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蟬一手拖住腦袋，問了句然后呢。

    “然后……”秋貍緩緩道，“大夫人便以為這孩子要來人間走一遭，再原路返回，才能重新投胎，投到她的肚子里去……”

    劉蟬臉上的散漫消了點(diǎn)。

    他聽著秋貍的描述，微微蹙起眉。

    “于是，大夫人便囚了那小丫鬟，把她肚中的胎兒踢了出來?！?/br>
    “她關(guān)那失血的小丫鬟，關(guān)了兩天，不給飯菜。小丫鬟一人在小房中，因著年少身子底子好，便無法死去，又無法挪動(dòng)。只能哀哀戚戚地叫?！?/br>
    秋貍說，“第三天時(shí)，大夫人讓人遞進(jìn)去一籠包子。小丫鬟餓暈了眼，抓著地上的包子便大口吃了起來……”

    劉蟬忽而移開視線。

    他捂著自己的嘴，皺著眉眺向另外一邊清爽的竹林，企圖咽下自己心口里的反胃。

    就與他猜想得一樣，秋貍說，“那包子里的rou餡，便是這小丫鬟腹中的胎兒?！?/br>
    “那小丫鬟從小房里被放出來，知道以后，就跳河了?！?/br>
    秋貍淡淡道。

    她說完，便垂下了眼，目光飄散，不知凝著哪一處虛空。

    秋貍總是溫婉的面容上，飄過幾絲寡淡的冷硬。

    第41章 太太（三）

    四十一.

    南國的春，要比北方的春暖上許多，甚至說，已經(jīng)快趕上北方的初夏。

    夜里，李娟雅在床榻上翻來覆去，怎也睡不著覺。

    她將被褥踢開散熱，因睡衣單薄有些涼，她又牽起一角遮掩肚子和腳。末了她閉眼定神想快快入睡，在神思飄忽的一瞬間，卻復(fù)被悶醒。

    如此來來回回循環(huán)了兩三次，李娟雅終于經(jīng)不住折騰了。她無奈地從床上坐了起來，伸手撫了撫自己的長發(fā)——果然手心里全是汗。

    清醒了之后，李娟雅便感覺自己渾身都是汗，濕黏濕黏的，非常之不舒服。

    她轉(zhuǎn)身落地，套上鞋子，沒走幾步，門口守夜班對(duì)小魚便進(jìn)來。

    “太太，怎的起身了？是有哪兒不舒服？”小魚急急問道。

    李娟雅搖搖頭，溫聲與小魚說，“我無事，不過夜中感到悶熱遂醒了。不必驚擾他人，你陪我去沐室洗一洗罷。”

    小魚有些遲疑。

    “太太，這都深夜了，現(xiàn)下再去泡澡，會(huì)不會(huì)受寒？”小魚憂心忡忡，“受寒落下的病根，可不好治了?！?/br>
    李娟雅笑了笑，在北方，她是在冰天雪地的冬天都要去泡澡的。

    “無礙的?！崩罹暄藕V定道。

    小魚窺李娟雅這般如此確信，也不好再勸。

    夜中的傅府靜謐，因?yàn)椴糯簳r(shí)，無蟬鳴也無蛙叫。李娟雅和小魚走在長廊上時(shí)，除了腳底踩過木板的細(xì)微聲響，并無其它。

    傅府的燈點(diǎn)得不算明亮，它們懸在長廊的兩邊屋檐下。即不打擾靜謐夜晚浩蕩的黑暗，也恰到好處地點(diǎn)亮了路，不至于讓人覺得眼前一團(tuán)黑。

    李娟雅和小魚一前一后地走著。

    “小魚，這是你來傅府的第幾年了？”李娟雅轉(zhuǎn)頭與小魚閑聊。

    小魚回答，“太太，是第四年了。”

    李娟雅對(duì)小魚笑了笑，“瞧你年歲不大，最多也不過是比我小一歲半，卻沒想到你已經(jīng)進(jìn)來四年了?！?/br>
    小魚把這話當(dāng)作是夸獎(jiǎng)，她抿嘴笑笑，露出兩個(gè)酒窩。

    “你們做丫鬟，一般是做幾年呢？”李娟雅又問。

    她有些好奇。

    小魚卻好像被李娟雅的話陡然嚇住了似的，臉上的笑一下全都消失。

    她小心翼翼地窺向李娟雅，“太太……若您不嫌棄奴婢，奴婢自然是可以一直做太太您的丫鬟的?！?/br>
    李娟雅愣了一瞬，她意識(shí)到小魚會(huì)錯(cuò)了意，以為她這是在敲打她。

    在傅府待了這么一兩個(gè)月，李娟雅在某些方面也成熟了不少。

    “不，我并非此意，”李娟雅苦笑，她到底還是不習(xí)慣這些后院的彎彎繞繞，“我只是想知道府里的丫鬟一般做工多久?！?/br>
    這還是從未有主子向小魚詢過的問題。

    小魚眨眨眼睛，想了片刻，“回太太的話，府里的契分死契和活契。如死契，那自然便是要為主子盡心猝力的，活契一般分為五年、十年與二十年，契到后的那些jiejie們便會(huì)向主子辭行?！?/br>
    這倒是和李娟雅出身的李府相似，不過李府里的奴仆大半都是世代家奴。而這傅府，李娟雅觀察，絕大多數(shù)都是活契雇傭的。

    “那你是哪樣的契？”李娟雅問小魚。

    小魚有些不好意思地抓了一下自己的臉，“奴婢是二十年的活契?！?/br>
    那就是時(shí)限最長的契了，其實(shí)與死契也沒多大的區(qū)別。

    “府里有誰是死契的嗎？”李娟雅又問，問完她又添了一句，“你說一個(gè)我遇見過的丫鬟?！?/br>
    小魚說，“有的，回太太的話，六太太的大丫鬟，秋貍jiejie就是簽的死契?！?/br>
    李娟雅啊了一聲，一下便想起了那位叫“秋貍”的丫鬟。

    李娟雅對(duì)這位大丫鬟記憶猶新。不交是因?yàn)樗橇珓⑾s的丫鬟，更是因?yàn)樗旧硭械臍赓|(zhì)。

    李娟雅出身書香門第，多少也是見過世面的。

    而如秋貍那樣不顯山不露水，她是一個(gè)氣質(zhì)溫婉大方，又謙卑得恰到好處的女子。如果不告訴李娟雅她是丫鬟，是仆奴，李娟雅都以為她是哪個(gè)高門出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