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節(jié)
錢嬌娘道:“太熱了,侯爺太熱了,請白大夫起來,讓她來瞧瞧。”她抽出手掌,已是滿手的汗水。 阿大道:“白大夫瞧過了,她不知大帥是否尋常發(fā)熱,她也開了散熱方子,可大帥什么都不喝,全都吐我們臉上了!” “那就打水來,不,去拿浴桶來,不要熱水,打井水倒上,快!” 阿大和吳順子連忙應諾跑出去,錢嬌娘又道:“王勇,你去叫丁張再拿些冰來,多拿些來。清雅,你去找些大布巾來,干凈的!順便你再去喊一喊白大夫,與她再熬一幅退熱藥,還有鎮(zhèn)痛藥?!?/br> 王勇與清雅也出去了,李清泉與錢嬌娘在屋里守著,他擰了布給錢嬌娘,“夫人,這樣能管用么?” 錢嬌娘接過布巾,“管不管用,都要一試啊?!彼龑⒉冀碇苯由w上定西侯的眼,侯爺嗚嗚地喊,錢嬌娘兇他,“叫什么,你把我腦袋打壞了我還沒叫哩!” 定西侯竟真不敢叫了,不過這只是瞬間之事,錢嬌娘擦完了臉,他又掙扎叫喊起來,才擦干凈的臉又被汗水覆蓋。 阿大和吳順子將浴桶抬了進來,轉(zhuǎn)身又跑去打水,李清泉也去幫忙。一時廂房無他人,錢嬌娘伸手,替邢慕錚撥開額間的濕發(fā)。她直直地凝視他的黑眸,這眸子早已沒了光彩,但錢嬌娘似乎透過這雙眸子,在看另外一個邢慕錚。 “……我時而懷疑,你還‘活’在你的身體里,只是想想未免更加殘酷,但如若你真的還‘活’著,就咬牙堅持著罷,我一定,一定會讓你恢復?;钪?,活下去?!?/br> 錢嬌娘才說完,腦子一陣暈眩,她支撐不住地倒在邢慕錚身上,用力吸了幾口氣,聽腳步聲近了才勉強支起身子,“我要是腦子被你打壞了,你就得養(yǎng)我一輩子!” 邢慕錚想,那他確實不能死了。 阿大等人每人手里抬了兩桶進來,呼哧哧往浴桶里倒,兩三圈下來,浴桶就裝了八分滿,王勇也讓家仆們把冰送到了門外,錢嬌娘叫清雅把冰塊用布巾一個個包起來,包好了就放進浴桶里。 李清泉與阿大他們?nèi)ソ庑夏藉P的縛繩,李清泉點了邢慕錚的麻xue,雖然只能克制他一會兒,但好歹足夠他們將他扛進浴桶了。 “夫人,大帥還要……綁起來么?”阿大問。 錢嬌娘靠在椅背上,閉著眼睛道:“先綁著他罷,他一腳給踢翻了白整了。如若他舒坦些了,再把他解開也不遲。對了,把他的衣裳脫下來?!?/br> “褲子脫么?”阿大繼續(xù)問。 錢嬌娘睜開眼,涼颼颼的目光直射阿大。阿大干笑,“不脫,不脫。” 邢慕錚由他們扛進了浴桶里,浸入的剎那,他的痛楚終于得到了舒緩。好似在火上直接覆了一層冰,即便不能立即澆滅烈火,也得以緩解。尤其那些個冰包挨著他的身子,如被燒盡的野草又冒出一絲生機。莫非,這詛咒怕水?亦是怕冰? 嬌娘又救了他一回。 定西侯笑了,阿大咧開了嘴,“大帥笑了,他舒坦了!” 李清泉等自喜不自禁,王勇一摸桶里的水,“老天爺,這水溫熱了!” “再加些冰包進去,要么換些井水來,你們看著點侯爺,差不多了就扶他出來,我要去睡會……”錢嬌娘有氣無力,還未說完腦袋一偏暈了過去。 *** 錢嬌娘再次醒來,已是次日天明。 邢慕錚幾乎整夜都泡在浴桶里,侯府里存的冰都快用盡了,井水也舀了兩三回,趁好些時,阿大喂了藥給邢慕錚吃,只是都沒甚作用。邢慕錚一離開水不多時,便又叫又鬧,痛苦不堪。他們惟有再讓邢慕錚泡進浴桶里,不過好歹喂了些粥食給他吃了。 這些都是清雅說與錢嬌娘聽的。她說什么也不敢讓錢嬌娘下床了,她放了狠話,要是錢嬌娘再亂來,她就一刀殺了邢慕錚一了百了。 錢嬌娘被逗笑了,清雅瞪了她一眼,轉(zhuǎn)身去替她拿膳食,等她走后,錢嬌娘笑容漸消。 雖說邢慕錚暫且無事,但他又不是那水里的魚,自不能總泡在桶里。