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節(jié)
“我那是吹牛的,誰知道千人府的排場!” 錢嬌娘挑眉看她,“哦,你也會吹牛?” 清雅一昂下巴,“我吹牛你管得著么?你也不動腦子想想,整個侯府才百來號人,怎么可能有上千人的府?說出去別笑掉人大牙?!?/br> 錢嬌娘給自己倒了一碗茅根湯,道:“我是沒見過什么世面的鄉(xiāng)野村姑,不過我不想著,這天下之大,上千人的府也不會沒有罷?比方說,王公宗室,名門望族……” 清雅一咕嚕把茅根湯喝完,站了起來,“我快累死了,不跟你扯皮!反正這活兒我不想干,再說了,我又不是這家的夫人,只不過是一個小小的丫頭,一月拿一吊錢,誰還管賬哩!你另請高明罷?!?/br> 哪家的小小丫頭有她這么張狂?錢嬌娘都想笑了,她無奈擺手,“行行行,咱們一起做,這總成了罷?” “這還差不多。”清雅一甩袖子,“等我午歇了罷!” 錢嬌娘擺手,“今兒不成,今兒天氣好,不冷不熱,我讓阿大把府里的人都支開了,我陪侯爺去院子外走走?!?/br> 清雅擰眉,“何必這么麻煩,他不鬧騰就由著他坐著,侯府這么大,萬一他又鬧起來上哪兒找?” 錢嬌娘看向邢慕錚,輕嘆一聲,“那也不能一直將他關在這小院子里啊。” 第十一章 錢嬌娘還是帶著定西侯出了院子。李清泉早將家仆與士兵都清空了去,廊道里空無一人,靜悄悄地只聽得見鳥兒鳴叫。 嬌娘不知道往哪走,她自個兒都沒逛過定西侯府,只道是侯府很大,容易迷路。她便領著邢慕錚瞎逛,順著路往前走。定西侯癡癡傻傻的,走兩步就往地下坐,要么走著走著就開始爬了。錢嬌娘沒法子,只能拽了他的手臂牽著他走。有人拽著定西侯不坐也不爬了,但他開始往嬌娘身上靠,好似沒長骨頭似的,不一會兒就整個趴在了嬌娘背上,要她背著走。 錢嬌娘雖比尋常女子高些,但邢慕錚即便清瘦了,也幾乎有兩個她那般大。清雅從后邊往前望,嬌娘就好像馱著一頭大熊走路似的,只露了個腦袋,整個人都不見了,。 “你松開,沒長骨頭??!”錢嬌娘差點被他整趴下,她狼狽地穩(wěn)住身子,面紅耳赤地瞪向腦袋擱她肩膀上的邢慕錚。乍一扭頭,竟撞進深不見底的黑眸中。嬌娘愣了一下,定西侯拿鼻子用力嗅她,她如夢初醒,拿手糊上他的臉,嫌棄地推他,“滾蛋,重死了,我骨頭快斷了!” 定西侯啊啊地叫,拿牙齒咬她的手,不過不曾用力,更似玩鬧??赏跤率穷I教過的,他虎口上的rou都差點被侯爺咬下來。他連忙上前扶了邢慕錚,“還是末將扶大帥走罷。” 錢嬌娘低頭整整凌亂的衣角,捋了捋頭發(fā),“扶好他,別讓他又往地下去。” 定西侯嘻嘻傻笑,由著王勇扶著走了兩步,甩了他的手就沖上去,直往錢嬌娘身上撲。錢嬌娘猝不及防,被他撲得撞向墻邊,她哎喲一聲,撞著了肩膀。錢嬌娘粗聲粗氣地罵他,定西侯只顧嘿嘿笑。 兩人就這么扭扭捏捏地往前走,好不容易嬌娘執(zhí)了他的手,牽著他往前,定西侯總算不鬧騰了,乖乖地由她牽著走。 清雅跟在后邊打著扇,扯唇自語:“帶著傻兒子似的?!?