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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瑤草?”阿音喃喃。 李十一點頭:“《山海經(jīng)》里有言,‘又東二百里,曰姑媱之山,帝女死焉,其名曰女尸,化為瑤草,其葉胥成,其華黃,其實如菟丘,服之媚于人。’” “啥意思?”涂老幺文化跟不上,聽得腦仁生疼。 阿音瞥他一眼:“說是炎帝有個女兒,喚作女尸,美艷無比,舉世無雙。只可惜沒出嫁便夭了,尸骨化作瑤草,開黃花,結菟絲子似的果子,喏,就這模樣。相傳女子若得了瑤草,便媚態(tài)天成,嬌甜入骨,這男人呀,沒一個招架得住?!?/br> 李十一將十九放下來,遞給阿音牽著,自個兒行至瑤草前蹲下,伸手碰了碰,卻見這瑤草有其形無其實,幻象一般瞧得見摸不著,沉吟了一會子,搖頭:“這瑤草非本物,仿佛是注了精魄的障相,若我沒想錯,迷了人的并非趙姨娘,卻是這瑤草里的精魄。” 她才蹲了一會子,卻覺大腿處一暖,十九自阿音處掙脫出來,搖搖晃晃地靠到她身邊,搭了一個小拳頭在她腿上。李十一望她一眼,牽起她的手站起身來。 “如此說來,”阿音甩絹子扇著涼風,“這瑤草迷了男人,對咱們姑娘卻不起作用,這才安安生生地到了跟前?!?/br> 話音未落,她“嘶”地一聲皺起精細的眉頭:“不對呀,那涂老幺怎么好端端的?” 她將眼珠子一拉,同李十一對視一眼,而后不約而同地將眼神投向涂老幺的面上,再往下緩慢逡巡過他的畏畏縮縮的胸膛,肥胖的腹部,最后挑著眉頭,意味深長地將眼神停在了要害處。 涂老幺汗毛倒豎,眼瞅著兩個姑娘將赤裸裸的懷疑和審視拋出來,還有那半個小不點依樣畫葫蘆地學,臊得令他條件反射地一手捂住,漲紅了臉嚷嚷道:“瞎,瞎說什么吶!” 他絞著兩腿,笨嘴拙舌地聲辯:“那妖邪的玩意兒,迷的總是心術不正之人罷了。我涂老幺對我婆娘滿心滿意,邪祟都自己寒磣!” “我對我婆娘那叫,叫什么……情有獨鐘!”他將臉往阿音處一伸,“情有獨鐘!你你你,你聽過沒有?” 阿音聽涂老幺用她慣常說的言語來堵她,嘴一扁便嗤笑出了聲,抱起胳膊轉過頭,肩膀懟了懟一旁的李十一,冷笑道:“我一個窯姐兒,他同我說情有獨鐘。” 她頗為惋惜地指了指太陽xue,搖頭:“腦子不靈光的?!?/br> 第8章 嫦娥應悔偷靈藥(四) 一行人未在瑤草處過多停留,再往墓xue深處走,正中央便是一個四四方方的磚石,下窄上寬的石臺,半米高的樣子,上頭擱著一個新棺,長條形上下齊寬,黑青色的漆木散發(fā)著氤氳的光澤。 石臺左右豎著兩架同棺槨同色的玻璃盞,樹枝似的伸展著,李十一示意涂老幺上前將燈點上,“嚓”一聲細微的燃火聲,白油燭彌漫出蠟香,同乍然而起的光亮一齊鋪散在涼涼的墓室里。 燭火點了,卻沒有半分暖意,阿音裹了裹大衣,牙齒磕碰著哆嗦起來,李十一將十九抱起,摸摸她冰塊似的小手,問她:“冷不冷?” “不冷?!彼问拍搪暷虤獾毓讱?。 涂老幺凍得直跺腳,一面搓手一面眼饞阿音臉邊的毛領子,阿音四處張望,原地轉了一圈兒,道:“這里頭倒沒什么尸首。” 李十一以掌心熨帖著宋十九的背心,對涂老幺道:“起釘,開棺罷。” 涂老幺“噯”一聲,抱著布兜上前,雙手合十畢恭畢敬地向那棺槨上了一柱虛香,隨后淘換出一個二指粗的撬棒,一腳跨上石臺借著力,一手將撬棒嵌入右下角的棺材釘中,粗喝一聲憋出勁兒,三兩下便將細長長的巨釘起了出來。 接連扔了六顆,僅余正中央一顆未封死的長釘,突兀地扎在當中,釘頭上纏了幾圈織得密密的紅線,涂老幺正要上手,卻聽李十一道:“子孫釘不能動,下來罷?!?/br> 涂老幺一疊聲兒應了,三兩步跳下來,一番活計干得渾身都熱乎起來,他抹一把脖頸里的汗,將撬棍握手里掂了掂,想著若遇著粽子,給一悶棍也算趁手。 李十一將宋十九換了個胳膊摟著,騰出手來敲了敲右耳下方,卻只聞偶然噼啪爆燈花的聲響,倒是十分清凈。她同阿音對視一眼,眼神示意她上前去。 阿音不緊不慢拿眼繞她,又似笑非笑地瞅一眼她懷里的宋十九,做足了眼神戲,這才伸手一扯涂老幺的前襟,拉著他一塊兒上前,將酸溜溜的背脊留給李十一,低聲向涂老幺道:“我說怎的同奶媽子似的抱著那女娃不撒手,敢情,咱們倒成觀音兵了?!?/br> “觀音兵啥意思?”涂老幺一面推棺蓋一面問她。 “不曉得,廣東來的客人教的。”阿音搖頭晃腦,總歸是個供差遣的罷。 涂老幺習慣了她不拘詞匯隨手亂揀的做派,樂呵一聲埋頭干活。 棺蓋被二人合力推開,阿音未來得及細瞧,一松手直嚷著腰疼,李十一近前一看,趙姨娘的尸身倒沒什么特別的,石灰似鐵青的臉,墻膩子一樣糊了一層濃妝,卻掩不住炭黑的斑點自肌膚里鉆出來,熏香里隱隱透著腐氣。 阿音彎不下腰身,只一手扶著后腰,嬌著嗓子叫喚:“趁還辨得出眉目,細瞧瞧,她好看我好看?” 她輕蔑地挑著尾音,顯見對吳老爺喜新厭舊的行為十分不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