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承睿拿下耳機(jī)，轉(zhuǎn)頭看他，說：“我打的第一槍還是你教的。”

    席一樺笑著說：“這就是青出于藍(lán)而勝于藍(lán)，阿睿，我以你為榮?！?/br>
    “樺哥，我一直很想聽你對我說這句話，”黎承睿淡淡地說，“但我今天聽到了，卻一點(diǎn)都不開心?！?/br>
    席一樺笑著搖搖頭說：“你又不是十幾歲的小孩子，我夸你一句，你還怎么會開心?！?/br>
    “我不開心，不是因?yàn)槲也蛔鹬啬懔耍崩璩蓄Ｕf，“我一直很尊重你，就算現(xiàn)在還是，但我不開心真正的原因，是你令我太失望?！?/br>
    席一樺挑起眉毛，似笑非笑地問：“哦？”

    黎承睿低下頭，慢慢把槍上膛，輕聲說：“我剛從你名下的小公寓出來。”

    席一樺臉色一變，說：“你怎么會……”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黎承睿拿起槍，虛虛指向他，搖頭怒道，“你是為俊哥做了許多，可你有什么權(quán)利去侵犯他的隱私？你告訴我，你每天坐在那看他洗澡睡覺，看他帶女朋友回來上床，你是什么心態(tài)？你不覺得自己很變態(tài)嗎？席一樺！你到底想干什么？！俊哥再不通人情世故，他也是我們一起長大的，你就這么覺得可以把他控制在鼓掌之間嗎？你到底當(dāng)他什么？！”

    席一樺臉色變白，僵硬地轉(zhuǎn)過頭，半天才說：“我從頭到尾，都不會害阿俊?！?/br>
    “如果只是俊哥這件事，我看著這么多年弟兄的份上，可以放你一馬，可是你不該做了一件別的，”黎承睿咬牙問，“你現(xiàn)在告訴我，兩年前你是不是就知道鄭明修他們那些變態(tài)事？”

    席一樺猛地睜大眼睛盯著他，說：“那是我的任務(wù)，你也是警察，應(yīng)該知道有些任務(wù)是絕對要保密的！”

    “我不是怪你沒給我破案時(shí)提供線索，我是問，你是不是為了取得他們信任，也做了同樣傷天害理的事！”黎承睿猛地一下把槍指住他，壓抑著怒火問，“不要想騙我，我敢問，就肯定知道內(nèi)情，我只想問你，樺哥，你是不是為了完成任務(wù)也干過同他們一樣的事？！”

    席一樺退了一步，他眼中現(xiàn)出痛苦和懊惱，卻仍然挺立著對向黎承睿的槍，厲聲問：“你也是警察，你來告訴我，取得毒販信任的最好辦法是不是販毒？取得堂口老大信任的最好辦法是不是去砍人？你現(xiàn)在來指我做錯(cuò)，難道要我把你踢回警校再上一回課嗎？！”

    “閉嘴！”黎承睿咬牙說，“這不一樣，你心里清楚，這不一樣！”

    席一樺深吸一口氣，坦然地看著他說：“沒錯(cuò)，你說得對，這確實(shí)是我這幾年來唯一一件想起來就深深自責(zé)的事，你可以開槍打我，如果你不服，盡管開槍，你的槍法是我啟蒙的，你拿它打我，我毫無怨言?？墒?，你能不能看在這么多年兄弟的份上，不要，不要把那些事告訴阿俊？”

    黎承睿怒道：“你休想再騙俊哥！”

    席一樺淡淡一笑，說：“我不會害他，要我說多少次你才會懂？我不會害他，我就算自己死，都不會舍得傷害他?！?/br>
    黎承睿呆了呆，在這不出什么，他只知道，不管席一樺是什么人，他這句話沒說錯(cuò)，就如他也肯為了林翊赴湯蹈火一般，不需要理由，事情從來只是那樣。

    他看著席一樺，慢慢放下槍，然后說：“樺哥，做錯(cuò)事就要受罰，你的懲罰不是挨我的槍子?！?/br>
    席一樺平靜地看著他，然后點(diǎn)頭說：“做你該做的吧，我理解?！?/br>
    黎承睿忽然慘淡一笑，說：“你跟俊哥說同樣的話?！?/br>
    席一樺這才真正現(xiàn)出慌亂的神色，急忙問：“阿??？他為什么這么說，你告訴他什么……”

