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這就難辦了?！毕拿髁x道：“這么不聲不響的將人發(fā)落去了，或許不是小事?！?/br>
    宋檀面露憂色，“那該怎么辦？”

    “怎么辦？”夏明義看著宋檀，“我早給你指過明路，你自己不成器，怪得了誰？”

    宋檀抿了抿嘴，想說服夏明義，“這種事情實在難講，你便是那么說，我也不敢信陛下真對我有什么意思。你看他對楊四和的態(tài)度，就知道他在這事兒忌諱著。”

    “楊四和跟你不同，你不必跟他比。”夏明義道：“至于陛下怎么想的，這都不用你管，你也管不著。”

    宋檀垂下眼，好嘛，這又不關(guān)我的事兒了。

    “我也實話同你說，眼下你除了這條路，沒有別的路可以走?！毕拿髁x道：“我是落敗的人，從前樹敵不少，往后大約都要報復(fù)在你身上。你不想想自保的法子，以后怎么辦？這不單單是一個綠衣，還是你性命攸關(guān)的事情?！?/br>
    分明剛過秋天，宋檀卻忽然打了個寒顫，“師父，您別嚇我?！?/br>
    “我嚇不嚇你你自己心里知道?！毕拿髁x道：“換句話講，你真得了陛下青眼，不說多少榮華富貴，總可以保住你自己和你身邊人的命。何況陛下喜歡你，必不會虧待你。今日你平步青云，明日綠衣就能做鄧云的姑奶奶！東廠算什么，鄧云算什么，就是你想幫沈籍，也有的是法子。”

    宋檀久久沉默。

    夏明義敲了敲桌子，“想想吧，這種被人拿捏，命不由己的日子，和站在陛下身邊，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哪個是你該選的路?！?/br>
    此時已經(jīng)是黃昏，燦爛溫暖的夕陽落了宋檀身上，明暗的光將他分割成兩半。

    夏明義很有耐心的等他回答，他了解宋檀如同了解皇帝，在宋檀的沉默里，他察覺到宋檀已經(jīng)被某句話打動。

    明亮的陽光落在宋檀眼睛上，他眨一眨眼，光塵飛舞。

    “請師父教我。”宋檀道。

    夏明義笑了，皺紋舒展開，是難得的慈善模樣。

    宋檀答應(yīng)之后，夏明義肯替宋檀去做這個說客，向鄧云說情。綠衣雖未調(diào)回原職，但是沒再被人刻意為難。

    紫禁城的秋天格外屬實，因為短暫更添了幾分珍貴。傍晚時分，大片大片的火燒云布滿天空，一視同仁地給予所有人美麗的風(fēng)景。宋檀今日值晚班，來時拎了一包桂花糖藕，交班的時候與六安一道在茶房用了。

    “這桂花蜜香得很吶，也得虧了你會吃?！绷惨皇峙踔鵁岵?，一手拿著桂花糖藕。他知道宋檀與劉公公交好，宋檀有想吃的，劉公公都會為他弄來。

    宋檀慢吞吞的咬著糖藕，坐在六安對面走神兒。

    六安拿手晃晃他，“怎么了，這么心不在焉的?！?/br>
    “沒什么，”宋檀回過神，“陛下今日心情好嗎？”

    “今日無事，風(fēng)平浪靜?！绷渤酝炅斯鸹ㄌ桥海揭贿叺你~盆洗了洗手，回頭看了他一眼，道：“你去吧，你去了，陛下的心情總不會特別差?！?/br>
    宋檀便也起身，洗過手，進(jìn)太極殿去了。

    外間的燈大多已經(jīng)熄滅了，只留了零星幾盞。寢殿里還燃著手臂粗的大蠟燭，皇帝剛剛沐浴過，穿著雪白的中衣，烏黑的長發(fā)緞子一樣，只挽了一根檀木簪子。

    他手里拿著書，往一把紫檀搖椅里一躺，輕輕抖一抖長衫，交疊起雙腿，姿態(tài)松弛而優(yōu)雅。

    宋檀端著茶過來，將茶水放在皇帝手邊的小幾上，又將三足燈臺挪近了些。

    皇帝抬眼，目光落在宋檀身上，他今日穿著一件素青色的圓領(lǐng)窄袖衫，內(nèi)穿著玉色襯里，在領(lǐng)口和袖口露出一點點白色布料的痕跡。他做事的時候常常躬身低眉，眉眼平和，整個人清凌凌的，湖水洗出來似的。

    皇帝的指尖輕輕點了點，目光漫不經(jīng)心地收回去。

    宋檀安靜的站在他身側(cè)，百無聊賴的時候，悄悄抬眼打量他。

    以往，他對皇帝總是懷著十二萬分的尊敬與畏懼，此時，卻忽然對這個人很好奇。

    宋檀幾乎知曉皇帝的所有事情，他知道皇帝的名字叫宣睢，今年二十有六。皇帝十歲的時候登基，到現(xiàn)在已經(jīng)做了十六年的皇帝。

    皇帝沒有特別愛吃的東西，但不喜歡油膩，他用飯時一定有一道湯，不拘甜咸?；实鄄幌矚g繁復(fù)的衣服，衣飾以簡潔得體為主?；实坶L居太極殿，近幾年都不入后宮，偶爾會出宮在別院過夜，此外不喜歡住在別的地方。皇帝的騎射很厲害，春秋兩季他每天下午會去跑一個時辰的馬，夏冬則改為早晚出行散步。

    而除此之外，宋檀又幾乎對皇帝一無所知，他不知道皇帝笑著的時候是開心還是不開心，他也幾乎沒有見過皇帝怒發(fā)沖冠的模樣，他想不明白為什么皇帝吃齋念佛的時候還能面不改色地下殺人的命令，就像他想不明白，自己有什么能入皇帝的眼。

    宋檀看著皇帝的側(cè)臉入神，是不是他找不到跟他一樣厲害的人，才不得不將目光往下看。宋檀想，一個人能看上一個沒有自己長得好看的人，大約也算一種恩賜。

    皇帝忽然看過來，宋檀一窒，眼睛慌亂的顫。可他隨即想起來夏明義的囑托，忍著膽怯，對上皇帝的目光。

    宋檀沒有說話，這樣冒犯地直視皇帝?；实蹍s沒生氣，輕輕笑了一下。

    “你不怕了？”皇帝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