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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音原本不想到這里來,她在樓梯上坐了許久,又在院兒里的秋千上坐了許久,最后在床榻間輾轉反側,無人知曉她懷揣怎樣的勇氣自李十一的房里落荒而逃,連她自己也以為咬咬牙便能一刀兩斷,可有星火燎原般的情欲自她脊柱中央生發(fā),成千上萬只螞蟻在啃噬她的骨頭,令她癢徹心扉,連被褥的接觸都是一種隔靴搔癢的折磨。 她只能可恥地承認,在見到李十一平整的鎖骨,光裸的前胸,和一大半雪山似的豐腴時,骨子里被詛咒的欲望餓蠶一樣吞噬她的理智,以親吻的姿態(tài),細細密密,丁點不剩。 她僅僅能揣著剩余的自尊,令自己不大像一個抽大煙的女人,腳步輕緩地走到阿羅面前,甚至還要同她聊兩句無關緊要的天。 她問她:“方才那是什么?” 她的高音尋常,低音在哆嗦,惹得阿羅瞧了她一眼,片刻后才道:“木蘭,歸位了?!?/br> 適才傳信的玉蝶早已消失不見,她動了動肩頭透過窗戶望外頭的木蘭星,不曉得這位魂策軍的新統(tǒng)領,能否再次尋到她的飛龍。 阿音“唔”一聲,瞇起眼又吸一口煙。卻見阿羅將身子翻過來,平躺到床中央,望著搖曳的床幔,柔聲道:“若難受,便上來。” 姑娘通常細心,阿羅的玲瓏心卻更通透一些,她一眼便瞧出了阿音的難耐,以致她并不想再多說一句無聊的話。 阿音吸吸鼻子,揚手將煙滅了,提步走到床榻邊,腦海里全是她說的“上來”這兩個字。 上來——有許多種解法,興許是坐到床上來,興許是躺到床上來,但阿音望著她,用了最香艷的一種。 她雙手撐到阿羅兩側,一抬腿跨坐上去,大腿根部貼著溫暖的小腹,干透了的頭發(fā)垂到阿羅枕邊。 阿羅卻拎著柔弱的眉尾,不顯山不露水地望著她,輕言道:“再往上?!?/br> 阿音的呼吸一促,眸中桃花冒了花骨朵,以花蕊牽引阿羅的視線。 她再往上,阿羅搖頭,越過山峰,阿羅搖頭,她抵在鎖骨處頓了頓,最終伸手抓住床頭,閉眼將最脆弱的地方送至那人最善解人意的唇端。 阿羅的手終于有了動作,輕緩地撩開她的袍角。 阿音輕輕地抽著氣,騰出一只手覆蓋住阿羅的眼睛,啞著嗓子同她說:“別看。” 她不想讓任何人再瞧見自己這個樣子,她恨不得像掩住阿羅雙目這樣捂住所有人的眼睛同耳朵,對他們說——別聽,別看,這不是我。 然而她又是誰呢? 阿羅在她的手心里溫順地閉上眼睛,右手將阿音的手拿下來,安撫性地握住。 月影西沉,天地間只剩不識時務的知了,呱噪地問人知否,知否。阿音起身走到茶幾前,為自己倒一杯水喝,捧著在窗前看了一會子,而后坐到床邊的地毯上,小口小口地喝。 才喝了兩口,聽見頭頂上方的床褥間,阿羅悠著嗓子輕輕說:“方才你同她爭吵,我聽見了。” 阿音的耳朵一動,想要轉過去,又硬生生止住,正回頭望著被窗戶分隔成豆腐塊的月光。 阿羅知她心中所想:“聲音并不大,旁人應當聽不見,只是我的五感向來靈敏些?!?/br> 阿音緊張的兩肩耷拉下來,將杯子放在地上,頭埋進臂彎里,悶頭吞吐了兩回綿長的呼吸。 待阿羅以為她不再開口時,有細小如幼獸的嗓音悶悶地自手臂里傳來。 “我怕十九聽見。” 她頓了頓,好似扯出了一個不大誠懇的笑:“十九出現(xiàn)以前,我做夢都想將那桶給車夫的洗澡水潑下去。” 她不大管阿羅能不能聽懂,但她實在想說。 “但她出現(xiàn)以后,我便不敢再想了。” 她眼睜睜瞧著李十一望著宋十九的眼神越來越深,瞧著宋十九在李十一的眼光里長成一個大人,瞧著她所有的寵溺和縱容。李十一同自己在一處時,是皺眉和不皺眉,而同宋十九在一起時,她時常說笑,時常打趣,時常逗弄,時常在宋十九聰慧而稚嫩的愛意里露出如沐春風的羞澀和愜意。 她十分明白李十一待她和宋十九的不同,同樣為螣蛇所累,李十一對她保有了好友最大限度的尊重同支持,在勸說她未果后,便冒著性命之虞討一個退路,若用話本子里的詞來形容,那稱得上兩肋插刀,肝膽相照。 而對宋十九,她早已將她看作她的一部分,她能為她做主,陪她墮落,也甘愿為她做無用功。這叫風雨同舟,生死與共。 阿羅曾說,她在神魂顛倒時喊了十三聲李十一。 而她方才摔門而出,只因十分害怕李十一喊出哪怕一聲宋十九。 阿音將頭抬起來,說:“許多時候我想著,死便死個痛快罷,不如早教她們在一塊兒,天長日久的,也足夠我習慣,總比鈍刀子割rou強?!?/br> “她們若不曉得我的心思,只當我生性輕狂,我便仍舊是不拘情愛的姑奶奶,成日里躥在院子里,悠在跟前,她們自在,我也自在?!?/br> “可原來她什么都知道?!敝浪臑橛專浪牟挥勺灾?,甚至知道她的魂牽夢縈。 “那么我呀,便成了凄凄慘慘愛而不得的一個?!卑⒁粜σ宦暎岸鄳K哪?!?/br> 她將頭靠在床榻上,今兒折了大精神,困意潮水一樣襲來。 她枕著床邊,呢喃道:“姑奶奶我,不想做慘的那一個?!?/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