    “我問他，如果樺哥做了我們都無法接受的錯(cuò)事該怎么辦，俊哥說做我理性上該做的事。但是，我知道，他下一刻肯定會去訂機(jī)票回來?！崩璩蓄@息說，“你習(xí)慣保護(hù)他，卻總是忘記了他是一個(gè)多聰明的人，以及，他也姓黎。”

    77、第77章

    席一樺目光深邃，他看向黎承睿良久不語,時(shí)間仿佛在他們倆中間慢慢攪動成粘稠的沼澤,吸附在他們的皮膚上,令人呼吸維艱,也令人舉手投足重愈千斤。

    下午四五點(diǎn)的光線斜斜從茶色玻璃窗外照了進(jìn)來,他們倆兄弟便這樣對視著，黎承睿手上的槍雖然槍口朝下，可是他的手卻不敢有絲毫放松,席一樺看著好整以暇，但是他的背脊卻挺立，肌rou緊繃。

    他們都是格斗高手,這個(gè)時(shí)候,仿佛誰若輕舉妄動，誰便挑起生死相搏。

    黎承睿微瞇雙眼，他有種由衷的蒼涼感，哪怕將他們之間的共同回憶和情義一樁樁壓成薄紙片，裝訂起來也是厚厚一冊，沉甸甸的一冊，無法忽略不計(jì)的一部分，已經(jīng)成為倆人各自的生命中不可缺少的一環(huán)。

    他同樣在席一樺眼中看到悲涼，他永遠(yuǎn)英明神武的樺哥，也有在他面前悲傷而無奈的時(shí)候。

    “我們這樣，阿俊見到會難過，”席一樺終于開口，他嘆了口氣，聲音有些沙啞，“我最不愿的就是讓他難過?！?/br>
    “我知道，”黎承睿說，“但沒辦法，今天我們倆走出去，必須有一個(gè)要戴上手銬?！?/br>
    席一樺似乎笑了下，他的笑容太淺，轉(zhuǎn)瞬即逝，然后他抬起頭，視線鋒利如刀，“我雖然理解你該做什么，但不代表我就束手就擒?！?/br>
    “除非你想讓俊哥更難過，”黎承睿淡淡地說，“他雖然無厘頭，思維也跟常人不同，但在這件事上，他一定站在我這邊，因?yàn)槲易ツ?，才是符合理性，符合法律，符合正義的?！?/br>
    席一樺深深注視他，點(diǎn)頭說：“沒錯(cuò)，若我拘捕，他會覺得我才是不理性，妨礙公務(wù)，妨礙公共安全，他永遠(yuǎn)都不會舍不得我坐牢，他就是這么一個(gè)人。”

    黎承睿沒有說話，只是看著他。

    席一樺微微閉上眼，他的側(cè)臉籠罩在溫暖的陽光中，這一瞬間的光芒明明柔和，卻格外刺痛黎承睿的眼睛，他覺得自己眼眶有些發(fā)熱，為了掩飾這種異樣，黎承睿抿緊嘴唇。就在這時(shí)，他聽見席一樺以從未聽過的柔和口吻，輕聲說：“阿俊就是這么一個(gè)人，直線思維，不通事務(wù)，不近人情，可是這些對我有什么所謂？這一世人我只可能這么在乎他一個(gè)了，我守著他，忍受不了有哪天不能看到他，不能聽到他，我在他的房子里裝了監(jiān)聽設(shè)備。我知道你覺得變態(tài)，可你永遠(yuǎn)不會知道，我看著他出現(xiàn)在監(jiān)視器里心中有多高興，就像一件稀世珍寶，明明沒辦法擁有，可只要看著就很滿足，就好像心臟被填滿?！?/br>
    他停頓了一下，接著說：“為了保護(hù)他我才當(dāng)?shù)?*，可只是**還不夠，我還需要有權(quán)，我還需要有錢，我必須爬到今天這個(gè)位置，你懂嗎？”

    黎承睿冷冷地?fù)u搖頭：“我想俊哥不會懂，我則不想懂?！?/br>
    席一樺擲地有聲地說：“為了他好，我愿意做一切事情！”

    “這所謂的一切事，也包括你對一個(gè)未成年男仔做的孽？”黎承睿冷哼一聲，猛然舉高手槍，黑乎乎的槍口對準(zhǔn)他，冷冷地說，“樺哥，不管你說什么，是為了俊哥也好，是為了任務(wù)也好，都不是傷害無辜人的理由，你心里清楚！”

