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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兒門處有來人的聲響,涂老幺也聞訊看過來,同端著葡萄的阿音阿羅一起,將視線交匯在李十一的手掌處。 宋十九的耳垂剎時便紅得同血滴似的,李十一倒是稀松平常,將手放下來,探身拿了一塊西瓜。 涂老幺咧下嘴,嘖嘖兩聲,將西瓜子一吐,審判似的眼神恨不得將李宋二人燒個洞。 西洋鐘敲了十一下,諸人帶著清甜的香氣散了,宋十九吃得有些撐,慢悠悠地走在最后頭消食,才剛扶上樓梯扶手,正要邁步子,卻被人將手腕捉住,一把帶進了樓梯背后的陰影里。 聞到熟悉的香氣,止住了未出口的驚呼,她瞇著眼在黑暗中瞧清了面前嬌艷的輪廓,喊她一聲:“阿音?” 阿音將攥著宋十九的一手放開,另一手夾著煙,抬手將胳膊杵在腰上,連小動作也風(fēng)情大盛,她就著指端吸一口,不與宋十九繞彎子:“這幾日,究竟發(fā)生什么了?” 她自李十一瞞下她那日起便有了預(yù)感,只是固執(zhí)地想要一個答案。 阿音總是嫵媚的,姿態(tài)松散的,宋十九極少見到她如此焦躁又急切的模樣,令她一時半會有些語塞,本能地回了一句:“這幾日?” 阿音將煙拿下來,翹著手支在大腿一側(cè),膝蓋輕輕頂起來,望進宋十九的眼里,又重復(fù)一遍:“那日,你同李十一,做什么去了?” 她的拇指不自覺地摩挲煙嘴,是顯而易見的緊張動作。 宋十九回過神來,不大曉得應(yīng)不應(yīng)該將李十一的事告訴阿音,可見阿音如此鄭重其事的模樣,決意將事情復(fù)述一遍,只省了其中關(guān)竅。 她想了想,輕聲道:“我同十一去了佘山,尋找一樣緊要的物事,其間有些變故,我不留神被那玩意扇了一臉,她……” 阿音追問:“她怎么?” 宋十九埋下頭:“她吻了我?!?/br> 靜默,十分長久的靜默,靜得灼燒的煙火燙了阿音的手指,她才驚醒一般回過神來,也不將煙扔了,只任由它燙著,好一會子才將抿著的嘴唇放開,“?!币宦暰破堪稳频妮p響。 她面無表情地問宋十九:“是螣蛇么?” 秒針滴滴答答地走,像一個不知疲倦的旅人,李十一望著它,倒覺得像一個套在石磨上的騾子,自以為寸步不停地往前奔走,在旁人眼里卻永生永世地禁錮在中央的圓點上,重復(fù)而愚蠢地做無用功。 她將視線自鐘表處收回來,正要去洗澡,卻突聞門鎖一動,阿音推門而入,穿著松松垮垮的睡袍,頭發(fā)濕噠噠的,臉上和頸間有水霧蒸出的緋紅。 她將后腳跟一抵,“嘭”一聲將門砸上,在李十一探究的眼神里坐到書桌旁,原本只望著她整理好的書籍發(fā)呆,過了一會子又探手將書桌右側(cè)的火柴盒摸過來,握在手里硬生生地硌著。 她向來憋不住話,李十一最是了解她,因而分明知曉她情緒不對,也仍舊頗有耐心地等著她開口。 想到這一處,阿音忽然笑了,心里的嘲諷又添了一層。 可笑的是,她仍舊按著李十一所想的,先開了口:“你找螣蛇去了?!?/br> 她用了一整個洗澡的時間來冷靜,話一出口仍舊覺得舌尖發(fā)麻,長發(fā)攏不住發(fā)梢的水滴,就如同她也攏不住橫沖直撞的情緒。 李十一面具一樣的五官終于在幾個字里有了松動,阿音以余光瞧著,仿佛勝利了一般撕破了李十一的淡然,卻在她露出略微無措的眼神時心痛得無以復(fù)加。 阿音深深吸了一口氣,用力得肋骨都疼,她站起身來一步一頓走到李十一面前,目不轉(zhuǎn)睛地望著她,在腳步聲中細數(shù)二人厚得同史書一樣的經(jīng)歷,她翻啊翻,念啊念,不曉得該如何定義自己荒唐而可笑的一生。 她自以為的瀟灑同不羈,自以為的犧牲同矯飾,原來面前的人一直都清楚。清楚她像個廢物一樣被螣蛇驅(qū)使,在煙花柳巷中身不由己。 她若無其事地聽著她說“理想”,說“恩客”,說“桃李滿天下”,她該是以怎樣的心情來看待她呢?心疼?惋惜?愧疚? 去他娘的愧疚。 她“噗嗤”一聲笑了,腦袋一晃一晃的,晃得水珠子也搖搖欲墜,她以喑啞的嗓子問她:“你什么都清楚,怎么不說呢?” 不想說,懶怠說,還是無話可說? 自己撐著一身自尊同驕傲,自以為藏得十分好,她同李十一說是她嫖了那些男人,說無人有福氣能獨占她,說她仍是天底下一等一的音大奶奶,到老了還留著風(fēng)流韻事。 她那時望著李十一的眼,以為她信了,于是自己也便信了。 然而此刻李十一微垂的眼眸,襯得她張牙舞爪的戲碼拙劣到不堪入目。 “你說話,李十一?!彼?,尾音里帶了似有若無的祈求。 李十一終于抬起眼,眉頭同眼皮的褶皺泄露了她內(nèi)心的波動,然而她仍舊習(xí)慣性地將嘴唇抿著,好似只要將唯一的情緒出口掌控嚴實了,便無人能窺探她內(nèi)心的無助和脆弱。 阿音走上前,手里的火柴盒被捏扁半邊,指頭動了動,想要不管不顧地拋棄粗糙的盒子,去追尋唾手可得的紅潤的柔軟。 可她將那兩片柔軟抿得這樣嚴實,連一點子動人心弦的顏色,都是自邊緣里泄露出來的,好似在同阿音說,別肖想了,若是緊閉了門扉,即便是探出一兩株繞墻的紅梅,除卻提醒院兒里上好的春光,此外沒有半點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