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若華淺淺一笑：“那是皇上的親生母親，皇上這些年來又總堵著一口氣，當(dāng)然要風(fēng)風(fēng)光光的辦了。”說著，又問道：“今日，宮里可還有別的什么事？”

    春桃搖頭：“沒有聽說，即便有，今日也是斷不許鬧出來的?！?/br>
    蘇若華了然，她當(dāng)然也明白宮里的規(guī)矩，自來是越大的事越是悄無聲息。

    何況，今日又是林太后的大日子。

    一切都布置妥當(dāng)了，陸旻也該知道的，卻不知他預(yù)備如何？

    她還是有些心急了。

    蘇若華喝了安胎藥，正想吩咐春桃伺候她入寢，卻聽外頭人傳報(bào)：“皇上駕到！”

    第一百一十七章

    蘇若華倒也料到了他今日會來, 神色鎮(zhèn)定，緩緩起身。

    才走到門邊，便見陸旻邁步跨過了門檻。

    她正欲俯身行禮, 陸旻便搖了搖手：“罷了, 都免了罷。”

    蘇若華便也直起了身子，回身卻見陸旻已走到了炕邊, 坐下了。

    蘇若華走了過去, 細(xì)觀皇帝的臉色，竟是一臉黯淡沉郁。

    傷感、悔恨、震怒、壓抑，一起出現(xiàn)在了那張清雋俊美的臉上。

    蘇若華心中早已猜到他今日遇到了些什么事，只是立在他身旁, 靜靜相伴。

    陸旻沒有言語，坐在那里，有如一尊雕塑。

    夜?jié)u深, 燈火昏昏，風(fēng)穿過了窗欞，仿佛有人低語嘆息。

    半晌, 陸旻方才說道：“你為何不說話？”

    蘇若華微微一笑：“皇上心里不痛快, 臣妾陪著就好?；噬险f了，臣妾聽?；噬喜徽f，臣妾也不問?！?/br>
    陸旻沒有言語，忽然他長臂一攬，將蘇若華扯了過去，牢牢抱住, 把自己的頭埋在了她的懷中。

    蘇若華先吃了一驚，但旋即安定了下來。

    露珠在外侍奉，眼見此景，恐皇帝力大弄傷了蘇若華，便想過來，卻見蘇若華向她擺了擺手，便停了下來。

    感受到懷中男人輕微的顫抖，蘇若華心中漫過了一抹憐惜，她抬起柔軟細(xì)膩的小手，輕輕撫摩著陸旻的背脊，低聲道：“七郎心里難過，今兒晚上就在這兒安歇吧。一覺醒來，看著清晨的太陽，就什么都過去了。”

    陸旻在她懷中，悶聲切齒道：“朕要滅了她九族！”

    蘇若華一時(shí)無言，片刻方才輕輕說道：“皇上才處置了錢家，又辦了林太后的遷墳事宜，立刻就要大開殺戒，恐要惹朝臣不滿?！?/br>
    陸旻咬牙道：“朕不知……朕竟被她瞞哄了這么多年！那幾年，她待朕不過尋常，朕對她也無甚母子情分，然而想著母親過世那年，她還算照拂一二，朕念著這些舊日的恩義，方才對她頗為禮遇，算作答報(bào)。然而，朕卻沒想到……”話至此處，他猛地一抽氣，將蘇若華抱的越發(fā)緊了，方又說道：“她竟然害死了母親！內(nèi)侍省來報(bào)，母親腰后有黑斑，乃是服用了過量的苦參所遺?？鄥⒕梅?，會損人肝臟，天長日久，自然妨礙壽數(shù)。朕思來想去，母親當(dāng)年在宮中默默無聞，誰會來加害她？她日常服用的藥食都來自內(nèi)侍省，不會有差。唯一不是官面上的東西，便是那老賤婦所贈的各種補(bǔ)品……”