/br> 錢嬌娘一路牽著邢慕錚到了他的院子。邢慕錚的院子在侯府的正中央,是正經的正房正院。一條通道往前去就是前廳了。錢嬌娘想了想,讓阿大進去看看,若是有奴婢打掃就讓她們從后門離開。 清雅問:“人都在這兒,你進去做什么?” “隨便看看,保不齊侯爺?shù)搅怂葑?,能記起什么東西來?!卞X嬌娘推推又往她身上擠的定西侯。 阿大進去了又很快出來,摸著光頭道:“夫人,大帥屋子里有個奴婢,不過是香月,當年袁將軍送給大帥的丫頭,跟了大帥好幾年了……聽說大帥來了,她哭著說想見大帥一面?!?/br> 袁將軍,便是當年提拔邢慕錚的老將罷?香月……這名兒怎么有點熟悉? “這些時日這香月常去咱們院子求見侯爺,守門的將士不讓進,想必是侯爺?shù)耐ǚ垦绢^?!鼻逖乓陨日诖?,在錢嬌娘耳邊道。 錢嬌娘恍然大悟,她松開邢慕錚的手,“那就讓她見見罷?!?/br> 香月跪在中廳,白皙的臉蛋哭得梨花帶雨,錢嬌娘打量她一番,果然是個我見猶憐的美人兒。而香月還沒給錢嬌娘磕頭,就看見她身后的邢慕錚,她一骨碌爬起來沖了過去,“主子,主子,您還記得奴婢么,奴婢是香月!” 邢慕錚不悅,這丫頭怎么一點規(guī)矩也沒有,見了嬌娘不見禮,還敢往他身上撲?是他平日對奴才管束太松了么? “侯爺累了,你扶著侯爺坐會兒?!卞X嬌娘并不在意香月的失禮。 香月緊緊抓著邢慕錚,哽咽著連聲應是。 錢嬌娘環(huán)視一圈,她摸了摸身邊的雕花椅,沒有一絲灰塵,看得出來丫頭每日打掃,只是這屋子除了嶄新的桌椅,沒有多余的擺設,不難想象,侯爺在這兒鬧過一場。 東廂房向來是主人臥房。錢嬌娘看一眼一心一意在邢慕錚身上的香月,默默地撩了簾子進了東面。穿過一小間抱廈,繞過江山如畫屏風,便是邢慕錚的臥房了。說來諷刺,錢嬌娘身為他的妻子,卻從未進過他的臥房。 錢嬌娘四處打量陌生的臥房,這屋子比大堂還簡潔干凈,一張紫檀六柱大架子床,掛著半舊的素面床帳,里頭仍是半舊的青竹羅衾,還有一方玉枕。紫檀云紋翹頭案上放著香爐,緊挨著紫檀官帽靠背椅,角落立著仙鶴宮燈,旁邊放置著衣桿,除此之外,別無他物。就好像住在這里的人隨時隨地可以離開不留一絲痕跡。 “真不像個家財萬貫的侯爺啊。”錢嬌娘喃喃自語,走到他的床邊翻開他的玉枕頭,底下空無一物,嬌娘繼續(xù)揭開床上的被墊,幾乎將大床翻了個底朝天,邢慕錚的大床干凈得連根針都沒有。錢嬌娘她又抖他的玉枕,從兩旁的洞口往里看,空的。她扔開枕頭,撐著手探頭往床底下看,還沒看清里頭有什么,突然一陣紛疊腳步聲,嬌娘背后負重,她差點兒就直接趴地下了。 “我要被你壓死了,侯、爺!”錢嬌娘艱難地撐著床板,咬牙切齒,“人都死哪去了,要等他壓死我才來么!” 阿大和王勇連忙跑上前把定西侯拉開了,定西侯啊啊地叫。 邢慕錚看向自己亂糟糟的床,她在找東西? “嬌娘,你找什么?”清雅站在屏風旁,問道。 “隨便看看?!卞X嬌娘敷衍,將床底仔細瞅了一遍,才爬起來拍拍手,“不是讓你們陪侯爺在外面休息么?” “咱們哪管得住侯爺啊,他推開香月就跑進來了?!?