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瑾沒帶過孩子，腦子里完全沒有要給孩子準(zhǔn)備換洗衣物的概念，怎么可能找得到換的內(nèi)衣褲，只好找了一身她自己的出來，叫樂樂換上。樂樂到底是小男孩的心思，不樂意穿女人的衣服，即便是mama的也不行。鬧了半天，樂樂禁不住身上的濕衣服的寒氣，連著打了兩個噴嚏，隨后臉色變得很難看，說：“mama，我好難受，想吐……”

    蘇瑾忙說：“等一下，去衛(wèi)生間！”

    張嬸不在，別吐得到處臟兮兮的，還要我來收拾！蘇瑾這么想著，只得嫌棄地拖著樂樂往衛(wèi)生間走。可是，這一顛簸，樂樂更加禁不住了，“哇哇”地就吐了出來。

    早上吃的稀粥雞蛋還沒完全消化，有幾點(diǎn)蛋黃什么的飛濺在蘇瑾的褲子和鞋子上。

    蘇瑾一貫是視自己如鮮花，視他人如烏有的，這下子像是被人大大地冒犯了一樣，當(dāng)即摔開樂樂，怒目喝罵：“你這孩子怎么回事啊你？叫你等一下，你倒好，全吐我身上了！惡心死了！”

    回答她的是樂樂的又一聲嘔吐。

    幸虧這時候張嬸買菜回來了，慌得把手里的東西全丟下，先把樂樂抱去了床上，換了衣服，又給他倒熱水涮口，吃了點(diǎn)感冒藥打發(fā)他臥床休息。

    樂樂因?yàn)椴皇娣?，睡得很不安穩(wěn)，一個小時后就醒了，醒了也不愿意起來，也不喊人，就那么呆呆地躺在床上，想著之前有一次他拉肚子，不小心都拉在爸爸褲子上了，爸爸那么愛干凈的人，被弄得一身屎也只是笑笑，還逗樂樂說：“寶寶的屎巴巴是帶財運(yùn)的，爸爸等會兒去買彩票，一定能中十塊錢?！?/br>
    可是，mama呢，mama說樂樂“惡心”。

    好想爸爸，爸爸……爸爸現(xiàn)在在干什么呢……他一定在怪我不懂事不聽話吧……

    眼淚順著樂樂的臉龐流下，他縮進(jìn)了被子里，哭得一抽一抽的。

    好后悔，好后悔……

    樂樂發(fā)起了高燒，張嬸和蘇瑾都很著急，因?yàn)椴桓胰メt(yī)院，只得自己去藥房買了退燒藥來給樂樂灌下，又拿酒精給他擦身子，物理降溫，折騰了一天一夜，樂樂的高燒才算是退下去了。看小家伙睡著了，張嬸帶上門出來，忍不住在外間就埋怨上了：“小姐啊，讓您好好地對這小東西的，您怎么就這么不經(jīng)心呢？萬一要死了或者燒得傻了，您可怎么給賀彥楓交代?。俊?/br>
    蘇瑾疲乏地說：“我哪里想這樣？我也想對他好的，實(shí)在是……不是自己的孩子，怎么也喜歡不起來，裝都裝不了?！?/br>
    她們沒注意到，樂樂的房門剛才開了一條縫，很快又輕輕地關(guān)上了。

    ☆、第二十一章

    “一線牽”婚介所的最里間辦公室是總經(jīng)理辦公室，莫程就在這里辦公。

    因?yàn)橹皇且婚g婚介所，下面管著五六個店員，盡管是老板，莫程也不好大模大樣地自稱是老總，就叫店員們稱自己為“莫經(jīng)理”。

    店員們基本都是二十出頭、口齒伶俐的年輕女孩，符合這一行的特點(diǎn)，媒婆嘛，嘴上不能來兩下，還怎么撮合婚事呢？現(xiàn)在的顧客本來就難搞，何況還是婚姻大事？

    莫程自己都覺得納悶，g市雖然是個省會城市，卻因?yàn)槭墙?jīng)濟(jì)欠發(fā)達(dá)地區(qū)，還不如長江三角洲地區(qū)的一個二三線城市，而且自己在這里一無親戚二無朋友，以前也沒有在這里生活過，可以說是毫無瓜葛，怎么會跑到這里，開起婚介所來了？倒也不是說開婚介所就low了，但是，對于莫程這樣的國內(nèi)一流名校的畢業(yè)生來說，確實(shí)有些非主流。