    蘇若華默然，這些內(nèi)情她早已知曉了，然而夜半聽著陸旻那壓抑著苦痛的嗓音述說往事，心底依舊是激憤難平。

    然而她明了，陸旻心中的痛苦，不知是自己的幾倍。

    陸旻說了些話，忽然抬首，雙眸烏黑瑩亮的看著她，淡淡問道：“若華，朕沒說是何人何事，你怎么知道的？你……早就知道了么？”

    蘇若華輕輕一頓，說道：“皇上，今日是林太后遷墳的大日子，恭懿太妃自縊之事，臣妾已然知曉了。臣妾雖不知恭懿太妃到底為何尋短見，但這兩者之間必有牽連?；噬镶挂箒韺こ兼种v了那番話，臣妾大約也猜到了些?！?/br>
    陸旻喟嘆了一聲，原本寬闊的肩松垮了下來，他低聲說道：“這宮里，幸而有你，幸虧有你，不然朕連個(gè)說心里話的地方都沒有了?！?/br>
    蘇若華只覺這話不好接，便沒有言語。

    陸旻半晌又道：“若華，明兒朕便下旨封你哥哥做護(hù)軍統(tǒng)領(lǐng)，再傳召你jiejie入宮陪你待產(chǎn)。朕絕不會容許，有人傷了你，又或者拿你腹中的孩子做文章！”

    蘇若華看著丈夫篤定的神色，不覺動然一笑：“七郎放心，我不會有事。”

    低聲細(xì)語，兩人便偎依在了一起。

    翌日清晨，陸旻上朝，便下了三道圣旨。

    一道是敕封蘇廷授為護(hù)軍統(tǒng)領(lǐng)，領(lǐng)把守皇宮一職。

    一道則是冊封蘇家長女蘇若云為恭惠夫人，入宮陪侍賢妃待產(chǎn)。

    第三道則是再審蘇家的案子。

    三道圣旨降下，朝廷為之震動。

    第一個(gè)跳出來不答應(yīng)的，當(dāng)然就是趙太尉，理由無外乎蘇家尚是戴罪之身，雖蒙天恩赦免，但案子并未翻過，起復(fù)其子入朝為官，大為不妥。

    這趙太尉經(jīng)過前頭蘇家的事，越發(fā)的囂張狂妄，只道整個(gè)朝堂已在己掌握之中，越發(fā)的不將皇帝放在眼中，公然在朝廷之上頂撞陸旻，甚而說出陸旻寵幸jian佞，任人唯親，提拔外戚，顛倒綱常。

    然而，這話便有些可笑了。

    畢竟，他趙家也是外戚，還是大周朝勢力最大的外戚。

    若是外戚不宜為官掌權(quán)，那他趙太尉是否應(yīng)該第一個(gè)掛??？

    時(shí)日如今，諸王公宗親對于趙太后及趙家，已是十分不滿，雖不愿與其正面沖突，但也總想使些絆子了。

    當(dāng)下，以西平郡王陸斐及大將軍霍長庚為首，附和皇帝的決意，霍長庚更稱蘇家在蒙古為朝廷平叛立下大功，蘇廷授及蘇若云都是有功之人，皇帝嘉獎有功之人，那是理所當(dāng)然，并非為外戚之故。

    趙太尉及其黨羽一伙雖依舊鼓噪嘩然，卻是孤掌難鳴，只好眼睜睜的看著皇帝下了圣旨。

    這消息，當(dāng)然也被各宮的耳目傳到了各位主子那邊。

    賢妃身懷有孕，蘇家的長男即將入朝為宦，這一切都預(yù)兆著蘇家的即將起復(fù)。

    入宮的人，無論聰慧蠢笨，都長了一雙明亮的眼睛，何況皇帝的寵愛大約是指望不上了，自然是要竭盡所能的巴結(jié)寵妃，及這未來皇長子的生母。

    當(dāng)下，各宮的嬪妃，連忙備齊了禮品，前往翊坤宮登門道賀。

    翊坤宮人滿為患，熱鬧非凡。

    此訊也同樣傳到了趙太后的耳中。

    趙太后本在屋中坐著看閑書，聽了這消息，忽的將手中的書拋在了地下，斥道：“大哥到底做什么吃的，這樣的事，竟也沒攔著？”

