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日洪府風(fēng)聲鶴唳，上下皆是侍衛(wèi)，一見人亮了兵器，靜心閣四面不知從何處飛來一群黑衣人站于屋頂，個(gè)個(gè)弓箭以對。

    寒風(fēng)颯颯，劍拔弩張。

    第一百六十五章

    馬東長額頭突突地疼，他碰上誰都不怕，就怕這如今權(quán)勢滔天的杭相，況且他陰晴不定，這事兒外人怎么看都是他在理，慕錚媳婦怎么就跟他硬碰上了，這婦人真是無知無畏?。?/br>
    “都放下，都放下！”洪泰忙擺手叫自己人放下武器，但阿大卻看向了錢嬌娘。以夫人的安危為首要，聽從夫人示下。這是邢慕錚給阿大的命令。

    侯府侍衛(wèi)紋絲不動(dòng)，錢嬌娘抬步走向杭致，毫無畏懼對上當(dāng)朝權(quán)相的眼，“相爺，強(qiáng)扭的瓜不甜，咱們各退一步，清雅在我這兒放著，橫豎她不會少一根汗毛，你每日可過來，等清雅哪日愿意跟你回杭府了，我絕不多說一個(gè)字。”

    “那是萬不能夠，我今日必須將雅兒帶回去，誰敢攔我，莫怪我刀下無情?！焙贾氯缃褚豢桃膊桓易屒逖烹x開他的視線，只怕他一轉(zhuǎn)身，她又如蝶兒般飛遠(yuǎn)去。他懶得再與人廢話，驀地將清雅單臂抱起，長劍直指便往外走，清雅驚呼，錢嬌娘喊道：“攔住他！”她頓一頓，“莫傷清雅！”

    阿大聽命上前，竟真與杭致等人打了起來。刀光劍影四起，兵戎相撞火花四濺。

    嘿！這還真打！洪泰和馬東長連忙阻止，然而雙方都不聽他們的，真刀真槍地干起來。洪泰無奈之下，只得叫洪府侍衛(wèi)也加入戰(zhàn)局，自是不為火上澆油，而是只求阻止兩邊，一時(shí)情形更加混亂不堪。

    只是杭致畢竟是臣相，身上還抱著清雅，阿大等人不敢當(dāng)真?zhèn)?，打起來畏手畏腳，杭致卻發(fā)了狠，一箭劃破阿大右臂。

    “阿大！”清雅驚叫，她猛拍杭致，“別打了，別打了！”

    杭致妒意暴漲，這光頭大漢竟能叫他的雅兒這般關(guān)心，她怎地不擔(dān)心他被他打傷！杭致箭步上前，就要再補(bǔ)一劍，清雅情急下捂了他的眼睛，“叫你別打了！”

    端方不知怎地眼眶熱了，敢這么對爺?shù)模怂曳蛉诉€有誰？夫人真沒死，她還活著！爺再也不必酗酒傷懷了！

    錢嬌娘見阿大受了傷，趕緊叫了停下，清雅也怒目對杭府侍從道：“都別打了！”

    杭致帶來的都是親信近衛(wèi)，以前見過清雅，也都知道主子爺對夫人有多么寵愛，自都不敢怠慢停了下來。

    “你就不怕你捂了我眼睛，他們一劍把我捅死了?！焙贾逻€保持著被她蒙眼的模樣，幽幽道。

    “他們哪有你心狠！”清雅咬牙撒開手，她抬眼焦急看向阿大，倘若阿大因她傷了筋骨，那就是她罪過了。

    錢嬌娘確認(rèn)阿大只是皮外傷才松了口氣，洪泰趁機(jī)趕忙將她拉至一旁，苦口婆心勸她道：“杭相看來勢在必得，這事兒鬧大了對咱們可沒好處。如今緊要關(guān)頭，斷不可再與杭相交惡，況且那婦人倘若真是杭相之妻，咱們何不賣他一個(gè)面子，請他將慕錚救回來，再做他論?！?/br>
    錢嬌娘可以不管邢慕錚，但她也看出來了，杭致這是不達(dá)目的不罷休了。這樣硬斗下去，只有兩敗俱傷。

    清雅也看出來了，她怕錢嬌娘為難，也怕侯府的兄弟們再受傷，她一咬牙，道：“我跟你回去。”

