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節(jié)
阿大正放置冰桶,聞聲轉(zhuǎn)頭,見邢平淳氣得小臉通紅,他忙站起來解釋,“丑兒,你別急,”錢嬌娘不讓他們叫少爺,說不好養(yǎng)活,“不是咱們有心綁縛大帥,大帥方才發(fā)病重些,咱們不綁著他,他就會傷了自個兒,你瞧,他的額上和肩上都有傷!” 定西侯即使被縛,還在不停地掙扎蠕動,他額上與脖子上的青筋暴出,衣裳已濕了大片,被綁在柱上的椅子也咔咔作響。邢平淳豆大的淚珠子掉下來了,“那你怎地連他的嘴也塞著!” 邢平淳與邢慕錚對上視線,他爹的眼睛里全寫著難受!邢平淳要上前去,被王勇一手?jǐn)r住,“丑兒丑兒,你不能過去,我們?nèi)冀硎且虼髱浺约旱纳?,我們是為了他好!我們給大帥綁得并不緊,萬一他掙脫了會傷著你的?!?/br> “我不怕!”邢平淳紅著眼睛看向王勇包扎著的手腕。他的手莫非…… “我知道你不怕,這樣,你先去看看夫人,你回來見過夫人了么?” 邢平淳才想起娘親也重傷未愈,他啞著嗓子問:“勇叔,你知道我娘是如何受傷的么?” 王勇尷尬地笑笑,盡量不往后看,“這……我也不清楚,你自個兒去問夫人罷。” 邢平淳抹去臉上的淚痕,他再次看向王勇身后痛苦掙扎的邢慕錚,“你們都不告訴我,那定是我爹傷的?!?/br> “這……”王勇?lián)项^,慌張道,“大帥他并非故意……” “果然是我爹么?”邢平淳抬眼直視王勇。 王勇噎住了,他看向阿大,不想自己竟被小孩兒給唬住了。 邢平淳低下了頭,低聲道:“我爹生病了,我不怪他?!?/br> 邢慕錚在欲生欲死中聽見了邢平淳的童語。 “我去看娘?!毙掀酱九芰?。 王勇轉(zhuǎn)身對阿大嘆道:“丑兒是個好娃!” 阿大道:“那是自然,大帥的種能有差的?夫人也很好。”只不過潑辣了些。 邢平淳自西廂房跑到東廂房,他跳進(jìn)里屋,清雅正扶著錢嬌娘往床頭坐下,塞了好幾個軟枕在她腰下。錢嬌娘緊閉著眼,呼吸略顯急促,嘴唇蒼白似雪。 “這下你可是死心了?才站那么一會就要倒了,還想走到哪里去?”清雅沒好氣地道,伸手為她調(diào)整軟枕。 “我只是躺久了,不想待床上了?!卞X嬌娘依舊閉著眼虛弱道。 邢平淳三兩步上前撲到床邊,“娘,大夫叫你躺床上休息不許動!” 錢嬌娘睜開眼睛,對兒子伸了手,“丑兒回來了?!?/br> 邢平淳將腦袋伸過去,由她摸自己的后腦勺。 清雅見狀道:“丑兒,你在這兒守著你娘,我去熬藥?!?/br> 邢平淳脆生生地應(yīng)下,清雅拿了一袋新藥包撩簾出去。邢平淳小心翼翼將頭枕在錢嬌娘的大腿上,眷戀的大眼直勾勾瞅著娘親。錢嬌娘垂眸撫摸著他,母子二人一時安靜無話。 只是隱隱傳來的喊聲很快沖破了寧靜,邢平淳道:“娘,爹很難受,阿大叔和勇叔將爹綁起來了!” 錢嬌娘先前并未聽清雅提及,她手下一頓,“很難受么?” “爹的嘴都被塞起來了,勇叔說爹咬自己的舌頭?!毙掀酱景櫭继姘⒌?,他停了一停,“可是勇叔的手好像也被爹傷了。” 錢嬌娘放在身側(cè)的左手捻了捻被單。她的視線飄向門外,“是么?” “是真的,我才看過爹,勇叔不讓我靠近爹,他說有危險,”邢平淳兩條眉毛緊緊地皺在了一處,“娘,爹為何突地變了?是他將你打傷的,是么?” 錢嬌娘笑笑,“是呀,我一個不注意,沒想到你爹突地發(fā)病了,所以遭了殃?!毙掀酱締枺骸澳悄愎值矗俊卞X嬌娘道:“我哪里有功夫跟一個病人計較,是我粗心不注意罷了……你說你爹難受得很?” 邢平淳點頭,錢嬌娘道:“那你過去多陪陪你爹,瞧瞧有什么能做的,講你在學(xué)堂的趣事逗你爹開心開心也好?!?/br> “嗯!我一會兒就去!” “不過離你爹遠(yuǎn)些,聽叔叔們的話,別像我似的粗心大意?!?