    可是，據(jù)“弟弟”王澍鑫說，莫程曾經(jīng)經(jīng)歷過一次車禍，因?yàn)槟X部被撞擊所以損失了一部分記憶，不過，現(xiàn)在已經(jīng)大部分康復(fù)了。莫程能記得起自己在孤兒院渡過的童年，還有大學(xué)時的同學(xué)老師，甚至寢室住著的幾個同學(xué)的長相，但是，就只有來g市前的一年記憶是一片空白，怎么也想不起來?？赡芤簿褪且?yàn)檫@個原因才會來到g市吧，王澍鑫說這樣邊遠(yuǎn)點(diǎn)的城市生活節(jié)奏相對較慢，悠閑自在，壓力小，適合莫程的腦部康復(fù)。

    但是，做了幾年做上手了，莫程琢磨出婚介這一行的盈利模式來，覺得吧，做婚介還是在大城市掙的錢更多。雖然現(xiàn)在的生意走上正軌，會員足有兩千人，每個月穩(wěn)定收入四萬塊，刨除運(yùn)營費(fèi)用和人員開支等七七八八，莫程一個月可以掙兩萬多，在這個城市算是高收入人群了，但是，同時也意味著觸到了天花板，再無上升空間，畢竟這個城市的常住人口也就幾百萬不足一千萬，需要婚介的頂多幾萬人，現(xiàn)在有兩千人在莫程的“一線牽”婚介所掛了號，在同行里已經(jīng)算是佼佼者了，還想怎么樣發(fā)展呢？

    所以，莫程其實(shí)很想換個人口幾千萬、人均收入高，人們對婚姻質(zhì)量更看重也更舍得投錢的城市去試試手腳，看看能不能把生意做大。但是，王澍鑫這家伙又黏人得很，一直說的是好兄弟要一輩子在一起，莫程去哪里他就去哪里，他才開了一間心理治療咨詢室，事業(yè)剛剛起步，所以，莫程要說這會兒走的話，等于是給王澍鑫才開始的職業(yè)生涯拆臺，莫程只好暫時打消了念頭，自我安慰為大型城市競爭激烈，水塘子夠大也能淹死人，不如就呆在這里吧。

    但是，今天真的沒什么顧客啊。莫程好看的眉毛微微蹙著，站在窗邊看了看。

    婚介所所在的這一條街道上正在修路，壓路機(jī)“哐哐哐”地開來開去，弄得一地爛磚和灰塵，連累得這一條街的鋪面都無人問津，還吵得要命，想趴著打個瞌睡都不行。

    直到中午才有個客戶上門。

    這個客戶是個三十三歲的離異婦女，姓劉，有個三歲的女孩，孩子隨了前夫，算是單身。而且，她容貌中上，職業(yè)比較好，是個小學(xué)老師，算得上是大部分男人心中的理想婚配對象。所以，她還挺挑的，之前介紹了四五個都不滿意，這一回介紹的是個工程師，老婆出車禍死了，還沒有小孩，相貌也還過得去，她倒是看中了，沒想到這一回卻是男方?jīng)]同意。

    劉女士很不高興，覺得是不是婚介所這邊沒有多說好聽的話拉好媒，光是收會員費(fèi)又不把活兒干好，對著莫程發(fā)了一通牢sao。

    莫程委婉地說：“劉姐，其實(shí)您的條件真挺好的，趙先生真沒哪里不滿意的，只是，他有一個疑慮……”

    劉女士擰著眉問：“什么疑慮？你直接說吧，我就想知道我哪一點(diǎn)叫人看不上了？”

    做婚介這一行，顧客至上，對上顧客不高興的時候，就要特別地耐心和細(xì)致，態(tài)度上，就是一個要訣：微笑，微笑，微笑。

    所以，莫程的唇角勾著淺淺的、好看的弧度，不慌不忙地說：“是這樣，趙先生聽說您有一個女兒，但是，離婚時沒有隨著您，所以，他有一點(diǎn)小疑問。他覺得吧，也可能是他的偏見，不一定是對的，您聽著可千萬別往心里去。他說，作為母親，一般來說，不是都會盡自己的最大努力把親生子女衛(wèi)護(hù)在身邊的嗎？為什么您會放棄孩子的監(jiān)護(hù)權(quán)，難道您不怕幼小的女兒被后來的繼母欺凌嗎？”

