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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十一嘆了口氣:“活太久了。” 宋十九縮了縮瞳孔,小小的嘴唇皺起來,包子似的裹著空氣,緩慢而鄭重地打量李十一,卻見李十一將眼皮無所事事地一撩,漆黑如墨的瞳孔里笑意稀松平常,仿佛一眨眼便不見了似的。 宋十九頭一回感受到了“捉弄”這種促狹的情緒,盡管李十一的表情并不明顯,但如此鮮活的神態(tài)出現(xiàn)在她的雙目里,便似烏云裂了個口子,春風若有似無地泄出來,愜意地撫弄岸邊柳色。 “噯?!彼嘀目跓o端端嘆了口氣。 李十一莫名地抬眉,又聽她歪頭問:“那么,你喜歡我?guī)讱q?” 這話沒頭沒尾,令李十一結結實實怔了好幾秒,認真忖了幾個來回,才沉吟道:“一兩歲罷。” “怎么說?”宋十九心里“咯噔”一下。 不吵不鬧,安靜乖巧,并且……李十一抬頭看她一眼:“會吐泡泡?!?/br> 宋十九張嘴咬住下唇,將身子靠到椅背上,聽著輪船的嗡鳴聲,沉沉呼出一口氣。 船靠岸時已是晌午,一行人哪里還有登船時的意氣風發(fā),個個灰頭土臉精神不濟。光鮮亮麗的貴人們亦一臉青灰,抻著皺巴巴的西裝褲子,抽了一宿大煙似的架著身子往外走,阿春倒仍舊是那個金堂玉馬的芙蓉面,攏一攏秀發(fā)仍舊一絲不茍。 “到底做鬼好。”阿音靠在李十一身上,骨頭要散了架。 索性汽車要不了幾個時辰,不到黃昏便至了西安,西安的街道四四方方的,街道亦比四九城寬似的,柏油馬路兩側馬著豆腐塊兒似的磚瓦屋,遠處大雁塔一枝獨秀地傲然立著,近前是羊rou泡饃略帶腥膻的香氣,自行車滴鈴鈴一飄,年輕人支著腿停在路邊,掏出幾個銅板換一塊厚饃。 奔波了幾日,幾人的肚皮早就癟得沒什么油水了,宋十九矜持地背著手,咽著口水拿眼覷一旁吆喝的小攤販。偏偏那攤販是頂上道的,捉起一個rou夾饃便望她手里塞,宋十九一個措手不及,舉著噴香四溢的rou夾饃,呆呆地望著李十一。 熬得粘稠的rou汁,肥瘦相間的燉rou,再剁上碎碎的青椒同香菜,被外焦里嫩的饃一裹,迷得宋十九神魂顛倒,她見余下三人一鬼停下來望著她,便十分艱難地對小販擺了擺手,還回去道:“不,不必了?!?/br> 李十一看她一眼,上前遞了銀錢,問她:“一個夠嗎?” 順著街道買了些小食,又上酒樓里好生吃了一頓,阿春將眾人領至城西北的一座宅子里安頓,原本請諸位休息一晚上,明日再下墓,李十一卻道耽擱太久過意不去,略歇憩幾個時辰,夜間便可動身。 入夜,西安城溫順地沉寂下來,姓名的變遷無法剝奪歲月賦予的深厚,萬家燈火依舊,遙遙靜止在記憶的一端。 洋車駛出城門,沿西北方向往咸陽而去,至西安同咸陽的相鄰處,方停了下來。 李十一等人下了車,見是一片黑漆漆的山地,月暗星沉,辨不出什么地形來,山坡半腰仿佛有幾間不大的寺廟,零星燒著燭火,雞眠狗睡間香火味隨著山風飄下來,惹得林間亦有了些許佛性。 山腳下圍著幾個打盹兒的民工,拉著布棚子,將一處不大的平地圍起來。領頭的人蹲在石板上抽煙,見著阿春,忙用鞋底碾了煙頭,搓手上前來:“阿春小姐?!?/br> 阿春同他說了兩句話,涂老幺見天兒冷,將手里的大衣遞給李十一,李十一接過去,抬了抬眼,見捂著貂裘的阿音摟過宋十九,手心兒來回搓著她的胳膊,問她:“冷是不冷?” 宋十九搖頭,李十一將大衣自個兒穿上,走到棚子近前,阿春過來,指著那一人寬的四方坑,道:“便是此處?!?/br> 那是一個黃土圍的天井,架著一方木梯,直通著地底下的墓道,李十一蹲著下往里看了一眼,又敲了敲壁沿,站起身來同阿春道:“下去罷?!?/br> 阿春點頭,沿著梯子攀下去,拎了一盞玻璃煤油燈,燈光中見李十一等人陸續(xù)下了墓,涂老幺幾步上前接過來,靠到李十一身邊,眼珠子四處一繞,心里便有些凜然。 這墓比他從前見過的都要大,墓道有三人寬,深深長長不見終點,同下墓時一般無二的天井列于前方頭頂,被土封了,就著火光才能看得分明些。李十一在墓道里輕輕踏,腳跟觸地復放下腳掌,仔細聽著里頭的動靜,墓室極空曠,一腳下去三四層回音,兩旁是淺波紋狀的墻面,石頭雕刻而成,倒沒有什么旁的花樣。 李十一示意涂老幺將油燈舉高些,仰頭往上看,竟數(shù)了四個天井,每兩個天井間的側墻上有一方壁龕,里頭供著有些破敗的陶俑。李十一在近前停下,勾頭看那褪了色后青灰的人俑,大約一尺余長,半袖衫罩著襦裙,帔帛挽在臂間,頭梳螺髻,手捧竹笙,盡管妝容同眉眼已被侵蝕得瞧不清,豐腴的臉頰卻清晰可見。 “唐代的墓?”李十一望著火光中死氣沉沉的女伎俑,輕聲問。 阿春點頭,緩步穿過月亮型的拱門,道:“從前請來的先生,也這樣說?!?/br> 李十一跟步上前,依著天井的數(shù)目同壁龕陶俑來瞧,墓的主人地位應當不低,可墓里卻毫無壁畫、銘文、禱碑,仿佛刻意掩蓋身份似的。 穿過拱門便入了墓室,四方型甚是規(guī)正,壙磚夯筑而成,四壁斑駁,除卻灰黃相間的表皮,仍舊是半點圖文也無,更無金銀玉器,不知是本未陪葬,還是被阿春著人搬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