    杭致卻高興不起來，雅兒并不是真心想與他回去，而是舍己救人罷。曾幾何時(shí)，她竟避他如蛇蝎了？這些年來，她究竟發(fā)生了什么事？

    “邢夫人，你也聽見了，我妻自愿與我回府，救命之恩改日再謝，告辭！”杭致恨不得馬上將他的雅兒藏進(jìn)深閨去。

    清雅暗自深吸幾口氣，該面對的總要面對，嬌娘自己的事兒都顧不過來了，她不能再叫她煩心?！澳惴盼蚁聛恚乙鷭赡锏绖e?！?/br>
    杭致權(quán)衡須臾，將清雅輕輕放下，錢嬌娘走到她面前，清雅強(qiáng)扯出一個(gè)笑，“嬌娘，多謝你這幾年的照顧，我既與我夫君重逢，當(dāng)是我回去的時(shí)候了?！?/br>
    說罷，清雅徐徐與錢嬌娘一禮，錢嬌娘看了她半晌，道：“你既自己要回去，我也不多說什么，不過反正我閑著也是閑著，我便與你一道兒去相府做客罷?！?/br>
    清雅一驚，“你……要跟我走？”

    錢嬌娘挑眉，“怎么，你這杭府主母，不歡迎我去串門？”說罷她又挑釁似的看向杭致，“杭大人，我怎么說也是貴府主母的救命恩人，我想去做客，杭大人不會不讓罷？”

    杭致還未開口，洪泰率先焦急了，他將錢嬌娘推至一旁，“弟妹呀，你不能去！”

    錢嬌娘問：“我怎么不能去？”

    “哎呀，慕錚交待過，要你在我這兒等他回來?！焙樘┑溃胺駝t我不早就讓你回家去了么？”

    錢嬌娘揚(yáng)聲道：“我聽說杭家是第一望族，想必杭府的戒備也很是森嚴(yán)，我去了那兒，興許還少些夜里來客，你說是么，杭大人？”

    杭致沉默片刻，道：“侯夫人愿意來寒舍做客，杭某自是榮幸之至?！彼m不喜這邢夫人，但雅兒好似極依賴她。能叫雅兒安心些，他也只能忍了。

    “弟妹，你不能去?！焙樘┘绷?，可他又不能明說，推測許有圣旨下來。慕錚之所以將她留在洪府內(nèi)，也是因著自己是天家的兄弟，洪府還有一塊免死金牌，雖不能直接給錢氏用，但就算真怪罪下來也可擋替。但若她去了杭家，圣旨又真?zhèn)€兒下來了，那就麻煩事兒了。

    “洪大人，本官的府邸并非狼虎之xue，侯夫人想去玩兒，洪大人因何阻攔？本官雖不中用，但進(jìn)府里的客人，本官自當(dāng)以禮相待，保護(hù)周全。本官保證，待邢侯歸來，本官定還他一個(gè)活生生、分毫不差的夫人。”

    杭致咬重活生生三字，洪泰聽懂了，他為難地與馬東長對視兩眼，還是猶豫不決。

    錢嬌娘道：“洪爺，丑兒與曹先生便留在您這兒，勞煩您多看顧幾眼，莫叫他貪玩誤了功課。告訴他我去逛逛杭府的園子，過兩日便來接他?！?/br>
    ~

    邢慕錚還不知宮外發(fā)生何事，專心致志地扇著爐火，仿佛他本來就是干這個(gè)的。

    泰康帝站在簾邊搖了搖頭，想想自己兒子整的糟粕事兒，又是大嘆一聲。他舉步要進(jìn)去，毛祺在后舉著雙手忙叫他，“陛下，折子……”

    泰康帝回頭將他手里的折子一拿，就那樣負(fù)手大步進(jìn)了煉丹房。

    邢慕錚見是天子駕到，立刻起身行禮，泰康帝抬抬手，“免禮免禮！”

    邢慕錚便立著躬身一禮。

    泰康帝坐到蒲團(tuán)上，招招手讓邢慕錚到他身邊，指著對面的蒲團(tuán)道：“邢卿，來，坐！”