    朱蕊慌忙跪下?lián)鞎?，又道：“娘娘息怒，皇上如今在朝中頗有一批心腹，以西平郡王及那個(gè)才封將軍的霍長庚為首，他們一站出來，其余的官員也跟著起哄。太尉大爺也是無法可施。娘娘也莫焦急，不過是才起復(fù)罷了，算不得什么。”

    趙太后冷哼了一聲：“你知道什么，蘇若云封什么夫人不過錦上添花，不算什么。這護(hù)軍統(tǒng)領(lǐng)卻是把守皇宮的要緊差事，皇帝此行，是把整個(gè)皇城的兵力都交給了蘇家！再有霍長庚里應(yīng)外合，皇帝手下的兵力，已可與哀家抗衡了！”

    朱蕊囁嚅道：“娘娘也不必太焦慮，太尉大人手中可掌握著龍虎兩支精銳部隊(duì)，這皇城護(hù)軍連著京城步兵加在一起，也不是對手?！?/br>
    趙太后搖頭：“你不知，哥哥手下的兵馬雖多，但大多駐守外地，一旦起事遠(yuǎn)水難救近火。這京城步兵及皇城護(hù)軍便是眼前最得力的兩支軍隊(duì)。先帝駕崩時(shí)……”話至此處，她驟然停下。

    朱蕊卻了然，當(dāng)初先帝薨逝，趙家便是因掌控了護(hù)軍與步兵，方才把控住局面，對皇室進(jìn)行了一番大清洗，這方扶著陸旻上位，趙氏也如愿以償當(dāng)上了太后。

    趙太后銀牙暗咬：“哥哥到底是怎么弄的，能讓這兩個(gè)要緊的職位，落入他人手中！臥榻之側(cè)豈容他人鼾睡！”

    朱蕊沉默不言，半晌勸道：“娘娘稍安勿躁，雖則護(hù)軍統(tǒng)領(lǐng)換了人，但副統(tǒng)領(lǐng)依舊是大爺?shù)娜?。大爺在軍中?jīng)營多年，那姓蘇的初來乍到，那些兵也未必聽他的，或者干脆不服管束也是有的?！?/br>
    趙太后搖了搖頭，又問：“惠空那邊可有消息了？”

    朱蕊回道：“還不曾。”

    趙太后心神不寧道：“這是怎的了，往常辦這些小事，頂多不過半日的功夫。也就是兩三個(gè)人罷了，至于費(fèi)這么多功夫？”

    朱蕊無言以對，近來的事確實(shí)令她也忐忑不安，仿佛所有的一切都在漸漸超出掌控，這后宮也不再是趙太后的天下了。

    那消息傳來，蘇若華自然便忙著應(yīng)付各宮過來道賀的人，人人都是一張笑臉，張口就是吉祥如意的奉承話，看著聽著倒也舒心。

    好在眾人知道她月份大了，不宜過多打攪，往往坐不到半盞茶時(shí)候，便極有眼色的起身告辭。

    好容易打發(fā)了個(gè)清凈，蘇若華吩咐人將宮裝脫了，重新?lián)Q上家常裝束，在偏間里坐著歇息，含笑說道：“皇上在前頭傳旨，她們在后宮也不讓人安生。”

    露珠收起了她換下的衣裳，笑道：“娘娘如今炙手可熱，這些人當(dāng)然會來奉承了?！?/br>
    芳年重新替蘇若華泡了一碗茶，說道：“奴才卻不這樣以為，還是娘娘素日里的為人令人欽佩敬服，所以有了什么喜事，大伙真心的為娘娘高興，過來與娘娘慶賀。不然，太后娘娘遷宮那日，怎么那許多嬪妃告病的？貴妃禁足至今，一個(gè)替她求情說話的都沒有?！?/br>
    蘇若華垂眸淺笑，端起茶碗吹了吹，輕輕啜飲了一口，慢條斯理的問道：“那件事，辦得如何了？”

