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節(jié)
洪泰與馬東長交換了個眼神,“不知杭相所為何事?” 杭致道:“本官正是為陛下軟禁邢侯一事而來。本官聽聞邢侯被軟禁很是心急,卻全然不知邢侯因何事惹怒了陛下。本官知道洪大人與馬大人素來與邢侯親厚,他又是在洪府被圣上叫走的,心想著二位恐怕知道些什么,故而過來問一問。知道了緣由,本官才能盡綿薄之力,想辦法請陛下息怒?!?/br> “這……”洪泰又與馬東長互視一眼,若說如今大燮朝誰最能在皇帝面前說得上話,整個朝廷上下杭致算是第一人。倘若他真愿意幫忙,那自是再好不過。只是那日街上發(fā)生的事兒,又讓他們不敢多言。 “杭大人,實不相瞞,我哥倆也正在為此事發(fā)愁,就是不知道天家他因何大發(fā)雷霆?!焙樘?quán)衡一番還是作罷,興許這事兒目前還在慕錚掌控之中,杭相真是來幫忙倒也罷了,萬一他再落井下石火上澆油,慕錚怕是真要橫著出來了。 “連二位大人也不知道?”杭致顯得很是驚訝,一副大失所望的模樣。 馬東長見洪泰如此說,便就跟著搖頭,“不知道!” “這可難辦了。”杭致搓搓手,“二位仁兄都不知道是為何事,那還有誰人能知?” “這……大概只有邢侯自個兒知道罷?”洪泰干笑兩聲。 杭致皺眉,端坐著思忖半晌,忽而一撫掌,“對了,定西侯夫人不是還在府上么,她既為邢侯的枕邊人,當是知道些內(nèi)情?!?/br> 洪泰道:“邢夫人雖在下官府中,但她只是一介女流,邢侯向來不與婦人談?wù)撘隆?/br> “哎呀,洪大人,這你就糊涂了,邢侯先前不與婦人談?wù)?,那是因妻子不在身邊,”杭致一副他胡子長見識短的模樣,“本官在太子府之時就知二人琴瑟和鳴,否則邢侯也不能送半只魚眼睛與夫人吃。快快快,快去將邢夫人請來,本官來問一問!” “這……” “哎呀,還這什么這,邢侯性命攸關(guān),怎么還慢慢吞吞!快快快,快去罷洪大人!” “好,好,下官這就叫人去請……” 真這么著急慕錚,您頭天做什么去了?洪泰突然明白過來,杭致這分明是沖著錢氏來的! 這著了道兒,話又說到這份上,他也不能不請。畢竟人還是當朝臣相,他開罪不起。現(xiàn)在只求錢氏機靈著說話。洪泰無奈地招招手,讓管家趕緊去后院把邢夫人請來。 ~ “在天愿作比翼鳥,在地愿為連理枝。在天愿作比翼鳥,在地呀愿為連理枝——” 洪府后院的戲臺上冠生與五旦唱得纏綿悱惻,錢嬌娘穿著緋紅復(fù)襖夾棉鑲毛邊裙,在臺下鼓掌叫好,洪泰夫人和妾室陪作一旁,雖都附和叫好,卻也不約而同側(cè)目而視。自家夫君被軟禁于宮中三日未出,還有閑情逸致聽戲的,這侯夫人算是開天辟地以來第一人了。瞧她這自在樣兒,不知道的還以為丈夫又升官了哩。 錢嬌娘嗑著嘴里的瓜子,旁邊的小桌上已經(jīng)有一堆瓜子殼了,清雅坐在她的另一側(cè),一粒粒揀了自己剝好殼的瓜子吃。她瞟眼看錢嬌娘,見她悠閑聽戲,嘴里還跟著哼小曲兒,不免輕聲問:“你真一點兒也不擔心么?洪爺是天家的兄弟,也沒能見上侯爺一面,天家怕是動真格的了。我聽說再多關(guān)幾日,被軟禁的不是被罷官就是要處斬的?!?/br> 錢嬌娘拍拍手中的殘渣,“他自找的。”