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韓鐵衣沒有在莊內(nèi)怎么走動(dòng)過，但他知曉李韞琋的院落在何處。

    進(jìn)得門內(nèi)，韓鐵衣便瞧見李韞琋正立于一株枝杈交錯(cuò)的木槿樹下，朦朧間只看見個(gè)身著淡色蓮花錦袍的綽綽側(cè)影，李韞琋一手托著著上等紅木而制的鳥籠，一手伸進(jìn)其中給鳥兒換食。又因近日cao勞，這樣遠(yuǎn)遠(yuǎn)一望，李韞琋身子愈顯單薄，那袍子似乎有些空蕩，攢著一股冷煙烏啼。

    他聽得有人進(jìn)門，也未掉過眼去。

    一陣風(fēng)徐徐掃過，刮起樹上地上的桃色花瓣，漫天之間略略迷了韓鐵衣的雙眼——李韞琋身線愈發(fā)筆墨難描。在他不曾見李韞琋之前，還曾嘲過眼前此人不僅失了嫠緯之志*，還不忠不孝，寧愿毀其身骨體膚也要違背祖訓(xùn)從事末業(yè)，可是，此刻的韓鐵衣卻明白了個(gè)徹徹底底——那人，注定染不得世間塵污，見不得白骨露野。

    “怎么，你也來求我？”李韞琋聲音冰冷，依舊目不別視，堪堪露給韓鐵衣一個(gè)側(cè)臉，一指伸進(jìn)籠中似逗似撫著鳥兒。那鳥紺趾丹嘴，綠衣翠衿*，甚是富貴喜慶。韓鐵衣近看了，才發(fā)覺那是一只鸚鵡。

    “不，不我怎么會(huì)?！表n鐵衣甚為踧踖，“我之前不是與你說過么，你不愿做的，就不做?！?/br>
    “那你是來作甚？”李韞琋微微側(cè)過頭來，由于近日周遭變故，面色更顯慘白，眼眸中泛著的孤疑與漠然，讓韓鐵衣心如針戳，好生難受。

    “我來……”韓鐵衣一時(shí)語塞，瞥眼瞧見那歡潑的鸚鵡，隨口便道，“我是來看這鳥兒的?！?/br>
    此等欲蓋彌彰之言一出，李韞琋噗嗤一笑：“這是穆王才命人送來的，韓公子是聽了哪門子的信，這么快就知道了?！?/br>
    韓鐵衣傻愣在原地，像是牽動(dòng)了自己的陳年舊傷，崩開了層層腸線，叫嚷著露出接近骨髓的豁口，讓他在那明妍一笑中熱血上涌，sao癢難捱。還不待韓鐵衣觸及其中余溫，李韞琋的笑意轉(zhuǎn)瞬即逝，嘴角僅僅留著了個(gè)上翹的弧度，又道：“還沒有個(gè)名字，韓公子既然來了，便給這鸚哥起個(gè)名字罷?！?/br>
    “我這……”韓鐵衣欲要推脫，想與李韞琋說道說道與那王爺?shù)睦Γ瑓s看見李韞琋又要蹙起的眉峰，心下一慌，連忙改口，“看這鳥與桃花相配得很，不如就灼灼如何？韓某是個(gè)粗人，也就知道桃之夭夭，灼灼其華。”

    “秋末時(shí)節(jié)哪里來得甚么桃花。”李韞琋將鳥籠掛于枝上，轉(zhuǎn)頭望向幾步開外的韓鐵衣，雙眉微微一皺，“何必人如花灼灼，但教情似水涓涓。我看韓公子是大膽得緊?！?/br>
    既被點(diǎn)破，韓鐵衣臉上也毫無愧色，反似晴空萬里，朗聲笑道：“你若是不喜歡就換個(gè)去。”

    “罷了，只是禽鳥而已，就叫這個(gè)?！?/br>
    韓鐵衣自幼熟讀兵法，常年將兵者將相五危之災(zāi)銘記于心——必死，可殺也；必生，可虜也；忿速，可侮也；廉潔，可辱也；愛民，可煩也。凡此五者，將之過也，用兵之災(zāi)也。覆軍殺將，必以五危，不可不察也*。于是在沙場上，他慧，勇，沉，猛，冷；可是現(xiàn)在，他愚，懼，躁，怯，沸。

    疾斗鐵父韓東叱于某年某月節(jié)節(jié)敗退，人仰馬翻；卻道是中了木槿花的蠱，生生世世不能忘懷。

    李韞琋見那人不再言語，既不看自己，也不知在想甚么。

    韓鐵衣身型魁梧壯碩，衣衫微敞，漏出一塊蜜酒似的皮膚，李韞琋只覺那人遮住了今日極好的一片陽光，又糟蹋了腳下一方木槿花瓣，方要開口逐客，卻聽那人道：“佩芷，我想與你喝茶?！?/br>
    作者有話要說：狷介之士:juànjièzhī侍，指孤僻高傲，不肯同流合污之人。

    輿櫬自縛：yúzì婦，用車?yán)撞?，自愿捆綁雙手，表示愿受極刑，聽?wèi){處置。指古代的一種投降儀式（李終南太蘇了我不行了）。

    嫠緯：líwěi，比喻憂國忘家。

    五危之災(zāi)：出自《孫子兵法》。

    紺趾丹嘴，綠衣翠衿：出自《文選·禰衡》

    李韞奕請曉舟珩喝茶于第十四章提到（當(dāng)時(shí)曉舟珩覺得茶水很苦，但是在錢莊的茶水卻有些甘甜）。

    第42章

    是夜，曉舟珩見到神情不明的韓鐵衣回了那頭廂房。也不知他去做了甚么，曉舟珩剛想出門上前一問，卻被李終南攔下：“不必去了?！?/br>
    “我便知道是這樣，東叱這究竟是怎的了。”曉舟珩嘆氣道，“神魂不在，難成氣候，還是不要讓他參與此事為好。”

    李終南笑了笑，并未作答，卻是見了曉舟珩心情不佳，也知他被繁雜之事擾得毫無頭緒，想盡快離開這片是非之地。畢竟也是自己硬將他帶到此處，想到此，李終南道：“恕汀，你可見過動(dòng)情之人的模樣？”

    曉舟珩嚇了一跳，不知他怎就扯到此處，手中的茶水頃刻間便灑了一袖：“甚么樣？”

    李終南還是笑：“你一句未提，但我的眼角眉稍，處處寫著情愿?！?/br>
    聽得此言，曉舟珩回看向李終南，只覺在自己眼中那人更顯了寶月祥云般的卓犖來：“可我若是開口，我的句句字字便皆有此意?！?/br>
    李終南一怔，眼中立刻閃爍起難以掩飾的欣喜若狂：“恕汀，天曉得我現(xiàn)在有多開心?！?/br>
    曉舟珩也笑：“終南，我理會(huì)得，我也開心?！?/br>
    在說這些話之時(shí)，二人的視線始終不曾離開過對方，似乎周遭一切都令人沉湎執(zhí)迷，恨不得同眼前之人立即去往要荒避世，遠(yuǎn)離這些紛紛擾擾。

    可是，可是啊。

    “過來，恕汀。”李終南拍了拍自己的腿，曉舟珩旋即明白了他的意思，無奈地?fù)u了搖頭，踱步過去。一甩袖，曉舟珩跨坐在了李終南大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