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宋十九屋內(nèi)，卻見熱熱鬧鬧圍了一桌子，涂老幺同阿音早早兒地候著，一頭霧水的模樣，見著李十一，涂老幺將桌上的瓜子往她那頭推了推，自個(gè)兒拈了幾個(gè)嘎嘣磕起來。

    不大一會(huì)子，宋十九自里頭出來了，面色慘白得如同見了鬼，眼下似被螺子黛描了一把，連紅血絲也布上了眼白。她扯扯皺巴巴的衣角，盡力讓自己瞧起來精神些，坐到三人面前，吸了一小口氣，道：“今兒我請你們來，是因著我要死了。”

    “你要死了。”涂老幺磕著瓜子點(diǎn)頭。

    還未等阿音一聲“嘖”咂出來，涂老幺似被電打了般一個(gè)激靈：“啥？你要死了？”

    宋十九經(jīng)過幾天的心理建設(shè)，已是淡然得很了。她不去瞧李十一皺緊的眉頭，只深呼一口氣，按原先演練過的絮叨一遍：“我確是沒了法子。原本想著停住時(shí)辰，可若你們也凍住了，我孤零零活著竟還有什么滋味?！?/br>
    她低頭絞著衣角，小巧的鼻翼如吐泡之魚一樣翕動(dòng)，澀澀地將鼻腔的酸楚咽下去，才又整理了情緒抬起頭，對(duì)目瞪口呆的涂老幺交待：“小涂老幺的名兒我想好了，你叫涂三平，他便叫涂四順，往后出去，一聽便知是你兒子?！?/br>
    她眼紅紅，咬唇道：“你若覺著好，你便用上，全當(dāng)個(gè)念想，也不枉我同你們好一遭?！?/br>
    “用，用?！蓖坷乡蹚埧诮Y(jié)舌，話都說不利索了。

    宋十九放了心，又要轉(zhuǎn)頭向阿音，卻聽李十一涼涼開了口：“究竟怎么了？”

    她的嗓子有早起未開聲的喑啞，聽起來又多了幾分誘人的磁性，還待著輕易察覺不了的焦急，那焦急同她的氣質(zhì)如此互斥，引得阿音撐著手腕抬了頭。

    李十一上了心，竟讓人覺得——性感。

    她以手掌根部頂著下巴，又挪眼去瞧宋十九，見她悲涼道：“那訛獸到底兇猛，我見身上沒口子，便大意了，不成想竟是內(nèi)傷?！彼行鈵溃瑢?duì)上李十一擔(dān)憂的神情，又將聲音弱了下去：“這兩日，我便依依稀稀地流了血，百般厲害，止也止不住?！?/br>
    她囁嚅著嘴唇，眼里閃著淚花兒。她并不是很怕死，只是才同李十一告了白，還沒有同她親親我我，便要這樣不明不白地去了，到底有些傷心。

    阿音急了，探著腦袋繞看她一圈兒：“哪里流血了？吐的？”

    李十一臉色有些發(fā)白，搭在桌上的指頭幅度微小地一縮。

    宋十九望著阿音搖了搖頭，將絞衣角的手停下，腦袋勾起來，垂眼往自個(gè)兒的小腹上往了一眼。

    阿音怔住，略張了張嘴，同李十一對(duì)視一眼，表情有些微妙。

    李十一縮回的指尖平展回去，面上又回復(fù)了云淡風(fēng)輕，水亮的眼鎮(zhèn)定自若地將宋十九輕輕一瞟，隨后對(duì)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的涂老幺道：“你出去?！?/br>
    “我？”涂老幺瞪眼，指著自己的鼻尖兒。

    阿音在桌子底下踹他一腳：“去！”

    涂老幺吃痛，捂著小腿一步三回頭地離了場子。

    待涂老幺掩了門，李十一才略清了清嗓子，垂著纖長的眼睫毛，也不瞧宋十九，只無所謂地望著桌面，話卻是拋給了她：“你從前，從未如此過？”

    宋十九搖頭，見她沒瞧自己，又忙添了一句：“沒有?！?/br>
    李十一想了想，應(yīng)是從前她一日一歲，略過了這段時(shí)辰，方將長勢慢下來不久，身子適應(yīng)了自然的月日年歲，這才有了潮汐起落。

    她又撩起眼皮兒望宋十九一眼，問她：“疼不疼？”

    宋十九道：“不疼?！?/br>
    李十一略放了些心，又問她：“你平常，只讀經(jīng)書史記，同阿音淘來的話本子，是不是？”

    宋十九一驚，以為她趕著自個(gè)兒要去了，要算起總賬來，忙想將同阿音私相授受的事由遮下，慌忙擺手道：“沒……”

    李十一橫她一眼，站起身來對(duì)笑彎了腰的阿音道：“找?guī)妆踞t(yī)書給她瞧。”

    她還要再說，阿音癱在桌面上，支起臉來堵了話頭：“月布我備著，生冷的我也囑咐她?！?/br>
    李十一閉了嘴，也沒再瞧愣愣的宋十九，嘆一口氣便告了辭。

    至外頭，涂老幺還在院兒里蹲著，見李十一不發(fā)一言掩門進(jìn)屋，疑竇更起，將重心又換了只腳。

    第二日一早，眾人如約收拾行囊，燕山連著北平和承德，算作四九城近郊，一日便可來回，可為防萬一，還是帶了些家伙事兒，李十一原本讓涂老幺待宅子里守著婆娘，涂嫂子卻道吃住她的，若涂老幺不跟著辦事，實(shí)在過意不去，若不讓涂老幺搭把手，她是萬萬不敢住下去了。

    李十一無奈，這才應(yīng)下了。

    早雇好的洋車停在胡同里，臨出發(fā)宋十九才從里頭奔了出來，只一夜的踏實(shí)，便又恢復(fù)了滿面紅光精神抖擻，似翩躚的鳥兒般輕盈。只是她不大好意思瞧李十一，抱著包袱便埋頭鉆進(jìn)了車?yán)铩?/br>
    她向來要同李十一挨在一處，今兒卻自告奮勇地去了副駕駛座，涂老幺坐在后排當(dāng)中，瞧瞧不言不語的李十一，又瞧瞧檢查指甲的阿音，再看了一眼專心窗外風(fēng)景的宋十九，一時(shí)好生尷尬，他挪了挪屁股，不經(jīng)意間哼起了小曲兒。

    才剛出口半句，便聽得阿音一個(gè)激靈，捂著胸口問他：“做什么！”

    “唱，唱曲兒?！蓖坷乡鄱吨鴥赏?，他一尷尬便想唱曲兒，天生的毛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