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珂纖手攬過垂在額角的柳枝。

    在翠綠枝條的映襯下，越發(fā)顯得她肌膚皎若新雪，嬌嫩可人。柳珂對自己容貌上的變化甚是滿意，尋到靈璧石上凸起的一角，攬裙坐下，抬起手，注視著粉紅潔白恰似蓮瓣的指尖。

    清越知趣地閉了嘴，往后退讓幾步，讓小姐清清靜靜地欣賞自己。她這一讓，恰好躲進樹蔭花叢中。

    柳珂出神沒多久，忽聽到不遠處一聲高呼：“我要發(fā)達了！”

    聲音內(nèi)包含著無限歡喜雀躍之情，卻打擾到了柳珂，使她眉心一皺，緩緩站起身，朝聲音處望去。

    清越快步上前，呵斥道：“敬兒，你鬼叫什么？吵到小姐了！”

    敬兒從夫人房中歸來，實是激動不已，看丫鬟們都去忙著預備小姐夫人參加郭府龍鳳胎滿月酒的衣飾賀禮，園中四下無人，靜悄悄地只剩點蟲鳴，忍不住發(fā)xiele一句，不料話音一落，石山柳樹下騰地冒出兩個人，而且不是別人，正是柳七小姐和丫鬟清越。

    敬兒面無人色，雙膝一軟，撲通跪倒在地：“小，小姐，奴婢不知道，饒了奴婢……”嚇得話也說不清了。

    柳珂不愿為一時氣惱毀去自己辛苦塑造出的“清冷高傲且悲憫，守禮知節(jié)花解語”的形象，忍了忍怒火，做出體諒狀：“你們在無人時偶有失禮倒也情有可原，但還是需注意些舉止，今日讓我遇見也算是運氣，要是換了其他jiejie在，看罰不死你?！?/br>
    敬兒抖了一會，才反應過來柳珂是輕輕饒過她，連忙磕頭行禮。清越嫌棄道：“揚了一頭灰，怪埋汰的，你快走吧，別在小姐跟前礙眼了。”

    敬兒軟著腿兒，東倒西歪地逃走了。

    柳珂注視著敬兒背影，有些困惑：“我不曾在明面上重罰過下人，她為何這般怕我？叫什么，敬兒？又不是哪個姐妹房里的丫鬟，我居然有些眼熟?！?/br>
    “小姐貴人事多，不記得是自然。敬兒是小姐揚名后，老爺撥去照顧姨娘的一個丫鬟?！?/br>
    柳爺小妾寵婢甚多，柳珂生母病后姿容衰減，是內(nèi)院妾室中最不受寵的一類，哪怕誕下女兒，也只分得一間破爛房屋和一個不聽使喚的丫鬟，后來才靠柳珂再獲得敬兒的服侍。

    柳珂瞧不起親生母親，除非必要絕不主動探望母親，加上敬兒滿打滿算伺候了小半年，柳珂能眼熟敬兒已算她心思縝密。

    “原來是她?！绷纥c點頭，向牡丹花圃行去。邁開幾步，一支牡丹未曾見到呢，柳珂突然神色大變，回頭盯著敬兒過來的方向，驚呼道：“不對，這丫鬟有問題！”

    劉氏母子三人在梁府過的甚是如意，即使劉庭庭生辰只是梁劉氏為哄沐扶蒼赴會的一個借口，但她肯掏錢辦宴已足夠證明對弟弟遺腹子女的重視。

    劉庭庭生辰宴上，和梁劉氏親近的夫人們攜帶著女兒花枝招展前來赴約，加上叫來湊數(shù)的梁家人，熱熱鬧鬧地擠滿了擺酒的花園。

    “好多人?。　绷荷崎_始時覺得好玩歡喜，時間略一長，嫌棄起吵鬧雜亂。

    梁劉氏也沒想過小輩過生日，這些夫人會跟著女兒一起來。她原擬只到一兩個來往最多的密友，結(jié)果此時尷尬地發(fā)現(xiàn)，飯菜準備不足，只得找借口溜到僻靜處，塞給梅香春蘭銀錢，叫她們快去買些酒rou作補充。

    一邊心疼錢，梁劉氏一邊看著被夫人們包圍的沐扶蒼暗自發(fā)狠：“原來你們是趕過來相看她的！哼，想都別想，沐家的家財只合落進我梁家的口袋！”

