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節(jié)
晏映望了一眼他的背影,總覺得那身融于天地的白衫看著有些落寞孤寂,她晃了晃頭,跟著走了進去。外頭天色陰沉,屋中便更幽暗一些,謝九楨剛踏進去,腳步便是一頓,他皺了皺眉,扭頭看了看她:“有燈嗎?” 里面尚且沒到不可視人的地步,晏映卻沒多想,走到琉璃燈盞前,將燈點著了,里面立時落下一層溫厚的暖光。 房中飄著幽幽清香,緋色軟帳垂下,內(nèi)室一派旖旎芬芳,晏映忽然覺得喉嚨有些發(fā)緊,眼睛不住地往旁邊瞥,她把先生帶過來,能干什么呢,現(xiàn)下一句話也不說,氣氛頓時沉寂下去。 謝九楨在房中掃了一眼,屋中陳設(shè)被人改換過了,已有女子閨房的模樣。 “先生,”晏映忽然閉著眼默念了一句什么,然后轉(zhuǎn)身喚他,她抬腳走過去,站到謝九楨跟前,頭微微仰著,眼中都是堅定,“父親已經(jīng)跟我說了,不管先生懷著什么心思……你說過的話,我不同意。” 暗室幽光隱沒,身前被女子氣息籠罩,謝九楨直直站著,沒后退,就任憑她靠近。 晏映望著他,堅定的神色漸漸變得焦慮起來,半晌后眼中布滿羞赧,她不肯低頭,急道:“你……你說句話呀!” 她都說她不同意了,先生難道不應(yīng)該給她一些回應(yīng)嗎? 謝九楨垂眸:“你想我說什么?!?/br> 他聲音冷清,永遠是那副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模樣,晏映不信邪,心頭起了歹念,她忽然伸手?jǐn)堊∷弊樱瑢⒅亓慷級涸谒砩?,強迫他彎下腰?/br> 晏映眼中閃過一抹促狹,貼在他耳邊嬌聲道:“先生,妾身想親親你……” 且嬌且媚聲音如一池春水,蕩著碧波萬頃,被微風(fēng)吹皺,炙熱的呼吸劃過肌膚,那雙深色眼眸忽地一黯。 晏映看不到他的臉,只能憑借先生的動作揣測他的心,可惜先生一動不動,她有些急了,抬腳向上一蹦,整個人掛在謝九楨身上,可惜自己力氣小,摟不住,就要摔下去時,那人忽然扶住她的腰,另一只手托住她的……她的…… 晏映回過神來時,才發(fā)現(xiàn)自己的雙腿環(huán)著先生的腰身,她可沒想做這樣露骨的姿勢,一時騎虎難下,又不想露怯,就紅著臉,捧著先生的臉。 謝九楨抱著她,一時間,晏映反倒高出他許多,三千青絲垂下,遮住周身幽光,他看著她,想不出她接下來還會干什么驚世駭俗的事,明明臉上已羞得紅透了。 晏映忽然垂下身,貼著他面輕道:“先生,我親親你好不好?” 她真是膽大包天了,這里是她的閨房,到了自己地盤上,真是什么都敢想。 謝九楨撩了撩眼睫,幽芒暗涌下是一雙深邃雙瞳,將人攝入,就再也無法逃走那般。 他卻涼聲問她:“你知道我是什么樣的人么?”尾音輕挑,說出來的話竟然有些邪狷,讓人不寒而栗。 晏映雙眼映著彤彤燈光:“你不就是先生?” “不是。” 謝九楨忽然傾身,將她放到桌上,脊背貼上冷硬的桌面時,他的人也壓下來,明明一襲白衣,卻猶如烏云潑墨,晏映下意識撐住他的肩膀,那張快要覆上的唇,堪堪停在上方,四目相對。 “夫人,侯爺,老爺讓奴婢喚你們?nèi)デ皬d用飯?!?/br> 外面?zhèn)鱽砬逶碌穆曇簟?/br> 晏映眨眨眼,急忙推開謝九楨,慌里慌張地跳下桌子,整理微亂的衣衫,心卻如擂鼓。說不清是松了一口氣還是失落,剛剛的畫面在腦海中閃過,她頓時覺得呼吸都停滯了。 謝九楨繞過她,好像方才什么事都沒發(fā)生一般:“走吧?!?/br> “你!”晏映撫著一陣混亂的心口,“你是不是嚇唬我?” 剛剛將她放在桌上時的眼神,真是把她嚇到了。 謝九楨轉(zhuǎn)身,看了她半晌,倏然溫和一笑:“你怕我嗎?” 晏映被先生突如其來的笑意驚得怔了怔,然后堅決搖頭。 