這些都不過權(quán)且之計,倘若他們還不能找著解救他的法子,那邢慕錚很快就會……死。 “夫人,您讓清泉去尋的人,彭時給帶回來了!”阿大喜不自禁的聲音突地從外邊傳來。 “什么人……是精通西犁巫術(shù)之人么?” “正是!” 難道天也不絕邢慕錚?!“何許人?現(xiàn)在何處?”錢嬌娘問。 “現(xiàn)下已在堂屋中等候了,夫人可先要見見?” “我想見見,那勞煩你,先叫清雅過來?!?/br> 錢嬌娘叫清雅扶她起來換了衣裳,她想去堂屋,清雅不讓她下床,只叫她隔著屏風說一說便罷了。錢嬌娘道:“不見人,哪里知道真假?” 清雅扭著嘴退讓一步,“那就在這屋里見罷,不過只能一柱香,不,一盞茶!” “放心,我只見他一面,隨便問幾句。” 清雅替錢嬌娘攏了攏頭發(fā),扶她到了靠窗的榻上坐下,這才撤了已破損了些的屏風,讓人入內(nèi)。 阿大領(lǐng)著兩個風塵仆仆的男子入內(nèi),兩人都穿著普通百姓的尋常布衣,皆因長途跋涉染上了臟兮兮的塵土,一人眉清目秀,右臂袖內(nèi)空蕩蕩,一人瘦瘦高高,臉上裹得嚴嚴實實,差點兒連眼睛也看不見。 “夫人,他是彭時,也是跟著大帥回來的兄弟,他老家是梓州的?!卑⒋笾钢毐廴说馈?/br> 錢嬌娘愣了一愣,“梓州的?”她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又看向另一人。 裹得嚴實的男子取下包裹巾,錢嬌娘與清雅互視一眼,各自略有驚訝。此人二十五六的年紀,滿頭的卷發(fā)自身后紮了小辮,半邊臉龐上有繁復的青色花紋。他顯然地不是燮人。 “夫人,他叫阿爾滿,是西犁人,但他效忠的是大帥。先前也為咱們送過情報?!?/br> “西犁人,效忠侯爺?” 第三十三章 “這事兒說來話長,總之阿爾滿是咱們的人,并且他現(xiàn)下是西犁老圣巫的繼承人,由他來看大帥的病再適合不過?!?/br> 阿爾滿伸手按在胸前對錢嬌娘鞠躬,“夫人,請讓我見將軍。”他用生澀的燮語說道。 錢嬌娘對上他的眼睛,他的眼是淺褐色的,但很清亮。錢嬌娘瞅了他好一會,“那勞駕你替將軍看一看。” 阿爾滿聽懂了,他急忙看向阿大,阿大看錢嬌娘,錢嬌娘對他點了點頭,“快去罷,彭時兄弟可洗洗風塵,一路辛苦。” 阿大忙帶著兩人出去了,錢嬌娘又被清雅扶上了床,勉強吃了些粥,白大夫新做了一副敷藥過來,才要替她換藥,就聽阿大在外開心大叫,“夫人,夫人,有救了,侯爺有救了!” 錢嬌娘身形微僵,“進來說話?!?/br> 清雅忙道:“哎哎哎,你還在床上呢,叫人進來做甚?” “不要緊?!?/br> 阿大一個箭步跨進來,三兩步到錢嬌娘面前,“夫人,阿爾滿說,大帥極可能中了戧族的‘由?!?,聽說那是一種攝魂術(shù),中了這種術(shù)的人會癡癡呆呆,還會發(fā)狂,正與大帥的情形相似!” “戧族?”那是西犁統(tǒng)一的部族之一,果然還是西犁搞的鬼么?“那他,阿爾滿會解這種邪術(shù)么?” “他會!西犁老圣巫是國巫,精通部族各種大術(shù)。阿爾滿已從老圣巫那里習得解巫之術(shù)?!?/br> “那需要怎么個解法?” “他說要三頭山羊,三頭公牛,三只黑狗,還要什么七七八八的,總之是要設(shè)案擺香,殺牲請神還魂。” “侯爺需要做什么?” “侯爺什么也不必做,只在一旁坐著即可?!?/br> 錢嬌娘稍作沉吟,“那就照他的話去做罷,”現(xiàn)下是騾子是馬,都得拿出來溜溜了,“去賬房那銀子,把阿爾滿要的東西都買回來——他說什么時辰作法?” 阿大道:“說是午時到酉時,陽氣最盛之時?!鼻逖诺溃骸澳乾F(xiàn)在什么時辰,中午來得及么?”阿大說道:“現(xiàn)在還未過辰時,來得及!