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子默面上全是不耐，如今見陸念筠不再敢和他爭執(zhí)，抬腳就要往外走。

    陸念曦淡淡地喊住了他, “裴二公子?！?/br>
    裴子默只覺陸念曦不會說好話，果然下一刻就聽陸念曦道：

    “我們陸府姑娘嫁過去，不是平白受你們委屈的。嫡庶尊卑不能壞, 那外室的孩子不論是男還是女，庶子只能庶子, 永遠不能越過嫡子的頭。想必裴二公子是懂這個道理得。畢竟國公爺也不想昌國公頭上再多一個寵妾滅妻的名聲不是嗎？”

    陸念曦聲音語調(diào)很淡, 但卻是實打?qū)嵉耐{。

    陸念筠抬頭錯愕地看向陸念曦，顯然沒想到陸念曦會幫她。

    裴子默很想回一句“不是”，但卻不敢。

    以前他一個人的時候不覺得, 如今進了昌國公府卻處處被規(guī)矩壓著。

    偏偏每次陸念曦都能精準地踩到他的痛點。

    他如今的日子簡直過得比以前還憋屈。

    “我知道了, 不麻煩四姑娘提醒?！迸嶙幽π潆x開，全當出了氣。

    假山后重歸寂靜，陸念曦看了一眼陸念筠。陸念筠還在哭，一雙眼睛都有點紅。

    “別哭了。今日是太后壽宴, 讓別人看見少不得要說嘴。你若是不想讓外面的流言再難聽點, 就別哭了?！标懩铌貏窀娴脑掜懫?。

    陸念筠忍住心里的難受，拿著手帕擦眼淚, 抬頭時就見陸念曦往外走，陸念筠忍不住出聲。

    “陸念曦……你為什么要幫我？”

    陸念筠自覺兩人的關(guān)系已到冰點, 陸念曦完全可以不管她。外室子嗣一事林氏也知道, 林氏雖急但也只是勸她忍。

    木已成舟，她不能后悔，也不想后悔。

    但她氣不過，才借著賀壽進宮的機會私下見裴子默, 要他記住自己的承諾。沒想到卻得到這么個結(jié)果。

    陸念曦沒轉(zhuǎn)身，淡淡地道：“只要你還沒嫁出去，就是陸府的三姑娘。陸府的姑娘再不濟，也有父兄親人在背后，不能任人欺負?！?/br>
    陸念筠聞言有些呆愣地站在原地。

    父兄，親人……

    陸念曦是在提醒她不要一味地依靠裴子默嗎？

    陸念曦不管陸念筠有沒有聽懂，從假山后走出。

    她幾次三番提醒陸念筠，不過是因為她經(jīng)歷過那種親人背離的感覺，如今看著陸念筠總有幾分感同身受。

    撞了裴子默這道南墻，陸念筠只有頭破血流的下場。早些認清楚裴子默是個怎樣的人，并不是壞事。

    陸念曦順著長廊往前走，準備回宮宴。

    長廊下墜著喜慶的紅燈籠，照亮一路。陸念曦剛走到一半，看清前方等著的人，她轉(zhuǎn)身就欲往回走。

    身后那人卻突然開口，聲音里壓抑著痛苦，“四姑娘，我有幾句話想說。”

    說話的人，是季書昱。

    陸念曦再心中無奈地嘆口氣。皇宮之中，她不想和季書昱太過糾纏。傳到有心人耳朵里，不會是好事。

    可陸念曦到底沒離開，她轉(zhuǎn)過身，隔著那道距離不往前，“伯意侯想說什么？”

    季書昱看著那道不長的距離，卻沒有勇氣跨過去。他站在原地，幾近貪婪地看著燭光下的女子。

    “四姑娘，是我違背了我的承諾。季某在這里向四姑娘道歉?！?/br>
    季書昱沒說什么承諾，也是知道如今自己身份敏感，不想給陸念曦惹麻煩。

    陸念曦側(cè)頭看向外面的夜色，避開季書昱直白的目光，“伯意侯，我明白。世事無常，我沒有什么責怪之意。伯意侯也不要多加愧疚?！?/br>
    陸念曦是為了寬慰季書昱。季書昱卻聽出另一層意思。

    因為不在乎，所以不計較。

    季書昱低頭苦笑一聲，沉默良久才抬頭道：“我知道明日是你的生辰。明日我大抵是不能親口與你說了，便在今夜說吧?！?/br>
    “四姑娘，生辰快樂……季某，告辭?！?/br>
    季書昱見陸念曦一直沒有看他，苦笑著移開自己的目光，強迫自己轉(zhuǎn)身離開。

    陸念曦回頭看著季書昱的背影，長廊無盡，季書昱獨自走在其中，身影孤獨。

    少年將軍，意氣風發(fā)?？扇缃駨谋秤熬湍芸闯黾緯诺念j喪。

    陸念曦心里微嘆，只覺得心里那股壓著的悶悶的感覺難以散去。

    文昭帝的獨斷，突然讓她明白。有些事，或許根本沒有時間讓你來思考該不該做。

    上位者總是能輕輕巧巧毀掉你的努力，讓你一無所有。

    季書昱是，當年的鎮(zhèn)國公府又何嘗不是？

    “想什么？”身后忽有人出聲。

    陸念曦錯愕地轉(zhuǎn)身，看著身后之人，“兄長？”

