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節(jié)
重重腳步聲摻雜其中,阿大過來稟報邢慕錚,“大帥,那群盜匪撤了。” “嗯,重新點燈,放慢速度,繼續(xù)向前?!?/br> “是?!?/br> 邢慕錚重新將艙屋里油燈點亮,艙屋頓時重現(xiàn)光明。獨眼狗從床底鉆出頭來,看見邢慕錚那高大的身影又縮了回去。邢慕錚轉(zhuǎn)頭,對上錢嬌娘復(fù)雜的目光。 他走回床邊,問她:“現(xiàn)下好些了么?” “你方才一直在這兒?”錢嬌娘與他同時開口。 邢慕錚點了點頭。 錢嬌娘聞言一僵,旋即生硬問他:“那你聽見什么了?”她剛才呻吟了么?叫娘的話是在夢里,還是真說出來了? “我該聽見什么?”邢慕錚反問。 錢嬌娘無言以對,她真分不清現(xiàn)實與夢境,只知道拍在背上的手是真的,而那只手屬于邢慕錚。她怎么會貪戀他給的溫柔,定是睡昏了頭。錢嬌娘移開與他對視的目光。 邢慕錚也不說話,坐回椅上只看著她。 “娘,娘,你沒事罷!”邢平淳的大嗓門自門口傳來,錢嬌娘還未抬頭,邢平淳就已沖進來了。 “毛毛躁躁?!毙夏藉P皺眉瞟向沖進來的兒子。 “爹?”邢平淳看清邢慕錚松了口氣,“您果然在娘在這兒,我方才要過來尋娘,勇叔就爹在娘這兒?!?/br> 錢嬌娘撐起身子坐起來,招手讓邢平淳上前,問他強盜襲擊之時他在何處,可有受傷。邢平淳一五一十答了,原來他方才還在船頭看星星,還不知發(fā)生什么事就被王勇抱倒在地上,后來才知有敵人來襲。 錢嬌娘聽得一身冷汗, 幸好王勇在側(cè),萬一流箭不長眼,射向了邢平淳可怎辦?錢嬌娘慶幸地摩挲兒子臉龐,往他身后看了看,只見冬生紅絹兩個丫頭在門外,她忙問道:“清雅在哪兒?”按理清雅這會兒也會來尋她,怎地還不見人? 紅絹走進來,面有難色,“夫人,清雅姑娘有些不好?!?/br> “她怎么了?”莫非她被流箭射中了? “奴婢也不知道怎么了,奴婢本是與清雅姑娘去找手爐出來,誰知才上來就聽有刺客,阿大大人叫咱們找地兒躲起來,奴婢便與清雅姑娘躲在樓梯角落里,清雅姑娘那會兒就開始發(fā)抖了,奴婢還以為清雅姑娘是嚇著了,還不時安慰她來著,只是姑娘好似什么話也聽不進去。后來等船上重新掌了燈,奴婢想扶清雅姑娘出來,但她只一個勁地縮在角落里發(fā)抖,也不讓奴婢碰。奴婢不知怎么辦,故來稟夫人?!?/br> 錢嬌娘聞言胡亂穿了衣裳掀了被子要下床,只是動作大了些讓她腰腹疼痛難忍,她停頓一下才緩了過來。邢慕錚按住她,伸手拿了披風(fēng)裹住她,竟驀然將她一把抱起。 錢嬌娘嚇了一跳,不自覺抓住他的肩膀,只是他的肩膀太厚實,她只能扯住他的披風(fēng)。 “你做什么?”眾目睽睽下,錢嬌娘蒼白的臉上浮出些許血色。 “我抱你去,”邢慕錚言簡意賅,不等她拒絕,又加一句,“否則你便在此等她來。” 錢嬌娘半張著嘴,話都被邢慕錚堵了回去。她試著自己下去,但她平常就不敵他力氣,更別提她這會兒渾身乏懶。 “侯爺,我不過疲懶,沒那么金貴?!卞X嬌娘道。 “你既不愿去,那就乖乖在屋里等?!毙夏藉P不為所動,平靜地威脅她。 冬生羞紅了臉,侯爺原來這般寵愛夫人。 錢嬌娘這會兒一心去瞧清雅,只能忍著不做聲。邢慕錚單臂墊在她臀下,錢嬌娘僵硬地動了動。邢慕錚將她抱出艙屋,出門時稍彎了腰,并用另一只手攔在她的腦袋上,怕她撞了門框。 錢嬌娘抓緊了他的披風(fēng)一分。邢慕錚道:“不會叫你摔下去?!?/br> 錢嬌娘不說話。 紅娟忙引著二人找到清雅,清雅就離得不遠,她就在轉(zhuǎn)彎上樓的角落里,抱著木桶狂吐不已,身子還不停發(fā)抖。碎兒與阿大一干人等在旁不知所措。錢嬌娘情急之下,推著邢慕錚下了地,扯下自己的披風(fēng)罩在清雅身上,“這是怎么了?”錢嬌娘抱緊清雅,她從未見過清雅這般模樣。 話音未落,她的身上多了一團溫暖,帶著霸道的男性氣息。錢嬌娘一扭頭,只見邢慕錚身上的披風(fēng)已經(jīng)不見了。 碎兒忙上前來為錢嬌娘系好邢慕錚的披風(fēng)。 清雅抬起頭,臉色比錢嬌娘還白,嘴皮子與牙齒都如身子一般不停顫抖。碎兒捧了一杯熱水過來,清雅接了水漱了口,又喝了一口,卻仍顫抖不停。 “這是怎么了?快起來回屋里去,碎兒,你去燒些熱炭來給清雅烤火,再把手爐給裝上!”錢嬌娘一使勁,將清雅從地上提起來。 清雅由錢嬌娘扶著回了她的屋子,錢嬌娘一直握著她的手,二人的手都冷得似冰,后來架在手爐上才漸漸暖和了。 清雅終于不再顫抖,她深深地呼了一口氣,對錢嬌娘苦笑著搖了搖頭,“有些事兒,真如夢魘如影隨行?!?/br> 只是于清雅而言夢魘一般的往事終沒有說出口,錢嬌娘也沒問。二人躺在一張床上,互相溫暖對方。 翌日的行船一路順利,錢嬌娘也在床上懶懶一日。樓船順流直下莞河,匯入明琥江。明琥江是燮國一條大江,兩岸百姓靠江富足,明琥一片憑借此江有魚米之鄉(xiāng)之稱。照理自玉州至明琥州當(dāng)需七八日的行程,不想坐船來三日便到了。 錢嬌娘躺了兩日,又在白大夫的湯藥調(diào)理下,舒適許多。她本就是個不愛躺的,稍一舒服便要下床了,她正套著鞋,見白大夫又捧了藥碗進來,便笑道:“白大夫,我今兒好了,不必再喝了。” 白大夫道:“夫人,這鎮(zhèn)痛的湯藥可不服了,只是這調(diào)理氣血的湯藥,您還需喝上三個月,如此便斷了病根了?!?/br> 錢嬌娘瞪眼,“還要喝三個月?” 清雅卻道:“白大夫,你不是說調(diào)氣血的湯藥需下船才有么,怎地這會兒就讓夫人喝上了?” 白大夫笑道:“原是有兩味藥貴重,我并未當(dāng)尋常藥材帶上船來,可侯爺心系夫人病癥,當(dāng)夜就不知從何處變出這兩味藥,叫我配了方子熬給夫人喝?!?/br> 錢嬌娘愣了一愣。 這說曹cao曹cao到,邢慕錚推門而入。白大夫行了禮偷偷拍拍胸脯,幸虧沒講侯爺壞話。邢慕錚掃視一圈,視線落在錢嬌娘臉上,“可以下床了?那喝了藥,出來?!?/br> “做什么?”錢嬌娘問。 