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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音見她這幅神情,又噙笑剜了一眼她眼下若隱若現(xiàn)的烏青,將牌一扔坐到李十一身旁,似笑非笑道:“想不到?!?/br> “嗯?”李十一拋了個(gè)尾音給她。 阿音戚戚然嘆了口氣:“想不到,你竟吃這套?!?/br> 不過幾句sao話,她同相好們說了千八百回,回回掏心窩子戳肺管子,早曉得李十一愛聽,她非得再將話本子翻幾遍,背上幾句給她解悶兒。 李十一橫她一眼,線條優(yōu)美的肩頸前后悠了悠,沒有接話的意思。 正言語間,門被推開,木架子的開合聲伴著小小的咳嗽聲,似吸氣似的,抽抽搭搭地堵在喉間,聽著堪憐極了。李十一抬頭,見著一張不大自在的粉白臉,臉?biāo)圃诿鎿渥永镞^了一遍,白得令人心驚,連嘴唇也沒有什么血色,唯獨(dú)耷拉的眼皮上有清晰的紅紫血管,一跳一跳的,似精疲力盡的火星子。 李十一心里惴惴一跳,還未開口,便聽涂老幺問宋十九:“你怎的了?” “昨兒洗頭大抵是沒大干,著了頭風(fēng),一晚上沒大安生?!彼问庞挚攘藘陕?,啞著嗓子糯糯道。 她對李十一勉力勾了個(gè)精神的笑,又掂了掂手上的包袱,道:“走罷?” 李十一欲言又止,站起身來亦拎了行李,宋十九跟過去,委身垂發(fā)將她的包裹接過來,道:“我替你拿?!?/br> 殷勤的做派同蒼白的病容生出了鮮明的對比,惹得李十一當(dāng)場定住,阿音迅速抽了一口氣,搖搖腦袋湊近了涂老幺,嘴角下拉悄聲道:“高啊?!?/br> 涂老幺動(dòng)了動(dòng)嘴唇:“怎么說?” 阿音分析給他聽:“昨兒個(gè)打了一記直拳,今兒又以退為進(jìn),這幅病懨懨的模樣,任誰能狠下嘴去?” 更別說是那個(gè)臉硬心軟的李十一。 她愁緒萬千地扶著臉頰,她的李十一,怕是拐不上床了。 涂老幺疑惑:“她一個(gè)奶娃娃,能懂你這許多?又是哪里學(xué)來?” 阿音想了想:“天賦罷?!?/br> 涂老幺正嘖嘖稱奇,那頭的李十一定定然望宋十九一眼,將自己的包裹在手里捏緊了些,宋十九眼里的失落一閃而過,卻見李十一朝她伸出手,翕動(dòng)嘴唇輕聲道:“包袱給我?!?/br> 宋十九抿唇,病氣蒙住的眼繚火似的亮了亮,從善如流將包袱交給她,眼瞧著李十一要走,又低下頭頓了頓雙足,腳跟在石板地面上一下一下地輕蹭。 李十一狐疑地轉(zhuǎn)身看她,聽宋十九抽了抽失力的氣管,啞著嗓子小聲道:“好似有些燒,腳脖子沒力氣?!?/br> 涂老幺忙要上前背她,卻被阿音拽住了衣角,眼神兒一瞟示意他拎拎清二人曖昧的氛圍。 李十一的中指搭在棉布包袱上輕輕敲,宋十九瞧了一會(huì)子,朝她伸出手,卻越過了凝脂一樣的手指,只小小地抓著包袱的一角,道:“你牽著我,成不成?” 說話時(shí)手指頭拉了兩下布頭,似一個(gè)微小的請求。 成成成,涂老幺心尖兒都顫了,胸腔里的小人兒小雞啄米似的點(diǎn)頭。 李十一只不溫不火垂下眼簾,任由她拉著出了門。 冬日的陽光是最具欺騙性的東西,將一高一矮的李宋二人鍍了一層金光,暖洋洋的光暈跳在宋十九卷翹的睫毛間,將她的眉眼也勾得金黃而溫軟,她懶懶地抻著骨頭,將心跳同步伐對齊,又將自己的步伐同李十一的對齊。 涂老幺和阿音閑閑地跟在后頭,聽見恢復(fù)了幾分精神的少女清甜地拋著問句。 “我沒見過夏日,夏日的太陽同冬天一樣么?” “不一樣?!?/br> “咱們回去,小涂老幺會(huì)不會(huì)要落了地?” “還早。” “你喜歡不喜歡小娃娃,可想著生養(yǎng)一個(gè)?” “不想?!?/br> “那便好了,我也不想?!?/br> “……” “她撒什么瘋了?”涂老幺眼瞅著小鹿變作了黃鸝,將平生未盡的話車轱轆一樣倒來倒去。 宋十九卻沒工夫在意身后莽漢的想法,只在褲縫邊捏了捏小拳頭。 努力啊,她對自己說。 再小半個(gè)月,四人才回了四九城,涂老幺抖著散了架的骨頭,似一只被抽了脊椎的游魂,直至進(jìn)了李十一的四合院兒,才將沙皮犬一樣皺著的臉皮放開,余出了些似箭的歸心來。 進(jìn)了大門,掃灑婆子忙要領(lǐng)他去瞧涂嫂子,他卻生出了些無端端的矯情來,只立定站穩(wěn)了,又抹了一把泛著油光的頭發(fā),問李十一:“怎么樣,體面不體面?” 阿音冷哼一聲:“你同‘體面’就不是一個(gè)祖宗,甭攀親戚了。” 李十一不大想說話,打量了這四合院一眼,墨頂白墻不染纖塵,被涂嫂子收拾得敞亮又干凈,光柱懸浮著籠住天井,天井旁移了一株寒梅,顫顫巍巍地開著花兒,請來的陳媽含著利索的笑,笑里有漿洗衣裳的皂角味兒,一切都親近得恰到好處,似極了一個(gè)暖意融融的家。 陳媽打了個(gè)招呼,見涂嫂子扶著腰桿自東院兒里出來,她胖了一圈兒,襯得孕味十足的臉上多了幾分喜慶,肚子又凸出來了些,令她的行動(dòng)有些吃力,她一身家常的暗紅色襖子,手上還沾著未揩干的水,見著李十一,很有些不好意思,也不曉得該喊什么,只不大聲地喚了一句:“姑娘?!?/br> 涂老幺見她甚是局促,腳指頭還頂了頂軟趴趴的布鞋,便伸手在自己同李十一之間來回繞了幾圈,大嗓道:“客氣什么,自家兄弟?!?/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