/br> “我知道了,娘?!?/br> “那你去罷。” 邢平淳猶豫,“可清雅jiejie叫我守著你?!?/br> “我要睡了,你扶我躺下就成。” 邢平淳聽了忙蹭了鞋爬上床,雙手小心翼翼地扶著娘親的腦袋往枕頭上放。不過剎那他已額上冒出細(xì)密的汗珠。錢嬌娘道:“我明兒就好了,你去罷?!?/br> “那娘你千萬別下床,乖乖地睡覺!”邢平淳有模有樣地為她蓋上被子。 錢嬌娘道:“有些熱,不必蓋?!?/br> 邢平淳一本正經(jīng)道:“那可不行,遮了肚子才不著涼?!?/br> 錢嬌娘未免好笑,這些話都是以往她教訓(xùn)他的。 邢平淳跳下床穿好鞋,仍站在床邊不走,錢嬌娘道:“你怎么還不走?” 邢平淳道:“我瞧著娘睡著了再走?!?/br> 錢嬌娘勾唇,閉了眼睛,“好了,我睡著了?!?/br> “睡著了哪里還會講話,娘當(dāng)我是三歲娃兒呢。” 錢嬌娘閉著眼睛輕笑出聲,抿著嘴不說話了,還故意打了兩聲呼。 邢平淳故意試探地叫了一聲娘。錢嬌娘不上他的當(dāng),閉著眼不說話。邢平淳又輕輕叫了一聲,錢嬌娘還是不吱聲。 “娘,你這會兒別怪爹,等爹好了,咱們一起怪他!”邢平淳湊到錢嬌娘耳邊悄悄兒說完,悄悄兒出去了。 這小傻子。等邢慕錚好了,他娘倆還敢怪他?錢嬌娘好笑,不過看在兒子的情份上,這回她就便不計較罷。 第三十一章 李清泉滿臉慍色被徐國義扶進(jìn)屋子,嘴里中氣不足地罵著娘。王勇一個箭步?jīng)_出來,嘴巴撅得都要上天了,“噓噓噓,大帥才睡下!” 李清泉忙把嘴緊緊閉上,對著徐國義用力指外邊,徐國義又將他持到外邊堂屋,王勇跟著出來,“你丫才嚷嚷什么,你不是去請神醫(yī)了么?怎地,路上遇打劫的了?” “去你娘的遇打劫的?!崩钋迦环鲋谝粡堃巫由献?,身子還軟綿綿的差點滑下椅子。王勇單手將他提正,“到底怎么了?” 李清泉咬牙切齒,“老子真不想提這事兒,你先去把簡大夫給我叫來?!?/br> “簡大夫回去查閱典籍去了,白大夫還在這!”吳順子打了一盆水自后院而來,“誰叫大夫?” 邢平淳跟在他的身后出來。李清泉看見邢平淳,撐著要起起來,但一屁股又坐回椅子上了,他低咒一聲?!吧贍敚可贍斈艑W(xué)了么……” 邢平淳吃了一驚:“李叔叔,你怎么了?”他不會也是被爹打成這樣了罷? 李清泉尷尬笑笑,“沒事,沒事兒?!?/br> 吳順子端著水盆進(jìn)了西廂房,邢平淳也要跟著進(jìn)去,王勇攔住了他,“丑兒,大帥睡著了?!?/br> 邢平淳止了腳步,不敢去吵邢慕錚。 過了一會兒,阿大探出他那顆光禿禿的腦袋,壓低了聲音吼,“清泉,神醫(yī)呢!” 李清泉粗獷的臉龐上浮出一言難盡的表情,他軟綿綿抹了把臉,這才開口,“神醫(yī),沒請來……” 原來李清泉一聽人來報民間盛傳的圣手神醫(yī)出現(xiàn)在玉州,他便立即快馬加鞭趕到玉州城最為繁華的清平街,因著圣手神醫(yī)正在街上義診,婦孺皆可去他那兒看病。李清泉怕碰上熟人,便讓盯梢的小兵去請神醫(yī)到樓上茶館說話。豈料圣手神醫(yī)斷然拒絕,說他為病人看診抽不開身。李清泉只能耐心等到他義診完,他在樓上清清楚楚地瞅見那神醫(yī)治了好幾個雜癥,小娃兒被馬蜂蜇了,他隨便拿藥膏一抹就好;一個婦人腿上有個瘡,不停地流膿水,那神醫(yī)叫她漢子尋了一條黑狗,騎馬帶狗跑三十里,回來截了黑狗右腿,拄在瘡口上,不一會兒,就有一條紅色小蛇從瘡口中鉆進(jìn)狗腿里,那婦人就好了。 李清泉自覺這神醫(yī)并非浪得虛名,等神醫(yī)收了攤,他在小巷中攔了他,放低了身段好聲好氣地求他來侯府看診。哪知那神醫(yī)先問患者是男是女,他竟有個規(guī)矩,不醫(yī)行了冠禮的男子。