    梁劉氏另有打算，在開宴前把夫人們支開：“小孩子原本活潑，咱們這群老人一摻和，她們都不敢說笑了?！崩穗x開時，不忘回頭給劉氏丟個眼色。

    劉氏眨眨眼睛，示意大姑子安心，然后笑瞇瞇地對庭庭道：“我們?nèi)ゴ筇煤炔?，你帶著姐妹們玩耍，仔細著，別亂淘氣。也是大孩子了，千萬別任性?！?/br>
    小姐們巴不得長輩離開，一個個乖巧的應了，等夫人們離開，馬上換了顏色：“庭庭，我們走，不要理她?！?/br>
    “原來大名鼎鼎的沐扶蒼就長這樣，一點也不值我娘的一頓夸?！?/br>
    “哈，大名鼎鼎？我可是聽說了，她一點名聲全是靠和男人腌臜勾搭弄出的，比柳七小姐差遠了。”

    “呸呸呸，柳七小姐是天上云朵、仙子，和咱們云泥有別呢，這倆個都不要提了。”

    庭庭給沐扶蒼一個“愛莫能助”的表情，腳步順從地跟著小姐們走了，甚至走到前頭，引導她們?nèi)ヒ粋€離沐扶蒼更遠些的地方。

    梁康作為梁家嫡長子，庭庭的親表哥，自然要參加她的生辰宴，只是女眷眾多，和弟弟、劉材躲到角落里不好走動，等一時人散了，他迫不及待地跑到沐扶蒼面前，深情款款地叫了一聲表妹。

    沐扶蒼肌膚粗糙了，衣服裝飾隱現(xiàn)濃艷色彩，也不再那么潔凈淡雅，討人憐愛，但是梁康看見她的第一眼，依舊覺得心里一軟，千言萬語涌在舌尖，直愣了許久，才吶吶道：“你近來可好？我，我想娶你！”

    千言萬語上沖進大腦，攪亂思緒，他本擬先問好行禮，慢慢培養(yǎng)與表妹的感情，可佳人近在咫尺，他心神俱醉，直接將最想說的話脫口而出。

    碧珠直接啐了一口：“梁少爺還是老樣子，一點面子禮數(shù)也不給小姐！”

    梁康漲紅了臉：“我是真心愛慕表妹，表妹若嫁……”

    “你以后有名門閨秀來配，我也有自己的如意日子過，徒增煩惱的事不要再提了，平白毀了心境。”

    碧珠才不給梁康動手動腳的機會，攔開還想拉住沐扶蒼深情訴意的梁康，給沐扶蒼讓出一條道。

    梁博在后面看得冷笑，在哥哥與沐扶蒼糾纏時就甩手離開，直接回書房溫習功課。

    劉材站在原地，陰沉沉地看著試圖甩開碧珠的梁康，過一會又扭頭盯著沐扶蒼的背影。

    “奇怪了，小姐哪去了？”

    碧珠不似沐扶蒼，曾在梁府居住多年，她經(jīng)過兩年多的時間沖刷，早就把梁府的路徑忘了五六成，等放過梁康，回頭再看，已找不到小姐了，加上梁府下人不配合，身單力薄，無頭蒼蠅般一陣亂跑，差點把自己也丟了。

    知道梁劉氏從來不懷好意，碧珠心里不安，生怕小姐在梁家地盤給小人暗害了，冷汗涔涔，焦急萬分，路上遇見神色古怪，猶豫逡巡的劉材也顧不上細究。

    劉材正陷入兩難時，庭庭一路小跑，到他面前，輕聲叫道：“哥，你果然在這！娘昨天交代的話不要忘了呀?！?/br>
    劉材不耐煩道：“我沒忘，但沐扶蒼那種女人，光天化日下與男子拉拉扯扯，叫我怎么娶……”

    “哥，我們是大人了，不能任性！”

    劉材一噎，狠狠地一踢石子，低罵一句，向梁劉氏早安排好的房間方向走去。

    庭庭不比哥哥心里好受，但沐扶蒼做嫂子總比做“嫂子”好，她盯著遠處為石樹遮擋的房間，郁郁想道：“這就是命數(shù)啊，她天生有錢貌美招人愛，我卻只是個寄人籬下的乞兒。娘一心放在哥哥身上，我的生辰宴給她們當笑話用，不知將來我婚事會被娘賣給誰家呢?！?/br>
    梁康失魂落魄地坐在花園小亭里長吁短嘆，梁夫人身旁的大丫鬟桂葉匆忙走來行禮：“可算找到少爺了！夫人新得了一壺好酒，請少爺前去品嘗?！?/br>
    梁康沒精打采道：“我沒興頭，放著以后喝。”