就那些東西,出去轉(zhuǎn)一圈就買齊了!” “那趕緊去罷?!?/br> “得令!” 下午,阿爾滿將法壇設(shè)在邢慕錚的書房,因為那里是他最初失常之地。錢嬌娘的身子實在架不住,再加上清雅這小管家婆是說什么也不讓她去。錢嬌娘待在屋子里,喝了藥后就閉著眼睛靜靜地睡覺。 清雅一邊讀書一邊替她打扇。 這個下午好似異常地慢,清雅起來了好幾回,走到窗邊去看時辰。今兒的日頭毒得很,照得人連眼睛都睜不開。 清雅再一次望天,火紅的日頭已開始西偏了,那快酉時了。也不知道書房那邊怎么樣了。清雅轉(zhuǎn)頭,瞧錢嬌娘還直愣愣地睡著,不免佩服,她睡得還真踏實,一個下午連動都不帶動的。 “娘,娘!”邢平淳的大嗓門在院中響起,“你瞧我給你帶誰回來了!” 清雅忙推開窗,壓著聲音道:“別嚷嚷,你娘睡覺呢!” 錢嬌娘毫無睡意的聲音自后傳來,“丑兒怎么這么早就回來了?叫他進來罷。” 清雅若有所思地轉(zhuǎn)頭,錢嬌娘還閉著眼睛躺著,清雅問:“敢情你沒睡么?” 錢嬌娘道:“睡太多了,睡不著?!?/br> 邢平淳沖到窗下,趴著窗檐滿臉臉喜色,“清雅jiejie,我?guī)Щ貋硪粋€人,娘和爹一定都很高興!” “帶回誰了?”清雅往他后邊看,也沒瞧見個影子。 “守門的吳叔不讓外人進來。”邢平淳扁嘴。 “客人哪……今兒,不是見客的吉日。”清雅回頭聽錢嬌娘意思。 錢嬌娘道:“反正睡著也是睡著,就讓丑兒的客人進來罷?!?/br> 邢平淳聽見了,他開心地歡呼一聲,“娘,你一定會大吃一驚的!” 清雅回身將她扶起來在床頭坐下,替她塞了好幾個軟枕在身后,“我先出去看看,若有必要,你再見人?!?/br> 錢嬌娘也不知兒子突地帶回來什么客人,應允清雅所言。 清雅對鏡攏了攏自己的妝發(fā),施施然出去了。才到廳堂,邢平淳蹦蹦跳跳地拉著一人進來,清雅定睛一看,竟是一位老者,他著百姓布衣,瘦長的臉頰很是清明矍鑠,灰白發(fā)髻上插著一根木簪,留著長長的胡須,頗有道骨仙風。清雅略顯詫異,她原以為邢平淳帶了哪個學堂同伴回來,不想竟是一位老人家。 “清雅jiejie,這是萬爺爺!他以前送了我九連環(huán),人可好了!” 萬翁源笑道:“你這小家伙,記憶倒是很好,我記得你那會兒才六歲,你記得住了?” 邢平淳道:“那當然,這么好的事兒,我怎么會記不住?”他揚起驕傲的小下巴。 萬翁源哈哈大笑,揉了揉邢平淳的小腦袋。 清雅暗地里打量著他,福了一福笑問:“老先生安好,不知老先生與我家夫人是何淵源?” 萬翁源捻須,“當是恩人?!?/br> 錢嬌娘側(cè)耳傾聽,廳堂里傳來隱隱聲響,惟屬邢平淳的聲音最大,但錢嬌娘還是沒怎么聽明白。過了一會兒,聲音便斷了。錢嬌娘正詫異,清雅走進來,“嬌娘,這位客人說是來報恩的?!?/br> 錢嬌娘躺在床上眨了眨眼,她啥時候下河救過人?她自個兒都不會游泳。錢嬌娘一頭霧水,由清雅扶著起身坐在榻上,過了一會,清雅引一老者入內(nèi),她略微一愣,才憶起故人來,“萬老伯!” “錢姑,一別多年,可是安好?”萬翁源笑道。 邢平淳笑嘻嘻趴到錢嬌娘腿上邀功,“娘,娘,你猜我是怎么碰上萬爺爺?shù)???/br> “你怎么碰上的?”錢嬌娘配合著兒子發(fā)問。 邢平淳活靈活現(xiàn)道:“昨兒李叔叔出去尋神醫(yī)去了,可是尋了半天,神醫(yī)竟然不愿與他回來。我今兒就跑去尋了,本想跑到那神醫(yī)面前,指著他問:‘嘿,你就是不愿為我父治病的神醫(yī)么’,結(jié)果你猜怎么著?我跑去一看呀,萬爺爺竟然就是神醫(yī)!” 第三十四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