    其實(shí)，趙先生的言辭很犀利很直接，他對莫程說的是，女方?jīng)]孩子是好事，但是，一個離婚時舍棄孩子的女人會不會缺乏一個做母親的自覺和愛心，能不能在以后當(dāng)好一個母親之類的云云。

    劉女士當(dāng)然聽得出這言外之意，氣得眼睛都紅了，說：“那他就直說不要生過孩子的嘛，就說要找黃花大姑娘或者離異無生育的嘛，何必又和我見面呢？我生了孩子不要是有我自己的苦衷的，他一個陌生人憑什么唧唧歪歪，還上升到道德的高度來譴責(zé)我？離婚的女人就那么難，有孩子的人家不要，孩子歸了前夫的人家也不要！還說得我跟沒人性把女兒扔了一樣！”

    莫程連忙安慰她，見她哭了，又遞給她紙巾擦眼淚。

    劉女士這一動怒說出了心里的苦楚，頓時就打開了話匣子，還淚水漣漣的：“莫經(jīng)理，你是年輕，又是個男人，你不知道，女人離婚后再想找個勉強(qiáng)過得去的簡直比登天還難。離婚，我沒有過錯啊，是前夫出軌，盡管他后來給我下跪賠罪，我也不能忍。孩子為啥給他不自己留著，一般人都以為我是私心，想著拖個孩子不好再嫁才狠心把孩子扔了?？墒牵沂钦嫘膶?shí)意為孩子考慮啊。男人哪個不忘本？離婚半年保證他連我長什么樣子都能忘了，孩子呢，要是不跟著他，他可能也忘了，然后歡歡喜喜地跟別的女人組建家庭生孩子去了，我哪能讓他那么舒心！孩子養(yǎng)在他跟前，磨磨他，反正我當(dāng)mama的，怎么都不會忘記自己的孩子，每個星期都會去看女兒的。再說，前夫的生意越做越大，女兒隨他，條件要好得多，要是跟我，法院才判每月八百塊的撫養(yǎng)費(fèi)，夠什么！”

    劉女士說起傷心事，哭哭啼啼沒完，弄得莫程也心情沉重起來。

    “不是我不要孩子，是我真心為孩子考慮才把孩子留給孩子爸爸的！”這句話聽似強(qiáng)詞奪理，卻不知怎么偏偏留在莫程的耳朵里，揮之不去。

    劉女士走了之后，莫程忽然起了一個奇怪的聯(lián)想，如果自己也有孩子，在選擇和伴侶分開的時候，會做怎樣的抉擇呢？應(yīng)該還是會留在自己身邊吧。

    想到自己還沒結(jié)婚，身邊也沒個對象，莫程晃了晃腦袋，自嘲地說：“還孩子呢，連個對象都沒有！”

    下班回家，王澍鑫已經(jīng)做好了晚飯，兩人的情緒都有些低落，悶悶地開始吃飯。

    吃了一會兒，莫程忽然開口，說：“這個西蘭花，是不是沒放鹽??？怎么這么淡？”

    王澍鑫夾起一塊來嘗了嘗，懊惱地說：“還真是的！可能是忘記放鹽了?！?/br>
    莫程搖搖頭，失笑道：“你這么精細(xì)的人居然會犯這種錯？怎么回事，你想啥呢，這兩天像丟了魂一樣?！?/br>
    我在想要不要告訴你兒子丟了的事情，可是……王澍鑫垂下眼睛，掩飾地說：“沒有，沒想什么?！?/br>
    莫程斜眼看他，說：“還沒想什么。剛才吃飯的時候，我就看著你拿著個筷子，在這個煎帶魚的盤子里挑來選去，每次我以為你選好了一塊要往嘴巴里夾的時候，你又放下了，來來回回好多次了，最后一塊也沒夾，吃了一大口白米飯。你想什么事？還是想什么人？想得這么食不知味，茶飯不思的？”