邢慕錚淡淡吐出兩個字,“看潮?!?/br> 弄罷江潮晚入城,紅旗飐飐白旗輕。不因會吃翻頭浪,爭得天街鼓樂迎??闯笔敲麋黄顭狒[的事兒,弄潮是明琥年輕男兒最掙面子的事兒。每逢七八月大潮,明琥江兩岸皆人山人海,敲鑼打鼓只為看潮弄潮。只是如今已是深秋,雖有潮,卻是小潮。這么冷的天兒,自也不會有人弄潮。邢慕錚不過是想叫錢嬌娘看個新鮮,只道倘若她喜歡,來年再帶她來看大潮。 邢慕錚話音未落,船外傳來一聲石破天驚的炮聲。 第一百零八章 邢慕錚眼神一凜,一個箭步上前將錢嬌娘錢嬌娘攬進懷里,“走!”他迅速將錢嬌娘拉出船艙,清雅等人立刻緊隨其后,李清泉與阿大等人快步迎上來,指著前頭道:“大帥,似是彩炮?!?/br> 錢嬌娘順著方向望去,幾縷彩煙飄于空中,緩緩消散不見。 “轟!轟!轟!”接連炮聲響起,彩煙愈發(fā)多地在高空聚集。邢平淳跑了出來,錢嬌娘將他拉至身側(cè)。 “爹,前面在打仗么?”邢平淳抱著錢嬌娘的胳膊問。 邢慕錚肅穆凝視遠方片刻,“沒有,”他眉宇忽而舒展,“繼續(xù)向前?!?/br> “大帥,小心有詐?!崩钋迦M職提醒。 “無妨,傳令,加速?!?/br> 炮聲不斷,煙霧彌漫。錢嬌娘抬眼看向邢慕錚,只見他不動如山直視平靜江面,似全不擔(dān)心。不過昨夜箭雨齊來,他也跟沒事人一般,她可不能拿他的臉色來斷險情。 樓船依著命令加速向前,不知何時已駛?cè)胍黄造F之中,寬闊的江面白霧茫茫,連帶兩岸都難以看清。邢慕錚命人暫停了行船,一時江上猶如山雨欲來,死寂沉沉。 忽而不知何處傳來巨響,猶如戰(zhàn)鼓齊擂,震耳欲聾。白霧散去,竟有數(shù)百戰(zhàn)船分列兩岸,分合五陣之勢。眾人皆驚,錢嬌娘卻覺樓船蕩漾,她猛然回頭,只見不遠處一條白帶似的浪潮貫穿全江,迅速朝他們而來,腥味撲面,樓船震蕩,錢嬌娘腳下踉蹌,幸而邢慕錚扶穩(wěn)她的腰肢,才不至跌倒。清雅與白大夫相互攙扶,只是白大夫手中那碗湯碗灑得一滴不剩。這會兒已無人關(guān)心那湯藥了,船上所有人的目光都追著那白練,只見它咆哮向前,漸漸成了江上一堵白墻,愈發(fā)地高。 “那是一線潮?!毙夏藉P偏頭與錢嬌娘道。 “一線潮……”錢嬌娘的目光全離不開那道天賜的美景。 “素練橫江,漫漫平沙起白虹?!鼻逖朋@喜道,“赫赫有名的一線潮!” 說話間不遠處那數(shù)百戰(zhàn)船已然炮火轟轟,赤身男兒手持彩旗、清涼傘,竟于浪潮到達之際跳入江面,溯逆而上,出沒于鯨波浪潮中,騰身百變,舞旗弄槍,踏潮而行,壯觀無比。兩岸原來擠滿了人,發(fā)出陣陣歡呼雀躍之聲。 “弄潮兒!”清雅驚呼一聲,錢嬌娘拉著她與邢平淳跑到船頭去看弄潮,清雅還算內(nèi)斂,母子二人看到精彩處尖叫連連,不停鼓掌。 便是戒備的阿大等人也被此狀所吸引,李清泉猛地回神,與邢慕錚笑道:“大帥,定是那家伙!” 邢慕錚負手眺望,眼中帶笑轉(zhuǎn)向錢嬌娘,“嗯。” 余潮將盡,弄潮兒帶著滴水未沾的旗幟彩傘蜻蜓點水迅速離開,只是暗潮翻涌,仿佛還有后招。 