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頁
她的聲音磁意極了,似老唱片里傳出來似的,偏偏又帶著近在耳邊的呼吸。 宋十九臉一偏,斜著忽閃忽閃的大眼睛看了看她,隨后乖乖巧巧地低頭,認真研習起報紙上的方塊字。 李十一將摟住她腰身的手緊了緊,偏頭望了一眼她柔軟順滑的胎發(fā),眼里隱約透出罕見的意趣來。 第7章 嫦娥應悔偷靈藥(三) 至天津衛(wèi),天色已近黃昏,涂老幺自昏睡中醒來,一手一個箱子睡眼惺忪地隨著李十一下了車。車站外早有吳老爺差來的人候著,穿著挺拓的中山裝青松一般守在洋車旁,見著阿音,頗為洋氣地喊了一聲“阿音小姐”,再躬身拉車門。 阿音也不客氣,輕車熟路地入了副駕,將后一排讓給了李十一同涂老幺。 前頭的阿音掏出鏡子補妝,宋十九有些暈車,軟綿綿地縮在李十一懷里,李十一輕輕地拍著她的背,自個兒亦有些恍惚,不過兩三日,竟熟稔得十分有經(jīng)驗似的。 一回頭見涂老幺正襟危坐,兩手分毫不差地放置在雙膝上,連呼吸都平緩了許多,瞥見李十一望他,他斜了斜身子,附耳悄聲道:“放一百個心,不能給您掉臉子?!?/br> 李十一輕輕笑一聲,氣管帶著胸腔微微震動起來,癢得宋十九十分舒服,她將耳朵貼過去,臉頰蹭一下,又蹭了一下。 不大一會,汽車便停在了吳府前,三進的四方院兒,青磚白瓦落在一排小洋樓中央,端正得頗有些扎眼。阿音攏著大衣下車,滿面春風地迎了進去,一行人穿過院子,至了正房,阿音又頗懂規(guī)矩地謝了領路的婆子,甫一抬頭,便“呀”地一聲掩了唇:“吳老爺,您怎的瘦成了這模樣?” 被喚作吳老爺?shù)娜饲破饋碛兴氖狭?,辮子絞了一半,兩頰凹陷隱隱透著黑,眼珠子凸出來,兩旁的皺紋焦黃焦黃,泥濘的土溝似的。涂老幺挨著阿音坐下,趁著吳老爺?shù)皖^咳嗽時暗地里寒磣阿音一眼,下歪的嘴角好似在嫌棄她有這樣老相的客人。 這該是桃還是李呀? 阿音回頭瞪他,冷哼一聲,實在瞧不過眼,才悄聲道:“前幾個月,他還十分俊俏?!?/br> 咬牙切齒地說完,轉(zhuǎn)臉又復了滿面心疼,同吳老爺關關切切地寒暄。 吳老爺挨個同幾位打過招呼,又令管事兒的細細講了一遭由頭,說緊要的是一幅帛畫,花大價錢拍來的古物,趙姨娘生前十分喜歡,日日掛在寢屋里,自那姨娘去了,帛畫也不翼而飛,思來想去,唯是不當心陪進了棺材。 李十一聽完,默了一會子,頷首道:“我們這便去墓里。” “女先生舟車勞頓,歇一日再去也不妨事?!迸f里有規(guī)矩,算命盜墓的行當,通天地弄神鬼,總要尊一句“先生”。 “不必了?!崩钍粨u頭,又垂眸掃了一眼懷里的宋十九,盤算著是否要將暈暈乎乎的她留在宅子里,卻忽覺脖子一緊,白蓮似的胳膊纏住她,宋十九在她耳邊蹭了蹭,奶香酥軟地,說:“不要。” 頭一回有活物這樣明目張膽地在她跟前撒嬌,李十一心里頭似被糯糯地掏了一把,她面上卻未顯出什么來,只波瀾不興地將眼皮抬起來,對管家道:“請領路?!?/br> 趙姨娘的墓在城西,臨海子的一條山脈上,來龍入首之處,發(fā)福綿遠之地。管家不敢近前,只細細囑咐了幾句,又給阿音一行人一人塞了幾塊大洋,取“見棺發(fā)財”的吉祥意,這才目送了他們下了墓。 墓是新壘的,三階石磚室墓,正前方的石碑已被移走,兩扇入內(nèi)的石門大開,從地下透出陣陣涼風來。涂老幺舉著火燭往下走,忽而莽聲莽氣地笑了一聲。 阿音抬眼看他,聽他呵呵一樂:“從前都耗子似的打洞,卻是頭一回走正門?!?/br> 李十一步子一頓,阿音撩了個白眼。 才下了階梯,阿音便覺出了不對來,里頭有新鮮而濃重的血腥味,摻雜著令人作嘔的腥膻氣,李十一瞧了瞧地上,幾道深深淺淺的血痕,似顏料褪了色一樣慘淡地抹著,在幽深中呈現(xiàn)出令人心驚的暗朱色。阿音吸了吸鼻子:“是了,這便是我昨兒同你說的古怪之處,想來管家著人拖了近前的幾具身子出去,再往深的,卻是不敢去了?!?/br> 李十一點點頭,緊閉薄唇沉吟著往里頭走,左手不自覺地扶住十九嬌嫩的脖子。 墻根兒處散落著被拋扔的刀劍,還有燃盡了的火把,兩旁的磚墻黑糊糊的,仿佛被人放火燒過。這墓造得新,里頭并沒有什么雜草或積水,李十一卻將四處游轉(zhuǎn)的視線停了下來,遲疑卻凝重地擱在了前方一個暗黑的角落。 “這啥?”涂老幺見識過李十一的本事,也不似從前那樣小膽兒了,三兩步走上前,指著那顫巍巍開放的小黃花。 那花草一簇一簇地,雜亂無章地擁擠在墓室一端,分明沒有土壤,卻長得十分健壯,仿佛從磚石里竄出來似的。那草葉十分怪異,肥厚似靈芝,卻有著同綠葉一般的顏色同脈絡,層層疊疊地綻著,中央攢著零星的黃花,同阡陌上的并無二致,絲毫不起眼的模樣,卻在著無風無雨的墓室里款動腰肢,生得蓬勃似錦。 李十一出神地望著那花草,略微上挑的眼皮闔下來,臥蠶上堆,將思慮的神情瞇起來,直到懷里的十九不安地動了動,她才蹙了蹙眉頭,又極快地放開,敞亮而意氣地揚起眉尾,嘴角彎了彎:“瑤草?!?/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