想起他已預(yù)料到這么一天,還趁機給她畫了個五日的籠牢,錢嬌娘就恨得牙癢癢,她怎么就這么信守諾言呢,要是能像他那般死不要臉該多好。興許她這會兒都能成功擺脫他了。只是要說擔心,她也是有的,萬一邢慕錚真在五日內(nèi)就出來了,那就……麻煩大了。 錢嬌娘撐著下巴,眼睛盯著臺上,目光卻已游移。 “嬌娘,嬌娘?” 半晌,清雅叫她好幾聲,錢嬌娘才回了神,她用力搖頭,甩去腦海中的可怕念頭,清清嗓子對清雅道:“你還有閑情擔心別人,不如擔心擔心你自己?!?/br> 清雅不解,“我有什么好擔心的?” “我聽王勇和阿大說,這幾日總有人半夜闖來洪府,好似都沖著我們來的。”錢嬌娘瞟她,“恐怕這里頭就有杭家的人?!敝皇悄橇硗獾娜?,她就不知道是誰派來的了。 清雅聞言,緩緩低頭不語。 “我看呀,那位杭相很快就要來了。”錢嬌娘又抓一把瓜子在手中繼續(xù)道。 清雅猛地抬頭,“他來這兒?” “對呀,”錢嬌娘挑眉,“這天賜良機,誰不來誰是傻子?!?/br> 這話才說完,洪夫人的管事大丫頭就帶著兩個奴婢匆匆而來,與洪夫人和錢嬌娘道:“夫人,老爺請定西侯夫人前廳議事,杭相也在,似有要事要問侯夫人。” 洪夫人驚訝不已,老爺和杭相?有要事問一婦人? 清雅聞言一僵,錢嬌娘卻毫不意外,“你瞧,說來就來?!彼酒饋恚瑢苁麓笱绢^笑笑,“勞煩jiejie去說一聲,我換了衣裳就去?!?/br> 說罷錢嬌娘與洪夫人別過,不徐不疾地往自己暫住的院落走,在路上她讓碎兒去換上清雅上回去太子府時穿的衣裳,叫清雅在屋里等著。清雅道:“既然李千面都做好了皮臉,不如一勞永逸罷?!?/br> “那是萬不得已才用,不過你先去敷上也成,杭致趁邢慕錚不在之時來,不知道他又上哪一出?!?/br> 等錢嬌娘換好了衣裳,又聽得洪府的丫頭來稟,洪老爺與杭相、馬大人三人已移步后院,在靜心閣中等候于她。 第一百六十一章 錢嬌娘眉頭微皺。她不必細想都能知道這定是杭致的意思。他費心思進后院來是為什么,難不成還想趁機闖進屋子來不成? 錢嬌娘摩挲著指腹走出主屋到了西廂房,屋子里背對著一個身著青衫夾襖的女子,跟在錢嬌娘身后的紅絹以為是清雅,可那人一轉(zhuǎn)頭卻是碎兒?!皨赡铩!弊阢~鏡前的人喚了一聲,紅絹看去,一個天庭飽滿顴骨高聳的鳳眼女子起身,她有剎那恍惚,才記起這人應(yīng)是易了容了的清雅姑娘。紅絹暗自稱奇,這可真是稀奇,全像變了個人似的,沒一處相像的地方! 錢嬌娘好奇地繞著清雅走了兩圈,清雅問錢嬌娘:“如何,你看得出來是我么?” 錢嬌娘用力嗅了嗅,清雅連平時慣用的香都換了。 “如何,小爺這一手?”男聲自角落傳來,一個粗使丫頭打扮的婢女靠坐在角落的椅子上,雙手搭著后腦勺蹺著椅子,挑釁看著錢嬌娘,“看得出來么?” 清雅嚇了一跳,“你……”這丫頭不是李千面派來替她打裝扮的么,她竟是李千面本人? 扮成婢女的李千面伸出舌頭做了個大大的鬼臉。 錢嬌娘挑眉,上下打量李千面一番,“看不出來?!?/br> 李千面滿意地搖頭晃腦,他翹了個蘭花指,手一翻翻出一朵花來,抵在鼻下細嗅,媚眼輕抬,又問:“那你的夫君能看出來么?” 錢嬌娘認真思索了片刻,“這我也不知。”邢慕錚應(yīng)該不會細致地去聞味兒,那他究竟是看出來了,還是憑她給的眼神故意試探? 李千面哼了一聲,“咱們可說好了,等你夫君回來,你必須得問他怎么看出我的!”