謝九楨笑意更深了:“那你躲什么?” 晏映聲音漸?。骸案赣H……喊我們用飯……” 謝九楨隱去笑意,深深看了她一眼,轉(zhuǎn)過身去:“那就去吧?!?/br> 這一頓飯吃得甚是消停,晏映扒著飯頭都不抬,加之有謝九楨在,舒氏兩人心中還拿他當(dāng)外人,也不敢造次,便安安靜靜用飯,真真做到了食不言寢不語。 晏映總覺得先生在故意推開她,用那種威脅警告的方式,好像他身邊有多危險,她靠近就會萬劫不復(fù)一樣。 先生不像她看到的那樣霽月清風(fēng)。 臨走時,舒氏把她叫到一旁,也不知在父親那邊聽說了什么,神神秘秘地給她傳授自己的經(jīng)驗:“如果想讓他記住你的好,就要把你的付出滲透在方方面面,吃的,穿的,用的,任何東西都要留下你的影子,久而久之,他自然就離不開你了。” 晏映眼前一亮,欣喜地看著舒氏:“娘,我這就回去了,你把這些都寫在紙上,回頭差人給我送過來?” 兩府就對門,倒是方便。 舒氏拍拍她的手:“娘回去就寫!” 從晏府出來時,天色暗了許多,星沉外頭候著,見人出來,連忙將手中提著的燈籠遞過去。 “大人?!?/br> 謝九楨接過,鳴玉從對面牽出一輛馬車,正往過走,晏映一看,忙回頭看他:“先生要出去?” 謝九楨點頭:“進宮?!?/br> “這么晚了……”他剛新婚,不必上朝,公務(wù)都不用管的,晚上卻要進宮,晏映不由得皺了皺眉。 那邊星沉也有話說,見晏映說話,張了張口又閉上了,謝九楨卻不管晏映,轉(zhuǎn)身看向星沉:“怎么?” 星沉垂頭:“大人吩咐的事,鳴玉沒辦成?!?/br> 鳴玉也急忙請罪:“屬下失職,請大人降罪!” 晏映見他們果真是在說正事,便不再插話,安靜地等他們說完。 “那人身邊加大防備,衣食住行滴水不漏,想來已經(jīng)料到有人會出手。”星沉知道鳴玉的性子,做什么都不愿解釋,便替他斡旋道。 謝九楨并未生氣,讓兩人起來,轉(zhuǎn)頭看著晏映:“你回去吧,外面冷?!?/br> 晏映也不好強留住他,不讓他去做正事,便緊了緊狐裘,輕道:“那先生早些回來?!?/br> 謝九楨點了點頭,掌燈走上馬車,馬兒嘚嘚前行,星沉和鳴玉坐在偏頭駕馬,拐過一個彎兒后,里面?zhèn)鱽碇x九楨的聲音。 “不必再派人暗殺赫連瓏了?!?/br> 星沉一怔,微微偏過頭:“可若是讓人知道他的身份……” “沒事,”謝九楨似乎笑了笑,“有人比我們更著急?!?/br> 晏映看不到馬車了才擁著狐裘進去,往棲月閣走時,不禁想起娘親的話,或許是她太著急了?這種事該循序漸進得好?她揉了揉額頭,忽然留意到路邊燈盞,一排排沿著青石路向前,也太多了些。 “侯府為什么這么多燈盞?” 碧落看了看,也滿是疑問:“奴婢也發(fā)現(xiàn)了,侯府每條道上兩邊都立著燈,每五步就有一盞,夜里走著也燈火通明呢!” 晏映想起之前在閨閣里,謝九楨也是讓她點燈,出門時,星沉輕車熟路地遞過來一盞明燈,她以為的夢境,那個馬車?yán)?,印象中也是燈火氤氳?/br> 難不成。先生喜燈? 晏映摸不著頭腦,只好暗自記下,回去之后歇了一覺,迷迷糊糊起來發(fā)現(xiàn)外面已大黑了,謝九楨還沒回來,她也實在困得厲害,不管許多,繼續(xù)悶頭睡。 第二日起來,才知謝九楨不是沒回來,而是睡在了前院。 梳洗過后的晏映撐著頭想,覺得他總不回來睡覺也不是個事兒,見不著面,怎么讓他身邊都是她的印記?晏映披上狐裘出門了,行到前院卻被鳴玉攔下,眼前就是攬月軒,她只是想進去看看先生,沒想到這個冷面侍衛(wèi)油鹽不進。 “沒大人吩咐,任何人都不可入內(nèi)?!?/br> “那先生在里面嗎?” “無可奉告?!?/br> 晏映有些生氣了:“我也不能告訴?” 