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蘇若華微微一怔, 便起身笑道：“我知道了，皇上那邊可還需帶什么進(jìn)去么？”

    李忠笑道：“不必，姑娘人過去就行了?！?/br>
    蘇若華點(diǎn)了點(diǎn)頭, 便要隨李忠過去。

    露珠已急急忙忙將蘇若華的舊衣里選出兩件常服, 遞給她道：“姑娘，把衣裳帶上?！?/br>
    蘇若華有些詫異, 她伺候陸旻這么多年了, 也沒少服侍他洗浴，可從未換過衣裳的。

    卻見露珠抿嘴一笑：“姑娘，怕是出來之后，您這身衣裳, 便再也穿不得了?！?/br>
    蘇若華臉上微紅，輕輕斥道：“不許胡說，這是什么地方, 怎能如此胡來！”口中雖這樣說著，略一遲疑，還是接了衣裙過去。

    她隨著李忠自偏門出了正殿, 穿過一道回廊便來到一處屋舍。

    這間屋子以大塊的石磚蓋就, 青瓦白墻，石磨的墻裙，頗有幾分江南水鄉(xiāng)建筑風(fēng)格。

    仰頭，只見屋檐下一塊小匾，刻著“芳泉”二字。

    朱漆門前，兩名孔武有力的技勇太監(jiān)垂手侍立。

    一見李忠到來, 兩人只頷首示意，打開屋門。

    蘇若華知曉，這技勇太監(jiān)不同于尋常內(nèi)侍，雖是太監(jiān)之身，亦是身懷武藝的。深宮內(nèi)廷，如用護(hù)軍，難免有礙男女大防，那些青春年少的宮女妃子，恐要生出事來。故而，特特遴選了這樣一班人守衛(wèi)。

    技勇太監(jiān)肩負(fù)守衛(wèi)內(nèi)廷的重責(zé)，身份自然非比尋常。尤其高宗皇帝時，技勇太監(jiān)頭領(lǐng)任三寶還曾拼死擊殺刺客，以己身性命救了高宗，這技勇太監(jiān)便更得歷代皇帝的重用。

    饒是李忠這大內(nèi)御前總管，亦要讓他們?nèi)帧?/br>
    當(dāng)下，李忠與他二人招呼了一聲，便向蘇若華躬身笑瞇瞇道：“若華姑娘，您請吧?；噬现环愿懒?，讓您一人進(jìn)去。”

    蘇若華點(diǎn)了點(diǎn)頭，邁步其中，身后那兩名守門的技勇太監(jiān)又將門關(guān)上了。

    才踏進(jìn)屋門，便覺熱潮之氣撲面而來，里面更微有硫磺的氣味。

    迎面是一架一人多高的白玉石雕刻鯉魚戲蓮屏風(fēng)，屏風(fēng)上凝結(jié)著水珠，將內(nèi)里遮擋的嚴(yán)嚴(yán)實(shí)實(shí)。

    屋子四角安放著銅鶴宮燈，想是此地常年潮氣重，尋常木質(zhì)宮燈擺放不久便要腐壞。

    此時天色尚早，自是不用點(diǎn)燈的。

    蘇若華將衣裳搭在屏風(fēng)上，轉(zhuǎn)了過去，又過了一道掛著七彩琉璃珠簾的月洞門，方才進(jìn)入浴間。

    那屋中地下鑿著偌大一口池子，池壁以瓷片鋪就，池中白湯滾滾，令人看不清水下乾坤。只是磚上燒著彩釉，是一只只紅魚游動的圖案，卻比尋常所見皇家最慣用的蟠龍圖案更見活潑有趣。池邊地下亦鋪著青磚，刻著碩大的蓮花紋樣，磚面微微粗糙，以供人在上面行走，而不至滑倒。

    池子?xùn)|側(cè)安放著一架石雕侍女捧心像，那侍女手中托盤之上便可安放澡豆、香油等沐浴之物，手巾及皇帝的衣袍亦掛在其手臂之上。

    湯池正北方立著一樽五爪金龍，那龍昂首擺尾，威風(fēng)凜凜，龍口吐出汩汩熱湯，傾瀉入池中。

    陸旻便靠著龍首一側(cè)，狹長的丹鳳眼微微闔著，似是在閉目養(yǎng)神。

    他身側(cè)池邊，安放著一支甜白釉瓷壺同一支小小的酒杯。

    看著陸旻那裸露在外的寬闊肩膀，及遒勁結(jié)實(shí)的臂膊時，蘇若華的臉上卻不由自主的紅了。

    饒是兩人做夫妻已久，可還從未如眼下這般相處過。

    屋中溫泉的熱氣蒸騰，蘇若華只覺得面頰也guntang了起來，目光在男人麥色的肌膚上流連，竟輕輕咽了一下。

    直至此刻，她似才恍然，陸旻早已不再是當(dāng)年她服侍洗浴時的那個樣子了。

    陸旻仿佛察覺她到來，并未睜眼，只輕輕道了一聲：“若華，過來?！?/br>
    蘇若華拍了拍自己的臉頰，自嘲一笑：又不是云英未嫁的姑娘，彼此的身體已不知見過多少回，此刻又矯情些什么呢？

