云酈估計(jì)這個(gè)時(shí)辰是裴鈺安最有可能進(jìn)來的，早就準(zhǔn)備好，低著頭，眼淚一顆接一

    顆。

    此時(shí)像是對裴鈺安的到來感到意外，她肩頭微顫，手忙腳亂去擦眼淚。

    “云酈……”

    “世子，你怎么來了?！彼^頭擦眼淚，越擦眼淚越多。

    裴鈺安皺了皺眉：“蔣漁祖父祖母都在京城，她早晚會進(jìn)京?！?/br>
    “奴婢知道。”聲音忍不住哽咽，云酈道，“奴婢一會兒就好，一會兒就好?！?/br>
    裴鈺安坐到云酈旁邊，聲音沉沉：“你把頭抬起來?！?/br>
    云酈低著頭，沒抬。

    “頭抬起來。”

    云酈雙手絞著裙擺，嗓音微啞，“奴婢現(xiàn)在有些丑?！?/br>
    裴鈺安深吸一口氣，直接伸手抬起云酈下巴，云酈都有些為這個(gè)動作驚訝，剎那間，她擺好了此時(shí)應(yīng)該有的情緒，傷心、難過、不安。

    裴鈺安瞧見云酈紅腫的雙眼，心中飛快地閃過一絲不悅，而后便是其他稀奇古怪的奇情緒，他盯著她：“三個(gè)時(shí)辰只是一會？”

    云酈咬著唇，囁喏不敢答。

    裴鈺安松開她，下了馬車，片刻后，他帶著加熱的饅頭和熱水回來，神色冷淡地遞給云酈，云酈小心翼翼地看他一眼，接了過來，小口小口吃著。

    之后裴鈺安沒下馬車，哪怕車隊(duì)繼續(xù)出發(fā)，就一直坐在了馬車上，坐在了云酈旁邊，云酈似乎不敢哭了，只乖乖巧巧地坐在一邊，但整個(gè)人都流露出一股消極的情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