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想那么多了，睡吧。奔波了這么久，你不累嗎？”

    師兄的聲音仿佛帶著某種魔力，倦意一瞬間如潮水般襲來。我迷迷糊糊地點了點頭，一閉眼，竟然就直接睡了過去。

    ……

    “你一定要回去繼位嗎？”

    黑暗中，我聽見自己的聲音響起。

    這是……在哪兒？

    我心中一片迷茫，腦子也混混沌沌的，什么都想不起來。只有說不清道不明的難過和不舍，縈繞心頭，揮之不散。

    熟悉的冰冷氣息將我包裹，他的聲音恍如嘆息：“繼承王位，我才能有機(jī)會拿到判官筆。”

    我問他：“判官筆對你來說就那么重要嗎？非得得到不可嗎？你忘了你曾經(jīng)說過的話了嗎？是你說要娶我，要帶我去隱居，遠(yuǎn)離所有的傷害，就我們兩個人，幸幸福福的過日子……你自己說的話，你都忘了嗎？我是因為信你才會背棄蠱靈，背負(fù)著罵名跟自己的整個家族斷絕關(guān)系，現(xiàn)在你卻告訴我你不是人類，你要回去當(dāng)什么鬼王，那我怎么辦？你想過我嗎？我已經(jīng)……沒有地方可去了啊……”

    說到最后，我已經(jīng)泣不成聲?？坦堑谋磁c失望，叫我喘不過氣來，我好痛……

    心好痛。

    他沉默良久，才艱難地開口：“我必須得拿到判官筆，因為只有它才能改寫命數(shù)。有些事情我現(xiàn)在還不能跟你說，但是我可以保證，等我繼位之后一定回來跟你成親，到時候我就可以把一切都告訴你了。”

    我哭著問他：“我拿什么信你？到時候，你又跟我說有別的苦衷怎么辦？凌邪，我一直都很相信你的，是你自己打破了這份信任！”

    “再信我一次。我這么做也是為了咱們的將來?！?/br>
    “那就現(xiàn)在說明白，如果你真的有苦衷，我一定不讓你為難?！?/br>
    “……不行，現(xiàn)在告訴你就是害你。”

    “那我沒法相信你?！?/br>
    熟悉的氣息慢慢遠(yuǎn)離，心口仿佛撕裂般地疼。我痛哭著，在心里一遍遍地喊著讓他回來，牙關(guān)卻死死咬著，一個音節(jié)都說不出口。

    我期盼著，盼他回來，告訴我理由。可是他沒有，他消失了。

    “凌邪，我沒有負(fù)你，是你負(fù)了我。”我一字字地輕聲說。

    痛徹骨髓。、

    ……

    “孟隱，醒醒！”

    誰在推我？

    脊背上似乎仍殘留著淡淡的涼意，手臂上傳來的卻是溫?zé)岬挠|感。我怔怔地抬起頭，透過模糊地視線，依稀看見藍(lán)白相間的病號服。胸口傳來的裂痛依然清晰而真實，巨大的失望仍然籠罩心頭。我一瞬間茫然，不知身在何方，不知今夕何夕。

    “你夢見什么了，怎么哭成這樣？”師兄的聲音透著nongnong的擔(dān)心。

    我怔怔地摸了摸臉，才發(fā)覺臉上濕漉漉一片，全是眼淚。

    “做噩夢了吧？別怕，夢都是反的?！睅熜钟媚粗篙p輕擦去我臉上的淚水，留下guntang的余溫。

    我心一顫，也仿佛被灼燙到了似的，隨后很快意識到不對，趕忙用手背去探師兄的額頭。

    “好燙！師兄你發(fā)燒了？”

    師兄抿了抿唇：“不礙事的。”

    “這怎么行！你等著，我叫醫(yī)生去?！蔽遗艹霾》坎畔肫鹱约哼€是隱身狀態(tài)，趕忙找了個沒人的地方，悄悄取消掉隱身術(shù)，隨后以家屬的身份去請醫(yī)生去給師兄做檢查。

    一番檢查過后，醫(yī)生告訴我，師兄肩膀上的傷口感染了，所以才會引發(fā)高燒。他們重新處理了傷口，又加大了抗生素的用量，說是只要師兄多注意休息，應(yīng)該很快就會好轉(zhuǎn)。

    然而醫(yī)生走后，師兄卻小聲跟我說：“孟隱，得麻煩你盡快幫我租個房子了。我想出院。”

    “可是醫(yī)生剛才說你還需要繼續(xù)用藥、觀察，現(xiàn)在不適合出院?！蔽彝得榱艘谎鄄》坷锏钠渌?，將聲音壓得更低：“師兄，我知道你在擔(dān)心什么，我會小心的，你再多住幾天，至少等感染的問題解決了咱們再走?！?/br>
    醫(yī)院里人多眼雜，呆在這里的風(fēng)險很高，說不定什么時候就會碰上跟道宗或者隱盾組織有關(guān)的人，還隨時有可能被那個藏在暗處的蠱師找上門來……這些風(fēng)險我都很清楚。如果沒發(fā)生感染，我也覺得越早離開醫(yī)院越安全，可問題是師兄已經(jīng)感染了。相比較于安全問題，我更在乎他的身體。

    從鬼仆身上吸取精氣，或許可以讓他加快恢復(fù)速度，但是對付病菌感染這種問題，肯定還是抗生素更有效。

    師兄閉口傳音：“這不是普通的感染，這是蠱毒?！?/br>
    “蠱毒？！”我嚇了一跳，“那個蠱師又出手了？！”

