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shí)候不早了，大公主吃完了兩碟點(diǎn)心，便與宋檀告別。宋檀送她進(jìn)了西華門，大公主的乳母找來了，就在門邊等她。

    臨走時(shí)宋檀囑咐她千萬不能再做出今日的事。

    大公主欠了欠身，“我知道的，我會保重自己，多謝宋公公?！?/br>
    盂蘭節(jié)那日，宮中有高僧做法會，皇帝也去了。宋檀過來當(dāng)差的時(shí)候皇帝剛剛禮佛結(jié)束，一身雪白的蓮花暗紋居士服，衣帶檀香，真像一個(gè)無欲無求的佛中圣子。

    他穿著這身衣服回太極殿批奏折，鄧云看見皇帝這身裝扮，神色有些怪異，因?yàn)樗种心玫?，是湯固案的處決名單。

    皇帝打開折子，厚厚一疊名單，全都是涉案人員。

    皇帝未下批注，只將折子留下，叫鄧云先走了。鄧云心里猜測，難道是因?yàn)楸菹聞倓偠Y佛回來，不忍造殺孽？

    宋檀將奏折整理好放在皇帝左手邊，皇帝打眼一掃，第一本就是沈籍的折子。他還沒有放棄，在皇帝未下處決命令之前，幾乎每天都上奏折。

    皇帝看向宋檀，宋檀站在一邊，在研墨。

    “你覺得湯固案的一眾黨羽，是應(yīng)該從重發(fā)落還是放他們一條生路？”

    宋檀抬頭，看見皇帝望著他。

    他束手站在皇帝身邊，有些驚訝，“奴婢只是個(gè)宮人，如何敢妄議朝事？”

    “湯固案舉國矚目，上到王公大臣下到販夫走卒，人人都在談?wù)?，朕想聽聽你的看法?！被实圩藨B(tài)隨意地抽出沈籍的奏折，上面的話他已經(jīng)很熟悉了，“朕恕你無罪，隨意說罷?！?/br>
    宋檀的目光落在皇帝手中，沈籍的奏折上，他沒有思考太久，不敢讓皇帝等著。

    “奴婢斗膽，湯固案中牽扯到的人數(shù)眾多，大約總有出淤泥而不染的人?！彼翁纯粗欠庾嗾?，渾然不覺皇帝的目光落在他身上，“他們是舉國選拔出的人才，若為小吏，則一街一坊安寧，若為知縣，則一縣之地安寧，就這樣將他們殺了，是不是有些可惜了。”

    皇帝沉吟片刻，道：“你說的，不無道理?！?/br>
    宋檀眼睛一亮，他覺得自己可能幫到了沈籍。

    “可是要如何分辨誰是出淤泥而不染，誰是魚目混珠呢？”皇帝今日仿佛很有耐心，“朕不是一縣一吏，朕要對全天下的人負(fù)責(zé)。你可知道黨爭為朝堂第一毒瘤，官員不再想著如何改善民生，為君解憂，只想著結(jié)黨營私，黨同伐異。千里馬算什么，擋了路的，就是圣人也殺得。黨爭帶給天下人的危害，不亞于戰(zhàn)亂?！?/br>
    皇帝的神色并不激憤，甚至是淡然的，“所以朕一定要?dú)⒘诉@些人，朕要讓旁觀的人看清楚，記心里，刻骨銘心，不敢再犯?！?/br>
    畏懼總比道理有用，宋檀在宮里，最明白這句話。

    他無法反駁皇帝，沈籍看到的是一人一家，皇帝看到的卻與他全然不同。那些個(gè)人的悲劇與不公只是一粒輕飄飄的塵埃，并不被當(dāng)權(quán)者在意。

    宋檀無話可說了，皇帝合上沈籍的奏折，將它扔在一邊，漫不經(jīng)心地問道：“這些話都是誰教給你的？”

    宋檀一愣，面上的血色唰地退了個(gè)干凈，他立刻跪下，道：“沒有人教我，是奴婢僭越了?！?/br>
    皇帝盯著宋檀看了一會兒，忽然輕笑了一聲，叫他起來。

    宋檀嗓子發(fā)緊，他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站起身。

    “不用這么害怕，朕說過了，恕你無罪?！被实圻@么說著，卻不再看他，擺手讓他下去。

    宋檀埋著頭俯身行禮，從皇帝身邊退下，一步步退出太極殿。

    他心里知道，自己沒能幫到沈籍，還闖了大禍。

    第7章

    天色暗下來，夜色籠罩紫禁城，宋檀走在長長的宮道上，緊皺著的眉頭透露著他此時(shí)的壓力。

    宋檀沒有回自己的屋子，直接去找了夏明義。

    推門進(jìn)去的時(shí)候，宋檀才發(fā)現(xiàn)夏明義房間里有人，那人坐在八仙桌邊喝茶，正是鄧云。

    宋檀微愣，夏明義皺起眉，訓(xùn)斥道：“慌慌張張的干什么？”

    宋檀嘴角囁嚅幾下，看著鄧云，沒有說話。

    夏明義叫他關(guān)上門，道：“有話直說，廠公是自己人。”

    宋檀回身關(guān)門，心里有些頹廢，事情總是瞬息萬變，不知道什么時(shí)候鄧云和夏明義的關(guān)系變得如此密切。

    “出了什么事？”夏明義問道。

    “我，”宋檀神色灰敗，“師父，我闖了大禍?！?/br>
    他將事情原原本本地講出來，夏明義還沒說什么，鄧云先忍不住了，茶杯重重地砸在桌子上，“你傻了嗎，這些話是能在陛下面前說的嗎？！”

    夏明義制止他，問低垂著頭的宋檀：“陛下什么反應(yīng)？”

    宋檀道：“陛下問，是誰教我的。”

    鄧云與夏明義對視一眼，道：“難道陛下覺得是干爹教唆？”

    夏明義心里也有此猜測，他看著宋檀，道：“這些話到底是誰教你的？”

    宋檀沉默片刻，道：“沒有人教我?！?/br>
    鄧云嗤笑一聲，“沒人教你？就你那裝聾作啞，一問三不知的性子，你會在陛下面前說這些事？”

    夏明義也道：“你若不說實(shí)話，我也救不了你。”

    宋檀仍是一言不發(fā)，只說自己昏了頭，沒人教唆。

    鄧云有些生氣，這次夏明義沒有阻攔他，任由他將宋檀罵了個(gè)狗血淋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