    衛(wèi)離幾步上前，走到陸念曦身邊，“是我。你剛剛和伯意侯說話時，我就已經(jīng)在了?！?/br>
    衛(wèi)離坦然地承認自己偷聽的事，陸念曦反倒不知該說什么。

    她有些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不知是該回宮宴，還是和衛(wèi)離說些什么。

    她主動拉開了和衛(wèi)離的距離。半個多月，她更是沒有見過衛(wèi)離一面。

    當她不再去錦明院時，她才發(fā)現(xiàn)原來她和衛(wèi)離是可以做到毫無交集的。

    陸念曦不說話，衛(wèi)離就靜靜地看著她。

    陸念曦一身寶藍衣裙，仿佛讓衛(wèi)離想到初次見她的模樣。規(guī)矩，懂事，會示弱，會說話。

    可這些好像都只是對著別人，對著他時陸念曦總是過分的真誠，真誠到連偽裝關(guān)系如初都做不到。

    “明日是你的生辰？”

    陸念曦想到季書昱剛剛的那句生辰快樂，點了點頭。

    如果不是季書昱提醒，其實她都快忘了，明天便是她的生辰。

    “六月初六，有想過怎么過嗎？”

    陸念曦搖了搖頭，低聲道：“我不怎么過生辰?！?/br>
    每年最多吃個長壽面，每次都還是白薇提醒。以至于她都不怎么記得自己的生辰。

    “那我?guī)湍氵^如何？”衛(wèi)離低頭看著陸念曦，頗為認真地問道。

    陸念曦抬頭怔然地看著衛(wèi)離，嘴唇微動。

    衛(wèi)離還不等她開口，便喚道：“陸念曦?！?/br>
    陸念曦將要出口的話壓在嗓子里，她聽見衛(wèi)離道：“陸念曦，前路未知。你不能因為自己可能抓不住那些東西，便徹底地放棄爭取。這對你自己是不公平的。”

    對別人也是不公平的。

    衛(wèi)離沒有說出后半句話，他看著明顯怔愣的小姑娘，熟稔地像往常摸了摸陸念曦軟軟的發(fā)頂，“走吧，我送你回去?！?/br>
    一路相安無言，直到殿門口，衛(wèi)離見陸念曦回頭看他，勾唇道：“明日我接你出去，不能拒絕?？爝M去吧，我還有些事要處理?！?/br>
    陸念曦張了張口，但最終什么都沒說。

    衛(wèi)離根本不給她拒絕的機會。

    衛(wèi)離看著陸念曦進去坐到自己位置上，才轉(zhuǎn)身往回走。等遠離了那片熱鬧的人群，衛(wèi)離負手站在廊邊，“伯意侯還準備跟到什么時候？”

    季書昱身體一僵，慢慢從陰影中走出來。

    “你一早就發(fā)現(xiàn)我了?！?/br>
    不是疑問句。

    “是，一開始我就知道伯意侯沒離開。伯意侯跟著她，還想說什么？”衛(wèi)離直視著季書昱，目光有些銳利。

    季書昱微微側(cè)開，不明白眼前這個人為何給他一種壓迫感。

    “我只是想要看著她安然地回去?！?/br>
    “安然？”衛(wèi)離嗤笑一聲，眼底冷漠，“伯意侯是不是忘了，自己剛剛被賜婚。宮中眼線眾多，伯意侯連自己的目光都能被五公主抓住，就不怕自己的行蹤也給她惹來麻煩？”

    “我沒想這樣，我只是，只是……”季書昱有些激動，想要為自己辯駁卻發(fā)現(xiàn)無法辯駁。

    上元節(jié)，他誤撞女扮男裝的謝思按。原本以為只是一個意外，卻沒想到會發(fā)展到如今的局面。

    季書昱只覺得自己壓抑得難受，他像一個困獸一樣看向衛(wèi)離。

    “那你呢？你身為陸府養(yǎng)子，便是她的義兄。你以為你過分的關(guān)心就不會惹來麻煩嗎？”

    不論是上元節(jié)，還是今日，季書昱一見到衛(wèi)離就會不自覺地升起敵意。

    衛(wèi)離淡淡地看了一眼季書昱，全然不在意他的敵意。

    “我和你不同。伯意侯，你若是真的為她好，就該管好自己。再痛苦，也不該拉著她下水。畢竟，她給過你時間，是你自己錯過了。”

    一個月，若是季書昱不那么全然相信他的母親，早就能定下這門婚事。

    衛(wèi)離還沒有出手阻攔，季書昱就敗在自己的遲疑中。

    但就算沒有今日皇帝的這樁賜婚，衛(wèi)離也不會讓季書昱上門求親。

    季書昱，從一開始就沒有機會。

    *

    宮宴結(jié)束，眾人陸陸續(xù)續(xù)地散去。

    陸念曦跟隨陸府眾人走到宮門口，回視四周，卻沒有見到衛(wèi)離出來。

    長廊會遇到衛(wèi)離不會是巧合。

    今夜，皇帝一定和衛(wèi)離相見了。

    再有三月，就到秋獵了。屆時，便是衛(wèi)離恢復(fù)身份之時。

    衛(wèi)離只會在陸府再待三個月。

    馬車晃悠悠地回到陸府，陸念曦回到自己院子，往內(nèi)室走時，一側(cè)頭就看見放在榻上的針線桶。

    繡了大半的荷包規(guī)規(guī)整整地放在小桌上，最后的收尾還沒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