    我還能想誰啊，不就想你嗎？只是，糾結(jié)啊……王澍鑫又不好明說，轉(zhuǎn)而說道：“你光說我丟了魂一樣，你不也差不多？這一盤西蘭花快吃完了你才覺出沒鹽味，你說你自己又在想啥呢？”

    莫程呵呵笑了一聲，便給王澍鑫講了下午那女人的事情，王澍鑫聽得心里很不是滋味，莫程忽然說這個是怎么回事呢？難道說，莫程縱然是記憶被封閉了，卻還是在潛意識里殘留著對曾經(jīng)的丈夫和孩子的眷戀嗎？

    盡管當(dāng)初的決定是莫程自己做的，是莫程想要遠(yuǎn)走高飛，是莫程決定封閉記憶和往事拜拜，但是，面對此時莫程若有所思的眼睛，王澍鑫的內(nèi)心還是涌起一股強(qiáng)烈的不安，同時糾結(jié)地想，要不要告訴他樂樂丟了的事情？

    莫程遲疑了一會兒，忽然說：“小鑫，你說奇怪不奇怪，我這兩天老是做一樣的夢，夢里下著大雨，我在一個房間里，房里除了我還有一個男人和一個小嬰兒，嬰兒在哭，男人對我說話，說什么不記得了。夢里也看不清楚他長什么樣子，只是感覺他很著急，像是在求著我不要走。”

    王澍鑫愣了一下，心想，這不就是莫程和賀彥楓最后分手時的情景嗎？難道、莫程……這是，記憶在自主恢復(fù)？

    王澍鑫其實(shí)那天沒有說實(shí)話，要重啟莫程封閉的記憶并不會對莫程造成什么身體損害。而且，五年前對莫程實(shí)施深度催眠封閉記憶的王澍鑫可以說是慌手慌腳，技藝不精?，F(xiàn)在看來，莫程被封閉的記憶居然出現(xiàn)了自主恢復(fù)，如果任由其自然發(fā)展，相信不出半年莫程就會自發(fā)地想起所有的事情，包括，樂樂，包括，賀彥楓。

    ☆、第二十二章

    莫程不知在想什么，偏頭看往深黑如墨的窗外夜空，依然是俊美得不像話的側(cè)臉，卻帶著一種難以言說的沉靜惆悵，燈光下沉默的剪影叫王澍鑫莫名其妙地有一種心酸的感覺。

    喜歡上莫程，有十多年了吧，現(xiàn)在在一起住著，相隔咫尺，卻還是遙不可及的感覺，因?yàn)槟?，似乎從來都沒有對自己這個“弟弟”有過什么不尋常的感覺。

    若不是因?yàn)闃窐繁还?，分了賀彥楓的心，也許賀彥楓此刻已經(jīng)出手，找到莫程，并使出渾身解數(shù)來令莫程回心轉(zhuǎn)意。

    怎么辦呢？王澍鑫的心里糾結(jié)不已。

    難道就這樣看著莫程的記憶慢慢地恢復(fù)？就這樣看著賀彥楓挽回莫程，破鏡重圓？就這樣看著自己苦苦守候了多年的暗戀再次化作虛無？

    不，還有一個辦法。

    可以再給莫程重新做一次記憶封閉，讓他再也想不起來關(guān)于賀彥楓的一切，并帶著他遠(yuǎn)走異國他鄉(xiāng)，徹底離開賀彥楓的控制范圍。

    而且，這一次，有經(jīng)驗(yàn)有資歷的王澍鑫可以確信，絕不會出現(xiàn)封存的記憶松動，讓莫程有聯(lián)想起來什么的夢境之類的bug。

    可是，這樣做的話，有一點(diǎn)問題，其實(shí)也算不上是問題，主要是王澍鑫過不了自己心里那一關(guān)。因?yàn)?，上次是莫程自己主動提出要求的，王澍鑫沒有道德上的壓力，但是這一次不同，莫程沒受刺激，不可能自己心血來潮地要求做記憶封存，那么，有兩個選擇。要么，背著莫程偷偷摸摸地做了，事后也不告訴他，要么，先給莫程說清楚以前的事，然后讓他自己做決定要不要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