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十一能驅(qū)紙人，自然知道這樣的御物伎倆不算新鮮，奇卻奇在這綠葉兵訓(xùn)練有素，進(jìn)退得益，且力大無比。這長桿尋常士兵cao縱亦有些困難，更遑論是單薄如紙的樹葉。

    她正仔細(xì)琢磨，卻見那一團(tuán)葉子死灰復(fù)燃一樣動了動，仿佛被注入了什么神識，迅速起立塑成人形，握住長桿往回一拉，反轉(zhuǎn)槍頭拼死下砸，李十一后退兩步，將宋十九護(hù)住，阿音同阿羅亦飛快散開，泥地隱隱震動，一個碗大的窩顯現(xiàn)出來，磕碰到底層的巖石，濺出零星的火星子。

    李十一抬眼看去，長槍的另一頭卻是拳頭大的鐵環(huán)，堅硬無匹，堪比重錘。

    縮回的彎鉤鎖住阿音的衣角，“刺啦”一聲劃破。隨即便消失得無影無蹤。

    阿羅將阿音裹入懷里，長衫一遮掩住突圍而出的春光，垂了眼簾對李十一道：“喚木蘭么？”

    李十一下意識地回手，摸了一把腰間的神荼令，想了想?yún)s未動，搖頭。

    她抬眼望了望天色，撥云散霧月明星晰，耳邊也有了飛鳥驚枝的撲棱聲，于是她低聲道：“方才五錢的動作仿佛有了效用，咱們先下山?！?/br>
    里頭有蹊蹺，葉兵雖下手不留情，卻行動有章法，直覺并非喪心病狂的惡鬼，況且這地界關(guān)系知曉十九身世的狌狌，她不大想動用魂策軍。

    阿羅頷首，扶住阿音，示意五錢開路。

    李十一快速地交待：“沿溪流往北走，遇十字口往右轉(zhuǎn)，轉(zhuǎn)三回至原地，而后反身而行，可破陣?！?/br>
    五錢受命，帶領(lǐng)諸人下山。宋十九安靜地靠在李十一懷里，緩慢地眨了眨眼，忽而心有所感地回頭，望向竹林深處。

    作者有話說：

    《夜雨寄北》：“君問歸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漲秋池。何當(dāng)共剪西窗燭，卻話巴山夜雨時。”關(guān)于“巴山”是什么山有很多種說法，其中一種就是縉云山，這里取了這一種說法。

    第69章 不許人間見白頭（六）

    貓?zhí)浜凸方袑⑸钜箶f走，天空隱隱透出魚肚白，幾人自縉云山回到小樓中，咯吱咯吱的老式樓梯分外激動，上上下下地迎來送往幾回，才舍得睡下。

    月色被簾子遮了一半，似有了靈性的追光，打在瑩白的小腿上，李十一曲腿坐在床邊，低眉望著宋十九將繃帶一圈圈地纏在自己腳腕的傷口上。

    少女的指尖比羽毛更撩人，酥酥麻麻地?fù)嵩谀_踝上，凸起的骨頭是被撩撥的欲望，凹下的淺窩則承載多余的溫柔。李十一將視線抬起來，挪到宋十九的臉上，她記不起自己上一回被照顧是什么時候。阿音不會因這小傷大氣兒不敢出，師父更是不拿正眼瞧，只有宋十九，將她的頭發(fā)絲兒瞧得比天大，認(rèn)真地一絲不茍地咬著下唇。

    同昨夜放浪形骸欲求不滿的好似根本不是一個姑娘。

    李十一的耳后有些發(fā)燙，可她奇妙地感覺到了愛情這一虛無縹緲的東西在宋十九指尖的進(jìn)退里成了形，占有的時候進(jìn)，撫慰的時候退，同她初學(xué)的舞步一樣，笨拙卻令人著迷。

    在李十一數(shù)十年的行走中，有人為她癡迷，有人為她付出，甚至有人為她不計性命地犧牲，可沒有一個人像宋十九這樣，疼愛她。

    迷戀她可以不屑，犧牲她可以償還，唯獨(dú)這點疼愛，時常令她手足無措。

    她于是將宋十九的手拉起來，輕聲道：“好了?！?/br>
    她不是矯情的姑娘，可她有意無意地令宋十九多繞了一圈，她的貪戀就在這多出來的一圈上，也并不是十分貪心。

    宋十九任由她拽著自己的手，眼神仍舊粘在紗布上，忽然道：“若我從前不大好，你千萬原諒我?！?/br>
    “怎么？”李十一抿唇。

    宋十九罕見地皺了皺眉，她難以形容此刻的惴惴不安，可她也不是很想在李十一面前克制，于是她小小地呼出一口氣，抬眼道：“我總覺得，今日之事，同我有關(guān)聯(lián)?！?/br>
    她這幾日總是做夢，夢見夏姬說——九大人笑了。

    九大人笑著看向夏姬，將她剝離的歲月殘忍地加倍地償還給了她。

    她該是個什么樣的人呢？絕情？狠厲？輕狂？還是乖張。

    無論哪一種，都令宋十九無法想象。

    她像一個患了失憶癥的病人，無從選擇避無可避，即將面對從前的人生。

    李十一想了想，卻挽起了一個不大明顯的笑渦：“你要怎樣請罪呢？”

    宋十九一愣，黑白分明的杏眼望著她。

    李十一的臉上沒有多余的神色，只淡淡道：“阿羅同我說，黃泉邊的花開得不大好時，令蘅也時常不爽快。而后侍花鬼吏便會捧上最盛的來請罪。你說，請罪時，他會說什么呢？”

    “說什么？”

    李十一抬眼直視她，嘴唇動了動，意味深長的眼里是無聲的四個字：“任君采擷?！?/br>
    宋十九一瞬瞪大了眼，臉比李十一話語中的鮮花兒還紅。

    李十一將她的反應(yīng)盡收囊中，而后浮動鼻息笑了，搖頭道：“事實是，我也不曉得?！?/br>
    她以不疾不徐的語氣撫慰宋十九，道：“常言道：昨日種種，譬如昨日死；今日種種，譬如今日生?！?/br>
    “我是我，不是令蘅。你是十九，也不是旁的?！?/br>
    宋十九在她的話語里將心漸漸安下來，頭一低枕到她的膝蓋上，長發(fā)傾瀉而下，晃晃悠悠地掃在心上人的小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