鳴玉看著,微微一哂,根本不把她放在眼里:“對不住,這是大人的吩咐——” “歸麟……嘖,晏映!”正說著,前方忽然傳來一聲高呼,聲音煞是熟悉。 晏映頭皮一緊,也不管鳴玉擋著,搶一步上前去,迎面看到原隨舟,急忙給他使眼色:“原師兄,你不能這么叫我?!?/br> 原隨舟剛從碎玉軒出來,沒想到會碰上晏映,剛望見她時有些得意忘形,心頭一喜,下意識叫了她二弟的名字,便笑道:“我也是習(xí)慣了?!?/br> 晏映緊張道:“你也不能直呼我閨名,于理不合!” 原隨舟一聽,臉色變了變,很不樂意:“咱們是什么關(guān)系?怎么于理不合了,三年同窗,你騙我不說,現(xiàn)在嫁入高門了,就看不上我了?” 說完覺得自己這話太有歧義,又換了個說法:“就不把我放在心上了?” 結(jié)果換了個更有歧義的。 他說這話時,謝九楨剛好推門出來,完完整整都聽了去,眸色暗了暗。 作者有話要說: 作者:看了嗎,人家小輩玩得挺好,你老人家就別湊熱鬧了。 謝九楨:…… 第15章 先生酸。 原隨舟是個明朗張揚的人,喜行遠,廣交好友。翠松堂同窗三年,京中子弟有個圈子,互相抱團,沒人看得上從平陽來的晏氏兩“兄弟”,包括本家也是。但原隨舟從不在意外人看法,也不屑世俗眼光,常跟他們兄妹二人混在一起。 在晏映心目中,原隨舟就像他的名字一樣,隨心所欲,率性而為,是個值得結(jié)交的好友。 在好友面前偽裝欺騙,晏映心中也過意不去,因而原隨舟一拿這話逼問她,她便偃旗息鼓,蔫蔫地垂下頭:“原師兄,你別說這樣的話,進學(xué)三年,你幫了我和大哥不少忙,若非我有苦衷,萬不會這般欺瞞于你,之前一直也沒有機會說——” 晏映后退一步,如男兒般抱了抱拳:“還請原師兄原諒則個!” 見晏映突然如此正經(jīng),原隨舟也怔了怔,一雙手懸在半空中,扶也不是,不扶也不是。他知道晏映是誤會他的意思了,實際上之前的事他早已不生氣,只是這兩次相見,她都一副刻意疏遠的模樣,讓他心中不快而已。 她是先生的正室妻子沒錯,但她也是他放在心上的至交好友,世俗目光,男女有別,他知道彼此萬不可能回到當(dāng)初那般,只是不要全部抹去當(dāng)初的情意。 原隨舟心里甚是別扭,看著兩人之間隔著的距離,心里就空落落的,他摸摸后腦,試圖轉(zhuǎn)移這個話題:“你也不用太過在意,我已經(jīng)不生氣了……那什么,你有沒有看到我送來的賀禮?是一對上好羊脂玉做的手把件,你喜歡的兔子形狀,挺可愛的?!?/br> 晏映眸中亮了亮,立刻來了興致:“我還沒來得及清點那些賀禮,是兔子嗎,兩個都是?” “嗯,一個坐著,一個臥著,眼睛是紅寶石嵌著,栩栩如生,我在多寶閣挑了好久才相中它,我猜你一定很喜歡!”原隨舟說到這里有些得意,眼中煥發(fā)光彩,竟然一時忘記自己在哪,頗有聊開的架勢,卻不想被身后突然傳來的聲音打斷。 “行遠?!?/br> 謝九楨站在門前,一雙黑眸看不出情緒,他一出聲,兩人皆是一怔,一個回身行禮,一個好像才發(fā)現(xiàn)他在那站著,笑窩深深,迎頭走上前去,兩人倒是異口同聲:“先生?!?/br> 說完,原隨舟狐疑地看了一眼晏映……不是已經(jīng)成親了嗎,怎地還管自己夫君叫“先生”? 謝九楨沒看晏映,只是目色沉沉地睨著原隨舟,聲音像從寒潭中淬過的刀刃一樣:“方才交代過你的事,都記下了嗎?” 晏映見先生沒理自己,悻悻地站到一旁,垂頭擺弄狐裘系在頸前的帶子。 原隨舟揚了揚眉,不明先生的意思:“記下了,怎么——” “去辦?!敝x九楨打斷他。 原隨舟一僵,后面的話硬生生咽了回去,先生這樣子怎么看都像下逐客令的意思,他瞥了一眼晏映,心里哀嘆到底不是從前了,他連跟她好好說句話的機會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