邢慕錚也并未叫船隊前行。 “娘,還有大浪么?”邢平淳似也發(fā)覺了隱隱的不對勁。 “我也不知……” “咚!咚!咚!”三聲重鼓驀然敲響。 “轟——” 石破天驚的炮聲驟響,另一側(cè)的一只戰(zhàn)船硝煙彌漫,眾人定睛一看,那船竟被炸出了一個大窟窿!竟是真炮! “大帥,那炮彈竟射得那般遠,威力還那般大!”阿大等人皆震驚。 邢慕錚微揚嘴唇,“嗯?!?/br> “大帥,那家伙時??湟麋乃姂?zhàn)力,這是在向咱們炫耀!”王勇哈哈大笑。 那家伙?錢嬌娘微挑眉,這里面難道也有邢慕錚的舊部? “轟——轟——轟!”戰(zhàn)船連發(fā)三炮,那做靶子的戰(zhàn)船竟就支離破碎,沉沒入江。 “厲害!”阿大激動地一拍船桿。 戰(zhàn)船既沒,又是三鼓,數(shù)百戰(zhàn)船及兩岸響起整齊劃一響徹云霄的高呼之聲:“恭迎定西侯大人——恭迎定西侯大人——” “哈哈哈,這家伙,行!” 邢慕錚命樓船前行,恭迎之聲連綿不絕,甚而越來越響亮,樓船穿過戰(zhàn)船,數(shù)百戰(zhàn)船上水軍并方才弄潮健兒皆齊齊下跪,“恭迎定西侯!”那聲音崇敬滿溢,振聾發(fā)聵。兩岸百姓也如波浪般接連下跪。 邢平淳激動地猛跳,他爹可真威風(fēng)! 邢慕錚負手立于船頭,錢嬌娘偏頭,見他在萬人歡呼之中仍波瀾不驚,眼中無一丁點得意之色。這卻更令錢嬌娘心驚。多少人渴望的權(quán)勢頂峰,對他而言已習(xí)以為常。 邢慕錚忽而轉(zhuǎn)向她,凝視她的墨瞳中有著淺淺笑意。錢嬌娘撇開視線。 龐大的樓船緩緩靠岸,在渡口等待的一銀甲將士與一常服男子率眾迎接,“末將劉洪文、甄昊參見邢侯!” “請起?!毙夏藉P走下樓船,抬手叫起。 銀甲將士與常服男子起身,銀甲將士劉洪文四十來歲,膚皮黝黑,可此時仍能看出他雙頰泛紅,似激動非常。常服男子甄昊應(yīng)與邢慕錚差不多年紀,一副勾人桃花相,頭戴綠玉簪,穿翠綠繡大團牡丹錦袍。 “末將明琥水師提督劉洪文,參見邢侯。”劉洪文拱手又是一揖,這一揖也差點揖到了地下。 “不必多禮?!毙夏藉P道。 劉洪文這才抬頭,雙頰紅潮更甚。甄昊咧嘴笑道:“大帥,咱們劉提督可是久仰您的大名,聽說您也許會過明琥江,可是激動得好幾日都吃不下飯?!?/br> 劉洪文被這一解釋,手腳都不知道該怎么放了。邢慕錚淡淡點頭,“邢某之幸。” 看來這綠袍男子是邢慕錚舊部。錢嬌娘頭一回看男子穿得這般……花團錦簇,但奇異地十分襯他這副長相。 錢嬌娘與清雅相攜提裙往架好的梯子上往下走,忽而手臂多出一只厚實大掌,穩(wěn)穩(wěn)地抓了她。錢嬌娘一抬眸,邢慕錚竟去而復(fù)返,過來扶她下船。 哪個男人家會在外頭這無數(shù)雙眼睛下過來扶一婦人?他究竟想干什么?腕中似著了火,錢嬌娘目不轉(zhuǎn)睛盯著腳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