他師傅說他還是三腳貓的功夫,畫皮不畫骨,遇上厲害人物很快就會露了馬腳,他還不信這個邪了! “行,你等著?!卞X嬌娘打發(fā)了他,讓紅絹請他去堂屋里吃茶,轉(zhuǎn)頭對清雅道:“你便留在屋里罷,沒事兒不要出來。” 清雅道:“我都認不出我了,他也認不出的,不如趁機叫他死了這條心罷。” “這是不得已才做的,不到緊要關(guān)頭還是不要顯露的好。”錢嬌娘心有顧忌,她不知邢慕錚是怎么認出人來的,也不知杭致對清雅有多了解,如今邢慕錚還在宮里,她不想多生枝節(jié)。 清雅想了想,也就聽了錢嬌娘的話。 二人一同出了西廂房的門,錢嬌娘讓阿大留下來保護清雅,阿大為難地摸著光頭道:“夫人,侯爺離開時對我們下了死命,絕不能讓您少一根汗毛,我不敢違背爺?shù)拿??!?/br> “除了你還有那么多人,況且我看不見的還有還幾個,你怕什么。”也是那晚有人闖入,錢嬌娘才知道她身邊竟還有“暗衛(wèi)”存在。 “我還真怕!這幾夜來的好幾批人,有的是來試探的,可有的動的是殺招!咱們兄弟和洪爺府上的侍衛(wèi)都傷了好幾個了,萬一有殺手白日里喬裝進來,那可就麻煩大了?!笔裁慈藭Ψ蛉送聪職⑹郑窟€是有人想對清雅姑娘下殺手?這些他們都還沒查明,不敢輕舉妄動。 阿大聽邢慕錚的話比聽圣旨還靈,錢嬌娘怎么也說不動他,錢嬌娘退而求其次,讓冬生留下,誰知冬生也不答應(yīng)。她本就是邢慕錚精心挑選出來放在錢嬌娘身邊的女侍衛(wèi),腦子比阿大還頑固,尤其在太子府被人下了套,她回來恨得差點自斷一臂。這回她是說什么也不會離開錢嬌娘身邊了。 錢嬌娘為難了,如果她把人都帶走,那這屋子豈不成了空屋,誰都能闖了? 阿大道:“夫人,如今侯爺還在皇宮中,咱們還是萬事小心為好,您大可把清雅姑娘帶去,再讓她與丫頭們一齊在側(cè)間等候,這樣咱們兩邊也都能顧上了。否則就算屬下有心照顧清雅姑娘,但也必須將您的安危置于首位?!?/br> 錢嬌娘嘆了口氣,清雅道:“嬌娘,我跟你一塊去罷?!?/br> 既然自己叫不動侍衛(wèi),也只有讓清雅同行了。錢嬌娘讓清雅再去披件披風,回頭沒好氣地瞪阿大一眼,阿大自知她氣惱,只能嘿嘿傻笑。 “你還笑得出來,你們侯爺關(guān)在皇宮里頭,你也不著急。”錢嬌娘道。想當初邢慕錚發(fā)瘋時阿大王勇都六神無主,差點連北都找不著了,怎么這會兒邢慕錚被關(guān)起來了,他們跟沒事人一樣? “著急,當然著急!”阿大道,“只是侯爺去時都給我們兄弟交待好了,便是說侯爺心里有數(shù)!只要侯爺心里有數(shù),就總能逢兇化吉!夫人,您也別太擔心,侯爺說不準一會兒就回來了!” 反正只要邢慕錚不瘋不傻,就一定沒事兒。他們是這意思么?“我才不擔心?!卞X嬌娘冷哼一聲,對急忙披了披風出來的清雅招招手,大步走了。 第一百六十二章 洪泰的大兒媳陪著錢嬌娘到了靜心閣,她們先進了偏廳,大兒媳聽了公爹派來人的交待,問錢嬌娘是否需要屏風阻隔,錢嬌娘笑道:“我原不過一個小老百姓,哪里有這些大家小姐的派頭,不必!你們幾個,便跟大少奶奶留在此處罷,碎兒,你去煎碗茶來,一會兒給我送進去。” 碎兒領(lǐng)了命,清雅看了錢嬌娘一眼,錢嬌娘對她點點頭,便轉(zhuǎn)身出去了。 