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昀面無表情轉(zhuǎn)頭看他一眼，什么也沒說。

    白秋令權(quán)衡之下決定成全他的信守承諾，一抬手臂落云出袖，白色的綢布將單三元的腰一卷，從幾十尺外把人拉到了三人跟前。

    單三元倒在地上，木棍一般僵硬地滾了兩圈，滾得灰頭土臉，只有一雙眼睛和嘴巴能動。他一抬眼正好看到唐昀低頭看他，瞬間被那眼中駭人的殺意所震懾，又往邊上滾了滾。

    萬宗劍還在司言手中，萬劍歸宗的劍氣卻準(zhǔn)確地打向了那通道口的機(jī)關(guān)。劍氣在烈火中來回穿梭，七七四十九個機(jī)關(guān)都被一一關(guān)上，倏而整個祭祀場歸于平靜，接連好幾聲悶響后，所有的通道口便被石門堵上，再沒有舉著火把的天云教教眾出來，也不再向外吐著火舌。

    除了單三元，天云教再無其他活人，只剩滿地的尸體和燃燒的斷木。

    司言發(fā)動萬劍歸宗著實耗費了不少體力，他打坐合眼在原地休息，將萬宗劍收劍入鞘。唐昀也因為剛才和麥吉克打斗之時內(nèi)力消耗過大，此時正靠在白秋令身上閉目養(yǎng)神。

    只有江月輝，還有力氣拽著從白秋令手中接過來的白色綢布的一端，把單三元往前拖了出去，拖到了祭祀臺邊上。

    他一手叉腰，一手將自己額前的頭發(fā)向后理了理，微喘道：“算你識趣。”

    單三元被捆了手和腳，加之受了不輕的內(nèi)傷，是一點都反抗不了，被江月輝一腳踏在了腰上，他也只能咬牙道：“火陣已破，你應(yīng)該遵守你的諾言了?！?/br>
    江月輝卻是笑了笑，腳下用力，踩得單三元悶哼一聲，“哦對，我方才答應(yīng)了你，我哥嫂不殺你，司言前輩也懶得動你，嗯我好像是應(yīng)該現(xiàn)在放你走？”

    單三元拿不住面前這陰鷙的少年此番話到底是何意，沒有開口應(yīng)他。

    少年便低聲笑起來，而后笑聲越來越大，引來了在場另外三人的目光。他笑得愈發(fā)夸張，甚至眼角帶了淚，捧著肚子笑得前仰后合。

    “哈哈哈哈你該不會、該不會真的等著我放了你吧？”江月輝抬手在眼角抹了一把，他抬手指著天上清冷的月亮，問單三元：“你們天云教的人都死光了獻(xiàn)祭了，你還活著，你不覺得你背叛了你們尊貴偉大的伊拉努爾嗎？”

    “你騙我！”單三元怒道。

    江月輝聽他這話，笑得整個人都蹲了下來。

    “我騙你？”他一手掐住單三元的下巴，臉上的笑意突然消失得無影無蹤，冷冷道：“你將我父母騙到天云教中，害我爹被活活燒死的時候，就該想到有今天！

    “你應(yīng)該當(dāng)初就連我一道殺了，今日也能死得痛快些。

    “你知不知道我在西域這十七年，過的是什么日子？”

    遠(yuǎn)處唐昀慢慢睜開眼睛，望著江月輝的背影，五指合攏攥成拳頭，手臂垂在身側(cè)，整個人都在微微顫抖。

    白秋令便又輕輕將他抱著。

    “阿爹待我好，哥哥也待我好，可我是個‘私生子’，我害怕有一天他們也會因為別人的閑言碎語而不要我了我五歲開始學(xué)蠱術(shù)，因為年紀(jì)太小總是被蠱蟲咬得滿手是傷，但我不想讓阿爹和哥哥失望，就算是被蠱蟲咬死了，我也要成為他們的驕傲。

    可我每天都會做噩夢，夢見他們趕我走，夢見這西域之大竟然沒有我的容身之處我早就知道我不是江家的骨rou，可我不敢問不敢說！因為我根本不知道我是從哪里來的，離開了阿爹和哥哥又能去哪里！

    “我甚至怕一旦我問出來——一旦哥哥知道我不是他的弟弟，

    我連他那點疼愛都會失去”

    江月輝頭一回說出這些話，憋在心中幾千日夜不敢說的話，竟然對著殺父仇人說了出來。

    而江眠和江季文不知何時已經(jīng)隨憑樓閣的人突破層層阻礙沖了進(jìn)來，他看到江月輝站在那大火之中，邁開腿便要沖過去。

    唐昀一抬手將他攔了下來。他不解地看著唐昀，卻聽得白秋令低聲勸道：“給他一點時間?！?/br>
    于是他和江季文就這樣站在原地聽完了江月輝令人心痛萬分的告白。

    江月輝聽見身后有動靜，眼下卻沒空回頭。

    他冷眼看著單三元，話說出口反而情緒恢復(fù)了平靜，長舒了一口氣道：“我爹娘當(dāng)初寧愿一死也不愿意讓我和這些人不人鬼不鬼的東西在一處，你倒好，上趕著從中原跑到這鬼地方來給他們當(dāng)一條狗——好好的人不做，怎么就這么想不開呢？

    “你怎么就把心思動到他們身上了呢？”他一邊問，一邊在單三元的手腕出用匕首劃了一道口子，從袖中取出一個小瓷瓶，將瓶口對準(zhǔn)了那道口子。

    單三元隨即驚恐道：“你、你要干什么！不，不要！我錯了我錯了?。?！”

    江月輝看著那蠱蟲慢慢爬進(jìn)單三元體內(nèi)，漫不經(jīng)心地問他：“哎，你說，你這句‘我錯了’，是說給誰聽呢？”

    “說、我說給你聽！——不對不對，我是說給你爹娘的！還有你姐對，我是說給他們聽，我不應(yīng)該那樣對他們，不應(yīng)該的”

    江月輝撇撇嘴，站起身來拍了拍手，不無遺憾道：“可惜萬蟲蠱已經(jīng)下了，待會兒這周圍的毒蟲就要爬滿你的全身，活生生將你一點點分食，你就算說一輩子的對不起你錯了，也沒用——你這輩子只剩下半刻，要繼續(xù)說也行?！?/br>
    他說完便轉(zhuǎn)了個身，單三元的咒罵和求饒一并都被他拋在耳后，讓那大火燒成了灰燼。

    一并燒了的，還有他眼角一閃而過的兩滴眼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