    邢慕錚聽從旨意，坐于蒲團(tuán)上盤了雙腿。

    泰康帝將手中的折子扔在幾案上，隨手拿了一旁的碾磨杵搗鼓起來。邢慕錚垂眸瞟了折子一眼，不言不語。泰康帝杵了一會兒，才問道：“邢卿，朕關(guān)你這幾日，你心里可有怨？”

    “臣無怨?！?/br>
    “有氣？”

    “無氣?！?/br>
    泰康帝道：“朕看不像?！?/br>
    邢慕錚抬頭，面色平靜，“臣自知陛下為難，也知陛下當(dāng)初是為了臣好，臣無氣無怨?！?/br>
    “那末太子擅闖你妻子的屋子……你也無氣？”

    邢慕錚沉默片刻，淡淡問：“陛下聽誰人說了閑言碎語？”

    泰康帝指指折子，“你自個(gè)兒瞧罷?！?/br>
    邢慕錚微一點(diǎn)頭，伸手拿起折子，打開先看署名。諫院言路黃恭。

    “黃恭參了你一本，說你身為臣子，在太子宴中竟擅闖內(nèi)院，還殺太子妾室婉紅，實(shí)為僭越之舉，要朕按律嚴(yán)懲。”泰康帝放下磨杵，抬眼看他，“你可有說辭？此事是你的錯(cuò)，還是太子的錯(cuò)？”

    第一百六十六章

    邢慕錚半晌未語，泰康帝也不催他，許久，邢慕錚道：“若那人不是太子，我定殺他。”

    泰康帝拍案，“你好大的膽子！”

    “我沒臉哪，陛下。”邢慕錚重重拍自己的臉，“哪個(gè)男兒丈夫忍得了這事兒？您也知道，臣為了那婦人連命也可不要，別的男子多看她一眼我都忍不住生氣，更何況是……臣若不是想著陛下，否則管他皇親國戚，臣一劍就下去了?！?/br>
    “放肆?！碧┛档鄣伤词栈匾暰€，放軟了語調(diào)，“卻也是真話?！?/br>
    泰康帝是過來人，想邢慕錚血?dú)夥絼偟哪昙o(jì)癡迷美人，又是征戰(zhàn)沙戰(zhàn)的武將，那爆脾氣一上來，急紅了眼先斬后奏也是有的。他若說他一點(diǎn)兒也不氣，泰康帝倒是要懷疑他如此壓抑，恐怕背后有動(dòng)作。

    “那你怎么不告訴朕??？”泰康帝仰頭問他。

    邢慕錚道：“臣既殺了太子妾，事兒便算完了，太子妃也承諾此事不出太子府，臣不想諫院都知道了。戰(zhàn)時(shí)陛下省吃儉用補(bǔ)給軍隊(duì)花銷，回來陛下賞臣金銀無數(shù)，賜侯爵賞封地，臣樣樣都記在心里，陛下對臣的好，臣又如何敢讓陛下為難？”

    邢慕錚說得句句肺腑，泰康帝有些動(dòng)容，他注視邢慕錚半晌，嘆息道：“邢卿變了?！鄙匣厮姷男夏藉P，是一把無鞘的嗜血?jiǎng)Γ魏稳艘肟拷急仨氉龊帽厮赖挠X悟；如今他斂了鋒芒，變得有人情味了。只是那藏去的鋒芒，究竟是淡了還是更濃厚了，卻只有他自己知道。

    “但你糊涂，太子品性不端，你當(dāng)告與朕知?！?/br>
    “不在其位，不謀其政。立儲為國之頭等大事，陛下定然已深思熟慮，臣已不在朝廷，不敢多論儲君。臣為天子臣，萬事從君意?！?/br>
    這話句句說在泰康帝心坎上，泰康帝渾身都舒坦了。邢慕錚告狀來吧，他自是臉上無光，他不告狀吧，他又認(rèn)為他藏著掖著。可不是就是這話？萬事從君意，這才是忠臣啊。一想起那蠢太子差點(diǎn)將他這大忠臣變罪臣，泰康帝就氣不打一處來，同時(shí)對邢慕錚有些過意不去。