錢嬌娘出來自廊道往大門進了正廳,暗暗深吸了一口氣。她抬頭挺胸跨入門檻,里頭品茗的三位大人都起身相迎。杭致與洪泰坐于首位,馬東長坐右面下首第一個,錢嬌娘便坐了左面第一張椅子。馬東長一坐下就使勁給錢嬌娘使眼色,錢嬌娘不解地問:“馬爺,您眼里進沙子了么?” 馬東長的眼半擠不擠地僵在原處,見杭致意味深長地望過來,他連忙使勁兒揉了揉,“是呀,哈哈,哈哈!” “那馬爺可是要人幫您吹吹?”錢嬌娘關(guān)心道。 “不必,不必?!瘪R東長扭頭與洪泰對視一眼,孺子不可教地暗嘆。 杭致不著痕跡地打量錢嬌娘,不免納悶。上回見錢氏那般護夫,應(yīng)是個敬慕丈夫的妻子,更何況便是普通夫妻,聽見夫君被軟禁于宮中,也該害怕?lián)鷳n才是,可這三日都過去了,邢夫人為甚還如此容光煥發(fā),半點不見憔悴之色? 杭致問:“邢夫人,這幾日可吃得好?” “多謝杭相關(guān)心,我吃得很好!”錢嬌娘得意道,“洪爺這兒的廚子太好了,我中午還吃了三碗飯!” 杭致:“……” 洪泰和馬東長:“……”洪泰可以作證她說的是真話。她中午的確吃了三碗飯,妻子告訴他的時候還在嘖嘖稱奇。 杭致勉強扯出一個笑容,丈夫被禁,妻子還能吃下三碗飯?!澳蔷秃?,本官還擔心邢夫人為了邢侯的事兒,會擔憂得茶飯不思,看來是本官多慮了?!?/br> “我不擔憂,”錢嬌娘樂呵呵笑道,“侯爺叫我不要擔憂?!?/br> “他叫你不擔憂,你就不擔憂?”這夫人其實是個傻的罷? 錢嬌娘很認真地點點頭,“對呀,常言道在家從父,出嫁從夫,夫君說什么我當然都遵從?!?/br> 這也能遵從么?他看她就是不上心!馬東長暗自在心頭呼哧呼哧。 “夫人心胸豁達,本官自愧不如?!?/br> 就是缺心眼!杭相說得那樣好聽做甚!洪泰腹誹道。 錢嬌娘笑瞇瞇地自豪道:“侯爺也這么夸我。” 在座者三人皆頗為無語??渌矗强渌??他們都能想像得到邢慕錚“夸”她時的表情! 馬東長著實擔心邢慕錚是不是被誰下了降頭了,這樣一個只會吃缺心眼的媳婦兒還拼死去留著作甚? 碎兒端了碗茶過來,被管家攔在了門口,錢嬌娘讓管家放行,碎兒垂眉順目地走進來,還按錢嬌娘的意思刻意學了清雅的身法,錢嬌娘見杭致只瞟了半眼,就把視線移到了她身上。錢嬌娘垂眸錯開目光。 直到碎兒退下,杭致都沒看過碎兒第二眼。錢嬌娘喝了口茶,幽光忽閃。 杭致繼續(xù)對錢嬌娘道:“夫人,實不相瞞,定西侯這回恐怕是騙你的,他在宮中待得越久,就越有生命之危。” “哎呀,這是真的么!”錢嬌娘大吃一驚,“相爺,侯爺他犯了什么罪?” “這……其實這正是本官請夫人過來的緣由,本官著實不知邢侯如何惹怒了天子,不知邢侯可是對夫人您說了些什么?” 錢嬌娘為難道:“侯爺從不與我講朝中之事,我恐怕幫不上忙?!?/br> “除了朝中之事,邢侯可說了什么奇怪的話語?亦或是他前些日子可是心事重重,夜里自語些什么?”杭致循循善誘。 “這……” “夫人,本官惟有知情,才可進宮與天家求情,幫助邢侯擺脫困境?!焙贾录又亓苏Z氣,“你夫君的安危,可都在你的手心了?!?/br> 錢嬌娘倒抽一口涼氣,作勢拿手帕擦眼淚,“哎呀,老天爺!我的命怎么這么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