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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才想要認個娘。 她想起宋十九嗚嗚哭著說自個兒“爹不疼娘不愛”的模樣,腦仁又隱隱作痛。 宋十九怔忡:“錢?” 李十一道:“你若要什么,只管花便是了?!?/br> 她想了想,又添一句:“我既將你從墓里抱出來,總不會不管你?!?/br> 宋十九望著她認真的神色,嘴里又含了兩遍“我總不會不管你”這句話,一時也不知該哭還是該笑,她望著李十一閉得并不牢靠的嘴唇,偏偏它色澤鮮潤弧度美好,什么話講出來,都讓人覺得動聽。 她嘆一口氣,將頭埋在臂彎兒里。 又在阿棠店里歇了一夜,第二日一早才收拾了東西動身。宋十九睡得不大好,起得十分早,未綁上辮子,只以發(fā)箍將一頭青絲束了,柔順地垂在兩側,配上白嫩的小尖臉兒,很有些恬靜的學生氣。 她扶著欄桿往下走,卻當先聽見了阿音同李十一壓抑的爭吵聲。 涂老幺坐在一旁照例是縮著骨頭,大包小包堆在桌上,阿棠早早兒地開了門,翻了桌椅擦了地,捧著一杯茶坐在店門口發(fā)呆。 李十一手揣在褲兜里,靠在樓梯下方的墻壁上不作聲,只聽阿音冷笑道:“金子,銀子,究竟比什么都入咱們十一姐的眼,這才聽了一兩句,便要往那墓里頭鉆?!?/br> 她昨兒只顧聊閑兒,卻是今兒一早才聽涂老幺說起李十一要下墓。 涂老幺打圓場:“哎!” 阿音回身一瞪他,眉毛挑得高高的,交叉胳膊挺了挺胸脯,截了他的話頭:“怎么?我說錯她了?說好是來瞧師父,半道兒里仍不忘摸個棺材,可見是師父的好徒弟了,總不忘吃飯的家伙事兒。這也是稀奇了,當年你師父在的時候,也不見你這樣殷勤。” 李十一舌尖頂了頂牙關,緩慢掃了一圈兒,仍是未說話,抬頭見宋十九下了樓,喊她一聲:“十九?!?/br> 阿音顧了宋十九一眼,將氣納回去,只回身嗤一聲:“去!鉆錢眼子里去!”便坐下搭起二郎腿。 宋十九見她生氣,過去拉她的手。聽李十一道:“你若不愿,不去也成?!?/br> “屁話!”阿音斥一聲,勾著宋十九的手心兒冷臉不再說話。 李十一這招以退為進是百試不爽,活活吃死了她,吃定了她。 該。她罵自己一聲。 李十一過來,問她:“那你去是不去?” 阿音指著宋十九和涂老幺,冷笑:“姑奶奶不去,誰給你收尸?這老、弱、病、殘?” 面前兩個人,她卻一字一頓地說了四樣,涂老幺在她的眼神里明白過來,“弱”是宋十九,旁的都是他。 李十一暗笑了笑,埋頭收拾起行李來。 待收整完畢,阿棠仍舊坐在門口,入定一般一動不動,她今日沒梳頭,漆黑的秀發(fā)撥到一邊,發(fā)梢沾了些水,被冷風一吹結了冰渣子,她也渾然不覺,只伸手有一搭沒一搭地捋。 “我們要走了?!崩钍蛔咧了砗蟆?/br> 阿棠溫溫道:“雪天路滑,慢著些?!?/br> 李十一卻坐到旁邊,道:“昨兒的故事,還沒講完?!?/br> 阿棠穿山度水的眼眸溢了些驚訝,轉頭看著她,笑問:“什么?” 李十一環(huán)顧四周,將眼神最后定在有些漏風的門臉兒上,問她:“你一月掙幾個大洋?” 阿棠想了想:“這地方偏,多則五十,少則二十罷?!?/br> “你昨兒說,買那鮫人,花了幾百錢。”李十一抿了抿嘴角,“什么緣由,能讓你花這樣多的銀錢,只為點幾盞燈呢?” 阿棠深深望著她,待冷風再起時,才又轉過頭去,微笑道:“要漲潮了?!?/br> 阿音他們見李十一同阿棠坐在門口,心里頭納悶,拎起行李也過來聽。阿棠同他們打過招呼,將頭依在門邊,道:“你倒是頭一個問我的?!?/br> 她說:“我在等一個人?!?/br> “我生來無父無母,自幼在海盜窩里長大,海上同地里一樣,靠天吃飯,饑一頓飽一頓,面黃肌瘦同大頭蘿卜似的。”不曉得誰給她起了名字叫棠玉,好似是抓來的一個教書先生。棠是海棠的棠,玉是翠玉的玉。 “前幾年海上抓得緊,我們東躲西藏,被炮轟了,不當心便落了海,也是我命大,被沖到了這諸城岸邊,一個白面小子救了我?!?/br> 那小子生得頂漂亮,又白嫩,仿佛極少見太陽似的,卻是病懨懨的,眼睛有些毛病。 “他照顧了我六七日,隨后便要家去,我問他可還來么?他說他眼睛不大好,又不大認得路,恐怕尋不回來了。” “我便說,我在靠海的地界盤一個小屋,點最亮的燈,他必定能找著。他笑說這樣便好了,一眼就能瞧見?!?/br> “我在岸邊做了兩年工,有了些銀錢,小屋開作了客棧。海邊風大,夜里燈總是滅,我唯恐他尋不著我,便花大價錢買了那鮫人,熬油制了燈?!?/br> 阿棠說得斷斷續(xù)續(xù),人魚燈也同她的話一樣明明暗暗,卻始終不曾熄滅過。 阿棠最后笑了笑,望著屋外說:“也不曉得,他什么時候才能回來呢?” 她眼里的希冀是那樣明顯,令她瞧起來像個十三四歲的少女。 李十一聽完,望著遠處靜靜吹了會子風,清淡一笑,道:“我聽聞,鮫人的故土在南海,離這里十分遠。你碰見了,是有福氣的?!?/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