    她緩步上前，在陸旻身后跪下，問道：“皇上，就洗么？”

    陸旻言道：“不慌，先給朕斟酒?！?/br>
    蘇若華看了一眼地下的酒具，頗有幾分不贊許道：“午膳才用過酒菜，皇上竟又飲了上了。”口中雖這樣說著，卻還是挽袖執(zhí)壺，斟了滿滿一杯酒。

    蓮花的清香霎時便縈繞室內(nèi)。

    蘇若華微微訝異，脫口道：“這是蓮花曲？皇上竟帶到行宮來了?！?/br>
    陸旻說道：“這酒柔和清香，朕閑散時，還是喜歡這個。來行宮前，朕便吩咐底下人灌了兩甕帶來?！?/br>
    蘇若華雙手遞上，淺笑說道：“到底是不上臺面的東西，皇上私下吃吃也罷了，莫叫外臣看見笑話?！?/br>
    陸旻接過酒盅，仰頭一飲而盡，琥珀色的酒液自他薄唇邊流下些許，順著優(yōu)美的脖頸一路滑下，最終落入了池水之中。

    望著這一幕，蘇若華竟有幾分恍惚，她頭一次曉得所謂男//色亦能如此魅惑撩人。

    成熟男性的氣息混合著酒香，熏的她有些暈眩了。

    陸旻將杯子放在池邊，莞爾一笑：“朕才不會叫他們看見，免得一個個眼饞想要，不給顯著朕小氣。給了，朕又舍不得。就連西平郡王，朕還舍不得分他一壺半壺呢?！闭f著，他竟起身，轉(zhuǎn)過來面向蘇若華。

    池水正恰好到他腰部，昂闊的胸膛正淋漓的向下滴著水。

    蘇若華似被什么燙了一般，慌忙撤回了視線，垂眸看著自己的裙子，隨口說道：“不是什么了不得的東西?；噬线@么喜歡，改日我再多釀些就是了?！?/br>
    陸旻原沒多想，但她這副縮手縮腳的模樣，不覺有些好笑，朗聲道：“咱們睡在一張床上多少時日了，你還害臊呢？”

    蘇若華只在肚里暗罵他無恥，嘴上說道：“到底是大白天的，皇上沒羞沒臊的，我可不能。”

    陸旻挑了挑眉，忽然起了促狹的主意，伸手握住蘇若華的胳臂，奮力一拉，竟將她拽入了池中。

    蘇若華猝不及防，驚呼了一聲，和衣跌入湯池內(nèi)，頓時水花四濺，衣裳盡數(shù)濕透。

    她在水中好容易站穩(wěn)，撫去臉上的水珠，頗有幾分氣惱，斥道：“皇上，你又捉弄我了！我衣裳都濕透了！”

    陸旻卻大笑了兩聲，說道：“你也從外頭回來，朕也怕你受涼，叫你下來泡泡。泡浴，哪有衣裳不濕的？”

    蘇若華立在池水之中，溫?zé)嵛C的泉水將她的身子瞬間泡熱了，秀美的面頰上便浮起了一抹潮紅，有如芙蓉。

    陸旻笑了一陣，看著她的目光卻逐漸的幽深。

    蘇若華身上衣衫濕透，緊緊的包裹著她的身軀，將那曼妙玲瓏的曲線勾勒的盡致淋漓，那衣衫本是輕紗薄羅所制，浸了水，便將底下白膩的肌膚隱隱透了出來。

    陸旻原本并沒有那個心思，只想逗弄她一番，然而此刻他體內(nèi)的情焰卻越燃越烈了。

    青春年少，氣血方剛，本就是一點(diǎn)就著的年歲，何況是對著心上人的如此美妙姿態(tài)。

    他環(huán)住了蘇若華的腰身，將她帶向了懷中，低聲呢喃著：“若華……”

    蘇若華同他做了多日的夫妻，哪能不知道他想做什么，如是平常，興許還有些羞赧，興許還要不愿，但今時今日，此情此景，也許是池水太熱，也許是浴中的陸旻過于惑人，她竟也覺得躁動難耐。

    眸光如水，在陸旻濕漉漉的俊美面容上逡巡著，落在水色的薄唇之上，她藕臂輕伸，勾住了陸旻的脖頸，頭一次主動的把自己的唇貼了上去。

    “七郎……”

    陸旻呼吸猛地急促起來，便將她牢牢抱住，兩人緊密的貼在了一起。

    正當(dāng)陸旻將蘇若華壓在池邊時，門外忽然傳來李忠急迫的嗓音：“皇上，奴才有要事稟告！”

    這一聲，仿佛是把正在泰山頂上背磨盤的陸旻，一腳踹了下去。

    李忠立在門口，半晌方才聽見里面皇帝那幾乎咬牙切齒的暴喝：“沒有眼色，難道連規(guī)矩也忘了不成？！”

