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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十一毫不遲疑,同宋十九招來一輛,目視前方輕聲道:“遠(yuǎn)遠(yuǎn)兒地跟著?!?/br> 她的手隨性地擱在一旁的扶手上,冰涼涼泛著鐵銹味兒,她停了停,又略用力地握住。 黑暗總?cè)菀追糯笕说牧痈?,往日里最是接地氣的車夫被長夜透支,腳力虛浮行動困乏,仿佛游魂一樣令人生懼,方才一閃而過的蛇尾更是滋生了潛藏的恐怖,令宋十九不由自主打了個寒戰(zhàn)。 太靜了,靜得她連耳旁的風(fēng)聲都害怕,她往李十一身邊靠了靠,放低了聲音問她:“方才那是什么?” “螣蛇?!崩钍霍鈩与p唇。 并且同阿音不同,那不是精魂,甚至不是一魄,而是——“螣蛇本體?!?/br> 宋十九倒吸一口涼氣:“女媧座下,上古神獸,為何要附在蕓娘身上?” 李十一沉吟,搖頭。 宋十九莫名樂了,嬌嬌笑一聲:“也有你不曉得的?” 李十一橫她一眼,人人說她冷靜自持,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可她越來越覺得,宋十九才是真正內(nèi)心強(qiáng)大的一個,在她短暫的生命里,極少出現(xiàn)真正意義上的情緒弱點,譬如恐懼、憤怒、暴躁、嫉妒、以及自憐自艾。若是出現(xiàn),也是十分短暫的一瞬。 通常人的無謂來源于無知,而恐懼來源于半知,可宋十九不是,她明明知道前頭等待她們的是什么,仍有心情彎著眼睛觀察李十一的感受。 在她心里,“李十一不曉得”這六個字,比“上古神獸”更引人注目。 或許不是六個字,而是三個。 李十一思及至此,垂下眼簾淡淡一笑。 笑意未褪,聽得宋十九又問她:“雖蕓娘是鬼,可若是螣蛇附了她的身,你的符紙怎能將她輕易制住?” 李十一想了想,隱隱約約有猜測:“雖為神獸,也是上頭的小寵罷了,平日里小打小鬧尚且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若在仙樂斯這樣的場子鬧起來,恐有罪責(zé),這才暫且服個軟。” 她心里頭還有旁的疑竇,符紙一出有用無用她再有感受不過,那螣蛇是真真切切地被她制住,但她不大想同宋十九說。 車越行越偏,停在佘山腳下,佘山極矮,掩藏在夜幕里,連起伏也帶著上海小姑娘的靦腆,樹冠生得蓊蓊郁郁,毛茸茸地一簇一簇,山上除了一些晚睡農(nóng)家的燈火,便再無其他顏色。 蕓娘下了車,自顧自沿山徑向上走,李十一牽著宋十九慢慢跟。山路難行,蕓娘仗著地勢熟悉走得十分快,三兩下便消失在了轉(zhuǎn)角處,李十一撥動枝椏,踩著軟綿綿的落葉加快了腳步。 萬籟俱靜,唯有斷斷續(xù)續(xù)的蟬鳴,同鳥兒振翅的撲騰聲,偶然農(nóng)家院兒里的狗叫嚷兩句,又嗚咽著嗓子睡下。李十一頗有耐心地沿著山路繞了幾圈,細(xì)細(xì)觀察底下的腳印,終于在半山腰找到了一個寬大的山洞。 山洞兩側(cè)滴滴答答墜著水珠子,將地上砸出年深日久的水坑,一人高二人寬的入口處雜亂地長著幾叢矮矮的灌木,中央處的根莖自兩旁壓開,枯黃枯黃死了泰半,仿佛是人為了出入有意為之。李十一不急著進(jìn)去,放了一個小紙人兒探路,見它躡手躡腳自縫隙里鉆過去,未幾又躡手躡腳地鉆出來,埋伏兵似的頂了一身草衣裳。 它同李十一點了點頭,兩臂在頭頂抱成圓形比個安全的手勢,便自覺地鉆回口袋里。 李十一屏住呼吸,二人躬身貼著墻邊進(jìn)去。 原本山便暗,里頭更是伸手不見五指,閉眼適應(yīng)了些光線,摸索著穿過一個狹窄的甬道,前頭是一塊巨石壘成的屏障,屏障后方有依稀的光亮,伴著頗為離奇的聲響。 李十一試探著邁出一個步子,卻聽得一陣巨響,頭頂成群結(jié)隊的蝙蝠振翅齊飛,打得辯駁的碎石塊簌簌落下來,她本能地回身護(hù)住宋十九,同她一齊蹲在巨石后。 她將符紙捏起來,又碰碰宋十九的手腕示意她作好準(zhǔn)備,恐怕引起了騰蛇的注意,她將下唇抿得發(fā)白,側(cè)耳靜靜候了一會,那頭卻半點動靜也無,她斂住呼吸,游移著探出頭,隱蔽地窺探。 比畫面更先入耳的是蕓娘的呻吟聲,她仰躺在地上,一身旗袍半褪,長腿難耐地擰著,汗水打濕了如云的秀發(fā),橫七雜八地貼在臉上,一半沿著肩頸探入豐腴的胸脯。 皓腕上的鐲子在地上磕碎了,她抓著一叢死去的枯草,將脖子劃出拱起的弧度,上氣不接下氣地哀吟出聲。 她的白衣是黑夜里最引人注目的燈燭,此刻竟隱隱發(fā)著微光,流螢一樣自上而下將她包裹住,她扭動身軀翻了個身,才終于現(xiàn)出了令她痛苦不堪的物事。 那是一根一人粗的蛇尾,青灰色,生著堅硬的鱗片,自蕓娘的身子里探出來,蚯蚓一般扭曲著來回橫掃,尾根兒鞭打至石壁上,鞭出一痕火星子,再甩到地上,從枯草上拉出粘膩的痕跡,四周落了星星點點的火光。 螣蛇,主驚,司火。 李十一將握著的符紙放開,終于明白為何螣蛇未留意她們的驚擾,那火光消失之處堆疊著蠶蛹一樣黑乎乎的東西——它在蛻皮。 蛇蛻皮時最為虛弱,靈氣大減,是故要附著鬼身,也因此才無暇顧及其他。 細(xì)小的火苗躥進(jìn)了李十一波光滟瀲的瞳孔里,好似不自覺生發(fā)的希望,若螣蛇選在此地蛻皮,那么這山洞,便該是它目前長居之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