/br> 清雅話音未落,香月從她后邊跑進來,跪在錢嬌娘面前,腫著一對蜜桃大眼道:“夫人,奴婢求求您,讓奴婢去您的院里照顧主子罷!” 這丫頭沒分寸了,她去添亂么?邢慕錚并不愿嬌娘同意。 錢嬌娘將香月扶了起來,替她擦了擦眼淚,輕嘆一聲,“香月姑娘,快別哭了,你看你的眼睛,這是哭了多少眼淚才跟桃兒似的。侯爺現(xiàn)下有些不便,我暫時不能讓其他人靠近他,也是為了你們好。你放心,等侯爺好了,我馬上將你的侯爺還給你?!?/br> 你的侯爺?邢慕錚聽得刺耳,他是跟香月拜了堂么? 香月打著哭嗝,可憐兮兮地看著錢嬌娘,“馮、馮小姐,她總不讓、總不讓我見主子!” “她也是為了你好,”錢嬌娘將她臉上的淚水擦干凈,“我且問你,這屋子是誰在打掃?” 香月緩緩止住了眼淚,“是,是奴婢?!?/br> “除了你,還有人進來過么?” “主子不喜人進來,從來只有我來打掃?!毕阍抡f著,挺了挺胸。 錢嬌娘點了點頭,又四處看看,轉身將案上的香爐蓋打開,撥了撥里面的灰,“侯爺喜歡用什么香?” “侯爺不喜用香,奴婢只燒些艾葉香驅驅蚊?!?/br> 錢嬌娘低頭輕輕嗅了嗅,還隱隱有艾葉特有的澀味。她拿了蓋兒重新將香爐蓋上,她看一眼無動于衷的定西侯,對香月道:“咱們再陪侯爺上書房走走?!?/br> 邢慕錚的內書房就在他院子的右手邊,出門過一條小道就到了,這書房也是他最初發(fā)狂的地方。當日書房里被破壞的一切什物已被清理,嬌娘半年前來,記得八寶閣上還有些玩意兒,墻面上有字畫也有兩把劍?,F(xiàn)如今全不見了。 他的劍去哪了?邢慕錚看見了空蕩蕩的墻面。 “侯爺?shù)膭δ娜チ耍俊卞X嬌娘問。 香月忙道:“先前周管家說怕侯爺拿劍殺人,就讓奴婢收起來了,奴婢這就去取……” “不必不必,繼續(xù)收著罷,好生保養(yǎng)就是。”錢嬌娘擺擺手,她看向邢慕錚,定西侯對于到了他的書房一無所知,全然不感興趣地往地上坐,阿大忙扶他起來坐在墻邊的榻上,侯爺順勢往榻上一躺,閉了眼。 看得出來邢慕錚待在書房的時辰比在臥房多,連榻都備齊了,錢嬌娘拿起榻頭上擺放的一本書,看了看書名,她一個字也不認識,“這是什么書?”她向清雅招手。 “是《魏直兵法》?!毕阍?lián)屧谇逖胖按鸬溃昂顮斝碌玫谋鴷?,視若珍寶。?/br> 錢嬌娘錯愕看向香月,“你識字?” “是……” “在哪學的?” 香月咬了咬唇,“奴婢曾是聚仙閣的花魁……” 錢嬌娘了然,連個通房丫頭都比她厲害多了,能文能舞。她自嘲一笑,將書扔給清雅,“拿著罷,回頭給侯爺讀讀書?!?/br> 錢嬌娘仰頭掃視書架上滿滿的書籍,用指尖一本本地滑過,她仔細地看過每一層,連書架底也拿手去摸了摸,摸出來一手灰。她不在意地拍手,走到書桌旁,上邊筆墨紙硯一應聚全,看來大鬧時并未到書桌這兒來。桌旁還壓著一張未裱的狂草,嬌娘與清雅的視線都被其所吸引,香月道:“那是主子的墨寶,主子的書法堪稱大家。”她說著,看向躺在榻上的邢慕錚,聲音又哽咽了。 