    李忠雙膝一軟，險些跪在地上，擦了擦額上的汗，顫抖回道：“皇上，戶部尚書岑大人奏報，河南府發(fā)了旱情！”

    躺在陸旻懷中的蘇若華，只覺得男人的身軀微微一頓，熱情似如潮水一般的退去。

    她柔聲道：“皇上，去忙吧?！?/br>
    陸旻自她身上起來，走到池邊，自侍女架上取下袍子披了，說道：“朕去了，你再多泡一會兒吧?！毖粤T，匆匆出去。

    蘇若華坐在池邊，看著男人昂藏的身影大步走過了白玉屏風(fēng)，但聽門響了一聲，又重新合上。

    陸旻離去，她忽然覺得索然無味起來，發(fā)了一會兒呆，便脫了衣裳，滑進(jìn)了池中洗浴。

    溫泉水渾濁，細(xì)白的身軀浸入其中，也就看不分明了。

    因著今日大雨，侍奉的宮人在池中放了姜片、紅花等性溫、活血的藥物，泡著倒也覺著舒適。

    片刻，卻聽外頭一女子說道：“兩位公公，奴才是來伺候若華姑娘的?！?/br>
    緊跟著便是門板開合的聲音，只須臾功夫，果然見露珠輕輕巧巧走了進(jìn)來。

    露珠進(jìn)到屋中，一眼便瞧見丟在地下濕透了的衣裙，便嘻嘻笑道：“奴才說什么來著，叫姑娘帶著衣裳，可沒有錯吧？”

    蘇若華有些不好意思，遮掩斥道：“又耍貧嘴了。再渾說，回去瞧我罰不罰你！”

    露珠忙笑著陪不是，便上前取了菊花葉包裹的茉莉花蕊沉香澡豆，伺候蘇若華洗浴。

    蘇若華聽?wèi){她擦洗著身子，忽低聲問道：“當(dāng)真是外臣急事求見么？”

    露珠應(yīng)了一聲，又說道：“這種事，誰還敢造假不成？皇上特別看重姑娘，走前還記得吩咐奴才過來伺候?！?/br>
    蘇若華說道：“也是我昏頭了，竟問出這種蠢話來?！闭f著，默然了一陣，又道：“不知怎的，我心里忽然不踏實(shí)起來，總覺著好似有什么不好的事要發(fā)生了?！?/br>
    露珠倒不放在心上，勸解她道：“姑娘且放寬心，這什么眼跳心慌主災(zāi)禍的，奴才一向以為是無稽之談。再說了，皇上如此寵愛姑娘，就是天塌下來，也沒什么大不了的?！?/br>
    蘇若華知曉與她說不明白，索性不提，洗浴之后，伺候著穿了衣裳，便出了湯泉室。

    出得門來，春風(fēng)拂面，蘇若華只覺得柔和爽快，不由笑道：“這溫泉果然不是尋常湯浴可比，泡完出來身上倒是舒坦松快的很?！?/br>
    露珠忙笑道：“那可不是么，先帝在世時常說多泡此泉能青春不老，益壽延年呢。也就是姑娘得皇上寵愛，能住在這乾元殿里，旁人想泡，還沒這個福分?！闭f著，又吃吃笑著：“奴才都聽說了，整個玉泉宮，數(shù)乾元殿的溫泉最好。姑娘能泡這泉水，定會越發(fā)的美貌，皇上也越發(fā)寵愛姑娘啦?！?/br>
    蘇若華聽著，也只是笑。

    果然是小宮女啊，雖說伶俐聰慧，到底見識有限，所思所想也不過是以色侍人。

    回至寢殿之中，左右無事，蘇若華便坐在窗下，靜等頭發(fā)變干。

    和風(fēng)輕撫，她手邊放著一盞熱氣騰騰的姜茶，還有一盤膳房才送來的蜜桂糖酥，聽著三個丫頭閑磨牙，倒也是樂子。

    她看著窗外一株碧桃映日而立，花朵灼灼，甚是妖嬈，忽想起來一件事，慢慢說道：“玖兒與翠兒，如今安排在哪里？”

    芳年回道：“她們領(lǐng)著二三等的差事，李忠公公暫且將她們安置在乾元殿后面的一排廂房里了。”

    蘇若華瞇細(xì)了眼眸，淺淺笑道：“誰去一趟，將她們傳來，我有話說。”

    三人面面相覷，春桃便道：“奴才去吧。”言罷，便快步出去了。

    芳年不解，說道：“姑娘，她們住在那偏僻地界兒，冒犯不著姑娘的?！?/br>
    蘇若華向她一笑：“我不是要訓(xùn)斥她們?！?/br>
    春桃腳程甚快，片刻就把翠兒同玖兒一道招來了。

    兩人進(jìn)了寢殿，甚是拘謹(jǐn)，上前向蘇若華行禮問安。

    蘇若華輕輕一笑，說道：“皇上來行宮，伺候的人手不足，所以我想調(diào)撥你們兩個到內(nèi)殿來服侍?！?/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