    桂葉拉著梁康衣袖搖擺撒嬌，嬌軟道：“今天是大喜日子，好大興頭等著少爺呢！少爺跟著奴婢走就是了。”連哄帶勸地拽走了梁康。

    梁劉氏算計時間，到了飯點時，那邊事情也該成了，招呼客人們道：“咱們?nèi)セ▓@用餐吧，我請來賞心樓新得的越州廚子，做得一手好粉，酸甜鮮香正宜時節(jié)?！?/br>
    一行人到了花園，剛落腳，就聽花園那頭一聲女孩尖叫，接著sao亂起來。

    梁劉氏怒道：“何人喧嘩？”

    梅香張羅了好一陣吃食，身上沾著醋味，也來不及換衣服洗漱了，湊來大聲回報道：“夫人，那邊出了事情，需您去調(diào)節(jié)調(diào)節(jié)。”

    “小孩子打架吵嘴了？在家里能有什么大事?！绷簞⑹献焐媳г怪瑒幼魉仄鹕沓▓@深處的房子走去。

    梁家?guī)讉€遠親媳婦跟去瞧熱鬧，其余夫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有人淺笑道：“真會搶先。走吧，酒也喝了，情也領(lǐng)了，陪著當證人吧。”

    夫人多少都經(jīng)過內(nèi)宅斗爭，即使有不懂的，給同伴點撥幾句也曉得了，又氣又笑：“是不是沒出嫁的小姑娘湊一堆，就非要鬧出一次這等事，才算圓滿？”

    穿過假山藤架，也就百十步距離，便到了房子門口，門微微敞開條縫隙，前面立著幾個丫鬟，看見夫人們出現(xiàn)，立即跪倒，七嘴八舌顛三倒四亂講一氣。

    梁劉氏佯怒道：“房里是何人，大白天地做什么呢？把門打開！”

    說來也怪，任誰都心知肚明里面發(fā)生“何事”，偏偏每次事情出現(xiàn)時，不管同伴敵人，都先沒頭沒尾地開門露丑，一個勸阻的也沒有。

    沐扶蒼是疑惑很久了，從無意的丫鬟仆役到有意的夫人或小姐，湊巧的客人路人，怎地一個比一個愛大呼小叫，開門一個比一個利索，在貞潔如人命的時歲里，難道沒一個動惻隱之心，肯留他們一小會穿衣時間？

    “夫人，且慢，大家都是客人，另有許多未婚姐妹在呢，先叫管家來處理，抓了現(xiàn)行，還怕人跑了不成？左右是家事，私下里罰吧。”沐扶蒼良心短暫發(fā)作，無用但真誠地勸了一句。

    梁劉氏聽見這好心勸阻，卻是如晴天響雷，渾身大震，目瞪口呆地轉(zhuǎn)頭盯著身后的沐扶蒼主仆看。

    沐扶蒼一臉天真無辜，她身旁的碧珠呆傻傻道：“究竟發(fā)生什么了？”

    就在沐扶蒼說話的時候，門已開了，幾個婦人迫不及待地越過呆立原地的梁劉氏，涌進房間吵嚷起來。

    劉氏反應了片刻，才意識到說話者是她們算計中的沐扶蒼，可是沐扶蒼既在房外與大家同行，那里面的人又是誰？

    夫人們也意識到這個問題，興致大起，朝房里張望，個高眼尖的幾個叫道：“咦，這個姑娘是劉家的小壽星！”

    劉氏悲嚎一聲，擠開人群沖進房間，沐扶蒼也是大吃一驚，跟碧珠進去一看，床上躺著梁康，人已半裸，陷入熟睡，床對面角落里蹲著一個發(fā)髻凌亂的少女。

    少女伸手捂臉，背對著墻壁抽泣，但看衣著身材，不是劉庭庭還能是哪個？！

    “原來是她們算計小姐，結(jié)果小姐把劉庭庭綁走塞給了梁康！好一招移禍江東，以牙還牙！”碧珠自以為參悟，欽佩地仰望小姐，卻發(fā)現(xiàn)沐扶蒼臉上驚訝不似作偽。

    “舅表兄妹，也是樁親上加親的好事情。大家散了吧?！狈蛉藗兇蛉ぶx去，雖然整件事情莫名其妙，但是梁康是梁家長子，劉庭庭是梁劉氏親侄女，料來或是梁氏夫妻間的較量，籠統(tǒng)是一家人，她們摻和著沒意思。

    小壽星都出事了，生辰宴自然沒了下文，花園里一時只剩了來不及收拾的桌碗，而草木深處，門扇斜在一旁，凌亂不堪的房間里，突然響起一點衣料摩擦聲，接著從床底伸出一只蒼白羸弱的手臂，支撐著慢慢爬出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