    肯定是我睡著的時候！我十分懊惱，早知道這樣，我就不應(yīng)該睡覺！就算睡也不應(yīng)該睡得像死豬似的，連師兄被偷襲了都不知道！

    都是我的錯！我真恨不得抽自己兩巴掌。

    可是師兄卻說：“我也不是很確定，下手的是不是同一個蠱師。這毒中得實在太古怪……”

    “怎么回事？”

    “不知道。照理說如果有危險靠近，我應(yīng)該有所感知才對，可昨晚我好像受到了某種冥冥中的抑制，什么異常都沒察覺到，一覺醒來就發(fā)現(xiàn)已經(jīng)中了蠱毒。而且……”師兄頓了頓，望向我一字字地問：“你難道沒感覺身體有什么不對勁么？”

    我一愣，不由得想起那個古怪的夢，以及剛剛醒來時，背上殘留的冰涼感覺。

    有的時候，剛從夢里醒來的確會殘留幾分感覺，但那只是大腦的錯覺，很快就會消失?？晌冶成系谋鶝龈械浆F(xiàn)在都還存在，雖然很微弱……

    我稍稍感應(yīng)了一下，便發(fā)現(xiàn)那是陰氣。

    很淡很淡的陰氣。

    這是肢體接觸之后，才會有的陰氣殘留。

    昨晚睡著的時候，有一只鬼從背后抱過我！

    我?guī)缀醪桓蚁胂竽莻€畫面，只覺得一瞬間從頭涼到腳。

    師兄嘆了口氣，傳音說：“那個鬼應(yīng)該沒有傷害你的意思，但是這樣的接觸，總歸……總歸是不太好的。我本來怕嚇著你，不想提醒你的，但是……你現(xiàn)在明白我為什么急著出院了吧？”

    我用力點頭，小聲說：“我一會就去找房子，如果能定下來，咱們今晚就搬過去。如果定不下來，那今晚我守夜，明天再接著找。反正無論如何，明晚之前咱們一定離開這兒。”

    “嗯?！?/br>
    “那你身上的蠱毒……”

    “這個你別擔(dān)心，出去了我就有辦法能解掉?！睅熜纸o了我一個安撫的微笑，并未具體解釋。

    我估摸著可能是要用鬼仆身上的精氣來解，或者是干脆把毒轉(zhuǎn)移到鬼仆身上，所以也就沒細(xì)問，免得師兄尷尬。雖然我已經(jīng)明確表過態(tài)，不會對馭鬼術(shù)有任何偏見，但師兄自己還是有心結(jié)，始終不愿意向我展露馭鬼術(shù)當(dāng)中偏向陰暗的那一面。

    心結(jié)什么的，以后再慢慢化解也不遲。所以我沒在這個問題上過多糾結(jié)，直接去買早飯了。

    師兄是右肩受傷，整條右臂都沒法動彈，不方便自己吃東西，得靠我一勺一勺地喂他。

    “等出院以后，我一定會快快恢復(fù)的?！睅熜炙坪跤X得自己現(xiàn)在這樣是個麻煩，所以十分不好意思。

    我笑了笑，說：“快點康復(fù)是好事，我當(dāng)然也這么希望啦。但是你可不要有什么給我添麻煩了之類的想法，你幫過我這么多，我難得有機(jī)會照顧你一回呢?！?/br>
    “傻丫頭。”

    他定定地望著我，目光灼灼。我避無可避，只能垂下眼簾專注地盯著手里的粥，淺淺地盛一小勺，吹兩下，默默地送到他嘴邊。我的視線始終不與他碰撞，是因為我害怕看到他眼中的眷戀，那會讓我不知道該怎樣繼續(xù)跟他相處下去。

    該說的話，我早已經(jīng)說過很多遍，再重申也沒有意義。況且他現(xiàn)在這種狀態(tài)，我是無論如何都不可能丟下他不管的，再去強(qiáng)調(diào)那些，只會讓彼此都更加尷尬。

    倒不如裝作什么都發(fā)覺。我相信這只是不經(jīng)意的流露，他也一定會知道該如何克制自己的感情。

    師兄明顯是有話想對我說的，但最終還是慢慢地咽了回去。連帶著不該流露的情感，一并收斂。

    我暗暗松了口氣，慶幸這份師兄妹的關(guān)系還可以繼續(xù)維持下去。

    感情這種東西，沒有閥門可以控制，不能說開就開說停就停。我相信道理什么的師兄都明白，他只是需要時間，來慢慢淡化，慢慢放下。終有一天，我們的關(guān)系會真正定格在師兄妹的位置上，不再包含一絲一毫多余的雜質(zhì)。

    我想得入神，忽然聽見隔壁病床的家屬說自己昨晚做了噩夢，夢見有一個男鬼盯著自己的臉看，還湊得特別近，都快把她嚇?biāo)懒恕?/br>
    她本是隨口一說，沒想到另一張病床上的患者立刻說：“我也夢到了！是不是一個穿古裝的男的？”

    “對對對，黑色的長袍，頭發(fā)還特別長！”

    另一個年輕的女性患者弱弱地開口：“我好像也夢到了……”

    我僵硬地朝著她們望去。黑色長袍，長發(fā)……

    凌邪也是這般模樣。

    昨晚從背后抱我的鬼，會是凌邪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