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慎手指一緊，語氣平靜：“臣是姑蘇人?！?/br>
    “姑蘇可有過這般大的雪？”

    唐慎：“往年很少有，只有前幾年時南方雪災(zāi)，臣見過一回這般大的雪?！?/br>
    聽到這話，趙輔露出回憶的神色：“前幾年的南方雪災(zāi)……啊，是那年啊。那時景則還小吧?！?/br>
    “臣那年十三歲?！?/br>
    趙輔又問了幾句，就不再問唐慎，而是問起姚僐以前在邊疆戰(zhàn)場上的見聞。姚僐二十年前曾經(jīng)棄筆從戎，去過沙場。趙輔對姚僐一直別有關(guān)注，就是因為在進士中少有他這樣的武將。

    這一天，唐慎和姚僐回到家中，不過一會兒，就有太監(jiān)到狀元府、探花府送東西。

    趙輔送了兩人各一件狐裘襖子，還有許多宮中御用的點心。唐慎和姚三都去過落河鎮(zhèn)，與遼人打過交道。特別是姚三，他與很多遼商熟悉。遼國盛產(chǎn)貂裘大襖，姚三摸著趙輔賜下的這件狐裘襖子，驚嘆道：“小東家，這件襖子毛色水亮，在遼國也不多見，可是上好的料子啊！”

    唐慎默默地?fù)崦@件狐裘襖子，他閉上眼，輕輕地嘆了口氣。

    將狐裘襖子收入衣箱，唐慎進入書房，研起墨汁。書房中，燭光搖曳，唐慎想了許久，拿筆蘸了點墨汁，展開一張折子，認(rèn)真地寫字。第二日，他將這張折子送了上去，又過了三日，李舒和唐慎一起當(dāng)差，趙輔單獨將唐慎留下。

    李舒驚訝地看了唐慎一眼，然后行禮離開。

    唐慎在季福的帶領(lǐng)下，進入登仙臺。

    登仙臺中點著九十九盞燭臺，分為三層、四面，將趙輔圍在其中。趙輔的面前，是一排青銅燭臺。這燭臺上點著九盞長明燈。趙輔穿著白色的道袍，坐在其中。他頭上沒戴龍冠，而是用簪子隨意地插著。幾綹夾雜白發(fā)的頭發(fā)落在肩上，他看上去完全不像坐擁天下的皇帝，反而像個超然世外的道士。

    李舒說過，除了中書省的幾位相公外，只有征西元帥李景德、戶部尚書王子豐和大理寺少卿蘇溫允可以進入登仙臺。唐慎心想，也不知道他說的那些人是時常進入，還是只進入過一次。

    但總而言之，唐慎今天進來了。

    趙輔坐在燭臺中央，靜如仙人，仿佛連呼吸都沒了。

    良久，他輕輕吐出一口氣，睜開眼，對唐慎道：“景則，你今日見朕，見到了什么呀?！?/br>
    都說伴君如伴虎，這話一出口，連季福都有些發(fā)懵。

    修仙時候的趙輔是最奇怪的，脾氣古怪，難以捉摸。有時會放聲大笑，有時會勃然大怒。登仙臺里死過好幾個太監(jiān)，也死過幾個道童。趙輔在外面能做出一番明君的虛偽模樣，但只要到了登仙臺，他就不再將自己當(dāng)做皇帝，更當(dāng)做一個仙人。

    季福不知該怎么回答，唐慎也根本不懂。

    但他只是稍微慌了一瞬，便冷靜下來。過目不忘的本事讓他的腦海里瞬間浮現(xiàn)出許多本道家經(jīng)典，從《周易》、《莊子》，到《道德經(jīng)》、《淮南子》。唐慎作揖行禮，聲音清雅：“上德不德，是以有德。下德不失德，是以無德。臣觀陛下，超乎世外，見卻未曾見，不見又似乎見了。”

    趙輔哈哈大笑。

    季福不認(rèn)識幾個字，不知道唐慎說的是什么意思，但看著趙輔高興的模樣，他心中嘀咕：沒想著這唐大人比他還會拍馬屁！今日可遇見行家了。

    趙輔道：“你先下去吧?！?/br>
    季福略有驚訝，但行禮道：“是?！?/br>
    大門關(guān)上，登仙臺中只剩下兩個守著長明燈的小道童，還有趙輔、唐慎。

    趙輔盤腿打坐，望著唐慎：“景則啊，你去過遼國？”

    唐慎立刻行禮道：“臣不曾去過。”

    “哦，那你寫的那折子，是何意思？”

    唐慎解釋道：“臣不曾去過遼國，但臣去過落河鎮(zhèn)。陛下不知，這落河鎮(zhèn)是大宋與遼接壤的一個小鎮(zhèn)，位于宋土北部偏東。我大宋偏西的北方城鎮(zhèn)，與遼多有摩擦。但是往東了，卻是貿(mào)易往來較多?！?/br>
    趙輔點點頭。

    唐慎接著道：“臣曾經(jīng)隨家人去過落河鎮(zhèn)，見過一兩個遼商，在街上也見過一些遼人。這些遼人表面上與我宋人和善，卻眼高于頂，言行粗俗，說話舉止間毫無尊重，從未將我們宋人放在眼里！臣觀小小遼商都如此，遼國朝堂之上對我宋如何，由此可見。所以臣不才，望陛下明鑒，那遼人是豺狼猛獸，不可小視??！”

    趙輔的視線越過唐慎，看向他身后的九盞長明燈。

    唐慎始終低著頭，不敢出聲，連呼吸聲都漸漸屏住。

    趙輔道：“朕知道了。你下去吧。”

    唐慎一邊行禮，一邊后退。等出了登仙臺的宮門，他才直起腰身。他先與守在門外的大太監(jiān)季福行禮，季福受寵若驚，道：“唐大人這可是抬舉咱家了?！弊焐线@么說，臉上的表情卻沒有一點驚惶，反而覺得理所當(dāng)然。

    唐慎離開登仙臺，出宮回家。

    次日，吏部官員來到中書省衙門，找到正在閱讀先帝時期的《起居注》的唐慎。這吏部官員拿出圣旨，屋子里的起居郎和起居舍人們?nèi)抗蛄艘坏?。吏部官員大聲宣讀道：“門下，朕膺昊天之眷命，中書省起居舍人唐慎文雅謙達(dá)，敬廷自守，處小室而兼旁信。今擢升五品起居郎，即日赴任，欽此。開平二十八年，正月?！?/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