    芳年知道她問什么，低聲回道：“娘娘放心，一網(wǎng)打盡，還撈到了一條大魚?！?/br>
    第一百一十八章

    蘇若華秀眉微挑, 將手中的茶碗放下，低聲問道：“哪來的大魚？”

    芳年壓低了聲響，淺笑道：“娘娘之前疑心那小佛堂里有什么秘密, 那條大魚便是從何處而來。大爺?shù)昧四锬锏目谟? 一早就找好了人手，晝夜不肯停歇, 便去那幾處埋伏。果不其然, 如娘娘所料，太后打算殺人滅口。如今人已經(jīng)保下來了，那條魚也落了網(wǎng)?！?/br>
    蘇若華長舒了口氣，微微一笑：“太后娘娘當(dāng)真是人盡其用, 這樣的事竟然不交托娘家，倒是假手于自己的面首。想必，還是力求手上干凈罷。”

    芳年問道：“娘娘, 接下來該如何是好？是要將此事告知皇上么？太后穢亂宮廷，僅此一條，足以定罪了吧？”

    蘇若華沉吟片刻, 說道：“還是暫且放放, 皇上搜羅趙家的罪證尚未十足。此事即便發(fā)了，那也是趙太后一人所為，與她娘家毫無干系。太后與趙家是一體同心，趙家不倒，拉倒一個(gè)太后，并無意義。此事牽扯皇上的生母, 本宮就怕皇上知曉了，沉不住氣，一時(shí)沖動起來，反倒不美。還不若待時(shí)機(jī)成熟，一股腦的發(fā)作出來，將趙太后連著趙家一起連根拔除?！?/br>
    芳年、露珠、春桃三個(gè)立在屋中，聽著她們主子輕描淡寫的說著這樣驚天動地的大事，心中倒也覺得安泰。

    蘇若華就是有這樣的魔力，仿佛跟著她，什么事情都能辦成。

    甚而是弄垮趙家。

    芳年微微頷首，低聲道：“娘娘說的是，天色不早了，早些安歇罷?！?/br>
    蘇若華聽說了，看了一眼自鳴鐘，果然時(shí)辰將至入寢時(shí)分，便起身去梳洗，吩咐道：“明兒一早，jiejie就要進(jìn)宮了，吩咐各處預(yù)備好了?！?/br>
    露珠笑道：“娘娘放心吧，都安排好了，保管讓大小姐在翊坤宮住的舒舒服服、自自在在?！?/br>
    蘇若華淡然一笑，梳洗已畢，自去房中睡下了。

    又是一宿獨(dú)眠。

    趙太后這一夜，卻睡得極不踏實(shí)，一夜醒了數(shù)次，問詢惠空的消息。

    朱蕊陪夜，在帳子外頭回道：“娘娘，天這樣晚了，惠空師父即便辦好了差事，也該在外頭過夜，等天亮宮門開了，方能進(jìn)來啊?！?/br>
    趙太后躺在紗被之中，緩緩搖頭道：“哀家覺得，這一次仿佛是真的要出事了?！?/br>
    朱蕊咬了咬唇，說道：“娘娘，是也夜太深了。這深夜不睡，人是會胡思亂想的。”

    趙太后看著頭頂紗帳上繡著織金如意云紋，眸光深深，半晌問道：“朱蕊，你跟了哀家多少年了？”

    朱蕊不知她為何忽有此問，但她跟了趙太后多年，熟知她的脾氣，知道必是沒有什么好話說了，便跪下回道：“娘娘，奴才打從十七歲起伺候娘娘，已經(jīng)有二十五年了?！?/br>
    話音落，卻遲遲不聞趙太后的回音。

    正當(dāng)朱蕊忐忑不安之際，卻聽那帳子傳來一聲悠長的嘆息：“你跟著哀家，都有二十五年了。還記得當(dāng)初，哀家進(jìn)宮之時(shí)，身邊陪了四個(gè)丫頭，都是些使jian耍滑，不能一條心的。最終，能陪著哀家到現(xiàn)下的，也唯有你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