    毛祺忽而在門外道：“陛下，皇后娘娘求見?！?/br>
    “去去，不見不見！”泰康帝如趕蒼蠅似的擺手。

    毛祺忙應(yīng)聲退下，邢慕錚下了蒲團(tuán)，取下蛇牙下跪雙手奉于泰康帝面前，“陛下，這顆蛇牙其實(shí)為百年蛇牙，臣先前鬼迷心竅騙了陛下，還請陛下恕罪，臣今日愿將蛇牙獻(xiàn)于陛下。”

    泰康帝好笑，“你不是要磨來迷你那媳婦兒的么，怎么又舍得送了？”

    邢慕錚道：“自古先君后臣，臣雖心中萬分不愿，但陛下煉丹大計(jì)更不能怠慢，臣……割心頭之愛?！?/br>
    泰康帝他一把抓過蛇牙哈哈大笑，“這話過了，你的心頭愛不是你那媳婦兒么！”

    邢慕錚微動(dòng)眉頭，垂眸不語，泰康帝自知自己又說錯(cuò)了話，他干咳兩聲，指著折子道：“你可看見了，這折子是誰人所寫？”

    “臣看見了?！?/br>
    “這黃恭原是你的軍師，是么？”

    “是?！?/br>
    “那他怎地與你過不去，要參你一本？”

    邢慕錚平靜道：“如臣方才所言，臣為天子臣，黃大人此番作為，不過也是忠君之事罷。臣先前也是這般與黃大人說的。”

    泰康帝聞言，感慨地摸摸胡子。當(dāng)皇帝的自是最忌諱結(jié)黨營私，尤其是邢慕錚這樣的功臣，難為他一片赤誠之心，他果然未看錯(cuò)人。泰康帝站起來，一手拿蛇牙，一手拿折子，“你讓朕再想想……”

    說了之后泰康帝出去了，邢慕錚也不多言，起身后繼續(xù)扇他的爐子。一個(gè)小太監(jiān)跑進(jìn)來，輕聲與邢慕錚道：“侯爺，毛公公讓奴才來告訴您，夫人去相府了！”

    ~

    永安相府其景有小南陵之稱，里頭三步一景，五步一畫，景在窗中，窗為一畫。美譽(yù)在外，卻少有人知是狄清雅當(dāng)初一句戲言。杭致接?jì)善奚嫌腊?，狄清雅逗弄其夫，道永安宅子丑陋，不愿上去。杭致信以為真，立刻派人買下一處大宅大肆改造，幾乎將每一寸地兒都翻個(gè)了遍，才迎了女主人入府。

    如今石鼓門當(dāng)仍在，戶對高掛，清雅宛如隔世。想當(dāng)年頭回立于階下眺望是何等欣喜，以至不曾在意杭母意有所指與她道：“你看門當(dāng)戶對么？”

    狄清雅再次立于杭府下，眼望杭致親筆所提“杭府”二字，恍然如夢。

    端方早已先回來叫齊了府中奴才，中門大開，齊立兩旁迎接主母歸府。那紅毯自臺階一路覆進(jìn)大門里頭，不知蔓延何處。杭致緊緊執(zhí)了清雅的手，與錢嬌娘虛禮抬臂，率先與清雅踏上臺階，眾仆齊齊下跪高喊：“恭迎夫人歸府！恭迎夫人歸府！”

    第一百六十七章

    才過垂花門，就有花幔步輦等候，那鑲金絲帳幔上掛著顆顆豆大瑩白的珍珠，風(fēng)一吹徐徐擺動(dòng)，既好看又好聽。在錢嬌娘看來，那就是銀子堆起來的。

    這是狄清雅在府中的代步工具，杭致自不會讓男仆抬輦，他選了十來個(gè)強(qiáng)壯的婦人，專門為清雅抬輦。

    一溜兒的奴仆跪在兩旁，原來大門外竟是跪不下了。難怪清雅嫌侯府五十個(gè)下人少，這原來她真管著成百上千的人。

    “回家了，雅兒?！焙贾滦θ菀蝗缂韧瑴厝嵊秩崆?，只是那白發(fā)平添滄桑，“回家了?！?/br>
    劉奶娘在旁，不免淚濕了帕子。這些年姑爺過得也很苦，只是這婆婆不喜，終是死結(jié)啊！

    杭致讓清雅上輦，清雅卻搖頭，“我走兩步罷?！比缃袼矅L過苦頭，想想為她抬輦的人興許就是嬌娘或她那樣的人，她就不忍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