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一接踵而來
戴赟捏著棲霞布莊老板送來的請柬,一個字一個字反復品讀。他靠著仿造萬寶布莊的海國布小發(fā)一筆,嘗到甜頭,正在意圖改良顏色和萬寶繼續(xù)競爭時,突然接到老對手戚流的邀請,面上帶著三分不耐兩分詫異。 夫人為他換上熱茶,隨意問道:“不是說萬寶換了個小姑娘主持生意嗎?戚老板大概是想和咱們聯手對付萬寶,現在確實是好扳倒它的好時機,你煩什么?” “婦道人家,少插話!黃毛丫頭能和戚老賊比么。”戴赟也覺得戚流是為了沐扶蒼而來,可惜在他心里,戚流比沐扶蒼的威脅大多了,沐扶蒼再厲害,不出三五年就要嫁人去相夫教子,到時萬寶或許不戰(zhàn)自敗,因此防棲霞才該是重點。 夫人了解自家老爺的脾氣,生意場上的事總歸是男人事,即使自覺沐扶蒼不是等閑之輩,她也不進行反駁,收了盤碟后自去內院照顧兒女。 戴赟抵觸和棲霞布莊合作,但既然請?zhí)谑?,他到了時辰,準時出現在萃華樓。 戚流五短身材,肚皮圓圓,一團和氣。他見到戴赟,舉手客氣行禮:“戴老板,久違了?!?/br> “客氣客氣,您別來無恙?”戴赟長揖道。 兩人好像許久未見的老朋友,先把酒言歡,天南海北地東拉西扯一通,才慢慢地從桌上的醋魚聊到海上船隊,再聊到萬寶推出的海國布。 吐出“沐扶蒼”三個字時,戴赟和戚流皆不約而同地頓了頓,戴赟才要語出不恭,戚流端起酒杯,遙遙對萬寶銀樓方向敬一杯酒:“虎父無犬子,沐老板的女兒果真非凡,不論布料的主意是由誰而起,沐小姐能將它運作出色,在京城推廣開來,足以窺見高超手段,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呀!” 戴赟嗤笑了一聲,海國布確實成功,連他做出的仿制品都能從中分得一杯羹,他這個得益者也不好繼續(xù)諷刺沐扶蒼和沐宵。 “想當初意氣風發(fā)地與沐宵那小子對抗,你來我往,交鋒無數,一晃十幾年過去了,咱倆年過半百,雙鬢見白,我呢,你看看這肚子,走路都喘氣,沐小姐卻是豆蔻年華,前途無限,可憐我那幾個兒子不成器,戚某實在放心不下,只能厚著臉皮去為難小姑娘嘍?!?/br> 魏赟心道,小姑娘算什么,你這老家伙才叫人放心不下。他把口中的酒咽下去,卻點頭道:“不錯,沒有了沐宵,萬寶依然是勁敵,像海國布,織法倒容易,稀奇在它的顏色上,不知道是怎么調配出來的。戚老板,您見多識廣,對此可有高見?” “秋華布莊的海國布,不是做得很好嗎?我今個路過時,看貴店人來人往,生意紅火啊!” “我這布,敢打包票,除了顏色,哪都不比萬寶的差,可惜就輸在這顏色上了。不怕您笑話,為了調出那新鮮色兒,我足足染壞了二三十匹布,還是用回了慣常的朱砂姜黃?!?/br> “對啊,實不相瞞,我們棲霞也是,就差在顏色上。只要顏色配出來,趁著萬寶新換主人時,咱倆就能聯手用海國布狠狠將他們勢頭打壓下來?!?/br> 戚流終于說出了自己目的——和戴赟聯手排擠萬寶。 京城地盤說大夠大,說小,哼,它就是一座城市,布匹生意這塊餅,誰多咬一口,其他人便少口渣子。戴赟不愿戚流占便宜,但想到少了萬寶,對秋華卻是大大地有利,他又有些猶豫:“只是想想罷了,總歸咱們沒有染色方子。要打壓萬寶,需從其他方面著手。” “現在萬寶將寶壓在了海國布上面,假如我們大量生產出可以與之媲美的布料,便宜銷售,顧客自然不去萬寶購買,教沐扶蒼把現貨砸在手里,她接手店鋪不過兩月有余,根基未穩(wěn),萬寶家那些人都不是吃素的,誰會再服她?內亂一起,咱們坐收漁利。” “前提是,染料配方?!贝髭S當然明白其中道理,但想法再美,也得先做得出布。 戚流高深一笑:“沐老板常年在外游走,確實有好處在,假如不是搜尋了沐家車隊蹤跡,我也不曉得西北竟有此奇物?!?/br> 沐扶蒼離開梁府后,梁善開始極其高興,后來轉念一想,又不甘心把沐扶蒼輕易放過,要出去尋沐扶蒼的晦氣。 梁鳴揚曾下了命令,不許梁善出府,梁劉氏不敢明目張膽地違背,只能好言撫慰女兒,買些泥人九連環(huán)哄她。