    席一樺深吸一口氣說：“阿睿，你知道我為了抓莊翌晨花了多少功夫嗎？莊翌晨老謀深算，狡詐jian猾，派去的臥底一個(gè)個(gè)死于意外，線人莫名其妙不是被殺就是失蹤，我的人調(diào)查了他三年，都沒找到能起訴他的證據(jù)。他想買通警局高層，看中我，可不放心我。你讓我怎么做？除了讓他也抓住我的把柄，尤其是不入流把柄，我能怎么取得他的信任？是，對那個(gè)男孩我很抱歉，我不該違背良知和原則，但是當(dāng)時(shí)的情況你不清楚……”

    “閉嘴！”黎承睿低吼一聲，啪地一下打開保險(xiǎn)，把槍直接頂?shù)较粯孱^上，咬牙說，“我讓你閉嘴！你叫人惡心，樺哥，你真惡心！”

    席一樺臉色蒼白，卻直直看著他說：“摸著你的心口問自己，如果這個(gè)任務(wù)落到你頭上，如果莊翌晨威脅的是你惜之如命的愛人，摸著你的心口告訴我，你會不會像我這么做？阿睿！你告訴我，你會不會比我做得更絕？！”

    黎承睿啞住，他想起林翊純粹清亮的眼眸，濕漉漉的，里頭透著天堂的光彩，他心里一陣絞痛，在這一刻他很理解席一樺，怎么會不理解，為了那個(gè)惜之如命的愛人，這世上獨(dú)一無二的那個(gè)人，他又何嘗不愿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他們從本質(zhì)上都是一樣的，所以他們能維持那么多年深厚的兄弟情誼。

    可為什么要有這種事發(fā)生？這種無法姑息，無法原諒的事發(fā)生？

    黎承睿咬牙切齒，他說不清心里是恨還是怒，在他微一愣神的瞬間，席一樺手一抬，擊往他的槍托，隨后一個(gè)制肘反打到他胸腔肋骨尚未長好的地方。

    黎承睿一聲悶哼，手腕一疼，席一樺已經(jīng)用擒拿術(shù)試圖奪槍，黎承睿反應(yīng)迅速，見招拆招，手腕一扭，將手槍堪堪從他指縫中溜過，反手一提，再度抵住他的腦袋。

    “我真會開槍的?！崩璩蓄Ｎ⑴?，“我真會殺了你！”

    席一樺卻笑了，說：“你開槍啊，我難道怕死？”

    他一句話沒說完，卻發(fā)現(xiàn)射擊室的門砰的一聲被人踹開，席一樺一見來人如見了鬼一般，嘴巴張開，半天說不出話來。

    黎承睿不敢轉(zhuǎn)頭，卻托住槍，厲聲說：“敢靠近一步，我就崩了他的腦袋！”

    “阿睿，別說我沒提醒你，殺了他，你這輩子都會有心理陰影。”黎承俊的聲音傳來。

    黎承睿心頭大震，不由轉(zhuǎn)頭看過去，果然是自家大哥拎著手提箱和大衣風(fēng)塵仆仆地站在那，他這一分神，手上再一疼，席一樺趁機(jī)卸了他的槍。

    黎承睿冷笑一聲，退后一步迅速從腰后拔出配槍，一手握住，一手托槍，說：“樺哥，你手上那個(gè)是練習(xí)射擊的，里頭全是塑料子彈，我手上這個(gè)才是真槍，你要不要試試？”

    席一樺定定盯著他，隨后笑了一下，將手里的槍丟開。他轉(zhuǎn)向黎承俊，目光柔和深情，又帶著歉疚和無奈，半響才嘆了口氣說：“怎么不打招呼就回來？累不累？吃了東西沒？”

    黎承俊皺眉問：“阿睿說你犯了法要抓你，你犯法了嗎？”

    席一樺深吸一口氣說：“別擔(dān)心，阿睿想抓我，恐怕不容易?！?/br>
    “我不擔(dān)心，”黎承俊奇怪地說，“我問的是，你犯法了沒?！?/br>
    席一樺啞然，過了一會才說：“我只是為了完成一個(gè)任務(wù)，你知道，在任務(wù)中，總是要有必要的代價(jià)?！?/br>
    黎承俊搖頭說：“我不管這些，犯法了就要接受制裁，這才是人類社會得以良性運(yùn)作的保證。阿睿，你有證據(jù)嗎？有就抓他吧?！?/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