李清泉自覺荒唐,誰知神醫(yī)態(tài)度堅決,聽聞是男子甩袖便走,李清泉不得已之下,惟有暗示病人是位“大人”,神醫(yī)仍不理會,李清泉怎能放過?軟的不行他就來硬的,殊不知那圣手神醫(yī)使了什么手段,李清泉還未碰上他,他就渾身虛軟倒在了地上。若是在戰(zhàn)場上,他早死了十幾回了。李清泉被手下扶回來,簡直無顏見江東父老。 “你就這么空手回來了?” “你放心,我已派人盯緊了那神醫(yī),不叫他出玉州,明兒我再去叫!”他就不信這個邪! “我也去,”邢平淳道,“我爹生了病,我當(dāng)去為我爹請醫(yī)?!?/br> “這……好罷,少爺咱們再去……” 一傳信兵跑進(jìn)來,“報,有飛鴿傳書!” 王勇接過小卷甩開一看,面露喜色,“彭時他們算腳程,明兒就回來了!” “果真?”李清泉激動而起,腿下一軟又坐了回去,“明兒什么時辰?” “具體不知。” “那趕緊再飛鴿傳書,叫他們快馬加鞭,連夜趕路!” 定西侯夜里因痛醒來,大鬧不止。邢慕錚自疼痛中暈厥,又自疼痛中清醒。他清醒無比意識到,他或許活不過今夜了。 他的痛無人知曉,皮膚下的rou體似如焚燒后的紙錢,一碰即碎。 邢慕錚戰(zhàn)場廝殺多年,每一回都抱著有去無回的覺悟。他不怕死,可他現(xiàn)下不想死。 鬼東西似乎也明白這副身軀快不行了,他被綁縛在床,發(fā)出絕望的嘶吼。 東廂房里躺在床上的錢嬌娘焦躁地拍了床板,“叫成這樣,還怎么讓人睡得下去?清雅,你扶我起來?!?/br> 黑暗中的清雅發(fā)出輕嘆,她沒有阻止,她知道自己阻止不了了。她起床點了燈,將嬌娘扶起來穿好了衣裳,并攙著她下床叫她在椅子上坐下?!澳闱业纫粫?,不許亂動?!?/br> 清雅說罷就往外走,錢嬌娘忙問:“你干什么去?” “我去叫人!”說完的間隙清雅已出了屋子,不一會兒,她又回來,身后跟著阿大和吳順子。“叫他們把你抬過去罷?!?/br> 錢嬌娘嗤笑,“這倒也不必要?!?/br> 清雅瞪她,“你現(xiàn)在跟楊柳似的一吹就倒,還不必要?怕是你還沒走到對面,自個兒就暈倒了。若是不叫他們抬,你也別過去了!” 錢嬌娘舉雙手投降。阿大與吳順子兩人上前,一人抬椅子一邊將錢嬌娘穩(wěn)穩(wěn)地抬了起來。阿大啞聲道:“夫人,您快去看看大帥罷,咱們是真沒法子了。” 錢嬌娘這才發(fā)現(xiàn)阿大的鼻頭紅紅的,似是哭過。 兩人將錢嬌娘抬往西廂房,他們小心翼翼地過了門檻,沉悶的叫喊包圍了整個屋子。錢嬌娘看見了邢慕錚,他的雙手雙腳被綁在四角床柱上,脖子上的青脖根根凸顯,他握緊拳頭,咬著嘴里的布巾吶喊。他同時也看見了錢嬌娘,更加瘋狂地掙扎。 邢慕錚沒想過錢嬌娘會過來,他從阿大嘴里得知,她的病情還未好轉(zhuǎn),她走一走就吐,站一站就暈。他也看見了她額上刺目的紗布,看著錢嬌娘小心翼翼地起身,起身穩(wěn)了一穩(wěn),才跨步走向他。 她何曾這般小心謹(jǐn)慎?若非她難受之極,怎會如此扭捏?正如阿大與王勇所說,邢慕錚也親眼見過不止一個漢子因腦袋受傷隔三差五地暴斃。她不該來,她該躺著好好休息。 第三十二章 錢嬌娘在床邊坐下,跟在后面進(jìn)來的清雅害怕噩夢重現(xiàn),叫她離遠(yuǎn)些。嬌娘凝視滿頭滿臉汗的邢慕錚,“他不會的。替我拿濕毛巾來,侯爺太熱了。”錢嬌娘說著要將他的長發(fā)全撈到上邊去,定西侯猛地拿腦袋頂她,錢嬌娘有所防備往后仰,不想眼前一黑,身子晃了一晃,手壓在他的胸前。 “嬌娘!” “夫人!” 錢嬌娘大腦嗡嗡作響,隔了一會兒她才找回自己的聲音,“我沒事?!彼氖肿孕夏藉P的衣下伸進(jìn)去,在他的胸上四處亂摸。眾人面面相覷,邢慕錚卻因錢嬌娘冰涼的小手而有瞬間舒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