這樣哄著哄著,梁劉氏自己也忘了去找外甥女,等梁善安分下來后,她才恍然記起,已有一個多月沒見到沐扶蒼了。 “怎么?她還真擺上架子了,我不去請,她就不肯回來?”梁劉氏把茶杯往桌子上重重一拍:“真是好大的臉!梅香,派人去外面問問,這丫頭是在哪里要飯呢?” 春蘭是每月幫夫人分送月錢的大丫鬟,滿府上下奴仆她都熟悉,早從經常出府辦事的仆人那聽說了沐扶蒼的消息,只是不敢說出來,怕平白惹麻煩。 梅香則隱約記得前來做客的黃夫人夸過沐扶蒼能干,得了馮女史青眼,可惜梁劉氏不喜沐扶蒼,黃夫人說了一句就住口了。她思考道:“奴婢這就去打聽。只是,只是,表小姐長時間不回府,可能在外面過得不差?!?/br> 梁劉氏笑起來:“過得不差?她一窮二白的小丫頭,沐氏人也不要她,還能怎么過的不差?看見人就把她叫回來吧,免得真餓死在街上,老爺又嫌丟了咱家的臉面?!?/br> 梅香帶著仆從出了府,站在街邊猶豫自己該去哪里尋找沐扶蒼。梅香心眼不少,但究竟是內宅養(yǎng)大的女孩,出來院門,離開夫人的威風和小丫鬟的手腳,就有些茫然了。 梅香坐著馬車,心想沐扶蒼帶著兩個丫鬟和一個小包袱能去哪里?她總不能滿大街找人詢問,或是去找馮女史吧?在街上漫無目的兜了幾圈,梅香一拍巴掌,她想起個地方——沐家園子。 過去都是梁四方上梁府拜訪親人,梁老爺和梁劉氏從沒登過沐家的門,梅香自然沒去過沐家,只是聽說過他們在城東有一處大園子做日常歇息的地方,因此沒能第一時間想起來。 雖然不知道沐家園子現在歸屬何人,但既然是沐扶蒼曾經的家,她離開梁府后走投無路說不定會回去看看,梅香可以去那碰碰運氣。 梅香壯著膽子一路詢問,終于尋找到沐家園子。她站在沐家干凈漂亮的大門外,錯愕地想:“原來沐家園子這么大,裝飾得也美,比梁府好得太多,沐扶蒼真的能住在這里?” 她狠下決心,伸手叩響門環(huán),很快一個衣著漂亮的年輕仆人打開門,客氣地詢問梅香為誰,來沐家有何貴干? 梅香結巴一下,語氣虛弱地說:“沐扶蒼小姐是住在這里嗎?我是梁府的丫鬟,奉夫人之命,來請她回去?!?/br> 仆人笑道:“這是沐家的園子,小姐是此地主人,自然住這。你從偏門進吧,有人帶你去見小姐。” 原來沐家和高門大戶一樣,分有大門,側門和偏門三種出入規(guī)格。 仆人雖然客氣,但梅香已經被沐家的闊氣鎮(zhèn)住了,老老實實溜到偏門,從小門進入了園子里。 沐扶蒼已經將院子整理一新,完全看不出當日遭受的災劫,雅致中透出奢華的景象看得梅香一路驚嘆不已,四肢發(fā)軟。要是她再知道那塊花木葳蕤,鋪著整齊石子路的草地上曾有三十幾名逃奴的哀嚎回蕩和三條人命的鮮血,梅香一定會嚇得扭頭就跑,絕鼓不起勇氣在沐扶蒼面前多嘴多舌。 沐扶蒼依然是一身素衣,半點多余裝飾也無,但梅香這時換了心思,認真看去,覺出表小姐穿戴的都是上好佳品,似乎比善小姐的花枝招展還要昂貴。發(fā)現沐扶蒼的日子比梁府過得優(yōu)越太多后,梅香一點點底氣和狂傲都不剩了,真正是低三下四地求沐扶蒼回梁府。 “我在梁府幾日,使得三小姐大為光火,鬧得滿府不得安寧,心里也覺得慚愧,實在不敢再住在舅舅家引得善meimei難過。你回去吧,替我轉告舅母,扶蒼自己過得很好,多謝舅母惦記,我就不去梁府叨擾了?!便宸錾n說完便端茶送客。 梅香不敢再說,低著頭行禮離開,慌張間還把腳踹在了檀木桌子的腿上,引得擺在桌上的玫瑰紫色鈞窯瓶一晃。她嚇了一跳,顧不上腳疼,只管拿手趕快扶穩(wěn)花瓶,就怕花瓶碎了,把自己再賣個三五回也賠不起。 梅香灰溜溜回到梁府,梁劉氏瞧她難看的臉色,笑道:“你是沒找著人,還是她真就要飯去了?” 梅香紅著臉,一五一十將自己在沐家的見聞匯報來,中間忍不住將沐家那雕梁畫柱和精美家具瓷器細細形容一遍。梁劉氏一下從椅子上站起來,驚聲道:“怎么!沐家的財產還在她手上?” 沐扶蒼這么有錢,她居然不知道! “快,給我梳妝,我親自去見沐扶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