錢嬌娘拿起來一看,對她而言就是鬼畫符,清雅卻嘆了一聲好字。 “寫了什么?” “我也看不懂?!鼻逖乓粩偸帧?/br> 錢嬌娘不可思議,“那你還夸好?” “他這筆勁遒勁,行云如水,字自然是極好的,可狂草寫了什么,我怎地認得出?” 那不過是他閑來無事隨便一寫罷了。 錢嬌娘冷哼一聲,將宣紙壓回原處,“不就是字兒么,有什么了不起?!?/br> 清雅咧開大大的笑,“回去瞅瞅你那雞爪似的字兒,比比。” 錢嬌娘撇了撇嘴,不敢多說。只是她的眼睛和手都沒閑著,一直順著書桌游移。香月注視著錢嬌娘的一舉一動,忍不住問道:“夫人,您在找什么?” “我就隨便看看,我從沒進過大將軍的書房,稀罕得緊。”錢嬌娘一面說一面躬下了腰。 油嘴滑舌。邢慕錚失笑,她大抵在找他神智失常的蛛絲馬跡。 書桌下有幾個抽屜,錢嬌娘一一打開,在最底下的抽屜里翻出一個木盒子,比侯爺?shù)拇笳七€要再大一些,四面平整無比,嬌娘從面上看到底,竟找不著一個打開的地兒,只正面上頭鑲著橫七豎八的小木片,摸一摸似是可以動。 “神機盒?!鼻逖诺赝鲁鋈齻€字。 “是了,正是神機盒,”香月不免看了一眼清雅,驚訝于她的見識,“此機關盒正是袁將軍叫奴婢一并送與主子的,傳聞此盒乃天人所制,需按序才能解鎖開盒,常人輕易不能解?!?/br> 錢嬌娘搖了搖木盒子,里頭沉沉地響,有東西。嬌娘試著撥動上邊的木片,動了幾下全然沒有動靜。 “砸了它如何?”錢嬌娘沒耐心,對破壞倒是興致勃勃。 “萬萬不可,這盒中有機關,強行破壞會令人喪命!”香月急急道。 清雅道:“這玩意兒雖不起眼,但價值連城,咱們還是悠著點兒,別暴殄天物。” 錢嬌娘懵了,“暴什么什么物?” “暴、殄、天、物,”清雅一字一句地重復,用食指抵了抵她的額,“就是糟蹋了好東西的意思?!?/br> “哦,那成,咱們帶回去,仔細研究研究,別暴殄天……” “什么人!”王勇猛地一聲暴喝,眾人還來不及反應,他已沖出門去。 一道黑影自窗邊閃過,在場者皆大吃一驚,錢嬌娘將神機盒往清雅懷里一塞,“阿大,你在這兒守著侯爺!”話音未落,她已跑到了屏風邊。清雅焦急大喊,“嬌娘,別去,危險!” 她跑出去做什么!邢慕錚急于追出去,但鬼東西紋絲不動。該死的! 鬼東西大叫,跳起來抓著阿大又打又咬。阿大關注在門外,一時沒注意定西侯動靜,被他一拳打在眼睛上,還得狼狽躲開他的啃咬。 他如今真是個成事不足敗事有余的廢物。邢慕錚抑制怒火,鬼東西消停下來,一屁股坐在地下。 錢嬌娘追出門外,只見王勇居然踏了院中槐樹,身形一展跳上墻頭。他神情肅穆地左顧右盼,似在尋人。 “有人么,在哪里?”錢嬌娘急問。她問著人,也止不住擺頭探尋,但院里空蕩蕩的,惟有被王勇踢下的樹葉有動靜。 “末將瞧不見,”王勇四處張望,三處走道上全都空無一人,他皺眉道,“末將去找!” 他說著就要翻下墻頭去,錢嬌娘喊道:“等等,不用去找了!” 王勇只得跳回院子里頭。錢嬌娘問:“你出來時看見人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