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直起身，靠近君顯說，“有人要吃藥了?！?/br>
    君顯連忙向展柜里望了一眼，低聲說，“那個？”

    南音點頭。

    吃藥，是古玩圈的一種說法，“交學費”的意思。

    證明這東西不看真。他靠近南音低聲說，“你現(xiàn)在已經有這種把握了，看一眼就行？”

    “不然師傅能讓我在博物館?！蹦弦粢矇旱吐曇??！靶g業(yè)有專攻，我也是有專長的嘛。”

    君顯看她神色自信，柔聲說：“他們負責人在那邊，咱們可以去聊聊，你有什么想問的嗎？”拉著南音向那邊去。

    作為專業(yè)的拍賣行，當然會安排專人為來競拍的財神爺們答疑解惑。不過這種小拍行安排的人，和蘇富比佳士得那種地方的人比起來，當然不能同日而語。

    南音說：“他們說這瓶子是傳承有序的，還說之前上拍過，你問問他上拍之前事情，看他知道多少?！?/br>
    君顯點頭，和那人聊起來，沒說幾句，他的表情就有些古怪，轉頭來看著南音，“他說這是唐英親自督造的，為了慶祝乾隆八十大壽！”

    “啊——！”南音眨了眨眼睛，“他是不是口誤，或者你聽錯了？”

    “聽錯？”君顯笑著說，“你怎么對我這么沒信心，口誤大概有可能。我再問問他?！?/br>
    他轉頭又和那人聊了幾句，南音也聽不懂，看君顯聊完，被拉著走到一側，君顯小聲說：“沒錯，我又問了一遍，他還是那么說的?！?/br>
    “那這是開玩笑！”南音捂上嘴，“乾隆21年的時候唐英就死了，怎么可能死了還督造這么個東西出來?！?/br>
    君顯一本正經地說：“死后35年還可以如此敬業(yè)，唐英不愧第一督造官?！?/br>
    南音笑的不行，“這拍行還真是……”正好彩青過來，她趴在彩青肩膀小聲說了就繼續(xù)悶聲笑起來。

    彩青倒是大為驚訝，愣了一會才說：“這種小拍行果然不靠譜，父親當時說，這東西存疑，首先沒有燒窯記錄，其二清宮檔案里也查不到，只能查到故宮的那件。可對方又偏偏能拿出曾經上拍的記錄，證明這東西傳承有序?！?/br>
    君顯搖頭，“傳承有序那就是個笑話，現(xiàn)在多的是辦法把東西弄得傳承有序?！?/br>
    “要不看完東西再說?！蹦弦艨磁馁u行的工作人員已經打開里面的門，大家水流般的向那邊去，她晃了晃彩青，“東西本身會說話，什么傳承有序，什么檔案記錄，我還是傾向于相信東西本身?！?/br>
    彩青看過去，陶慶為帶的專家正在說，“這東西來之前我們就傾向于看真，為什么呢，雖然故宮說他那件是孤品，但是孤品也有可能是已知中的孤品，隨著歷史后來發(fā)展，出現(xiàn)同類的藏品非常有可能?！?/br>
    “噗——”彩青一下笑了，拉著南音往那邊去，一邊交代：“我可提前和你說，要是真的不看真，可不許你和別人說，我倒想看看，有人打眼了，是不是還能那么囂張！”

    “囂張？”身后傳來一個略幽怨的男聲，“是說我爸嗎？”

    ☆、第20章

    英國的拍賣行已經是相當成熟的行業(yè)，從大大小小數(shù)不盡的拍賣行，到每個月數(shù)不清的拍賣會，無處不體現(xiàn)出，這行完整的產業(yè)模式。

    拍賣行的級別更是分的很細，除了國家級別的，也有很多本土的老牌拍賣行，這種拍賣行，最早大概都是家庭式的，所以多以名字命名。

    身后一聽是陶保的聲音，彩青頓時懶得搭理他。南音連忙問君顯：“這地方也太不敬業(yè)了，怎么事前不做功課？”

    君 顯知道她是沒話找話，不想陶保和彩青起爭執(zhí)，但還是認真地答她，“你知道國際的藝術品市場有多大嗎？——就像英國最大牌的蘇富比，里面的的專家部門大概有 小一百個，分的非常細致，當代藝術，印象派現(xiàn)代藝術，大師作品……珠寶，鐘表……甚至洋酒，”他細數(shù)著，聽的南音越來越驚訝。

    “我們平時關注的，也不過是……二十，中國瓷器以及工藝品，當代亞洲藝術……細分下來，人家一百個部門，而我們中國瓷器只是其中一個部門下的一個分類……而這間”

    他指向墻上中間的招牌：“這間aiques就是一間本土的老牌拍賣行……當然拍賣種類沒達到那么龐大，而且以前多拍賣歐洲古董……還有歐洲古董家具，近年在亞洲藝術品風暴來襲后，才開始展開這方面的業(yè)務。所以搞錯一個知識點，實在不是奇怪的事情?！?/br>
    彩青插嘴道：“這有什么呀，前段時間咱們國內不是拍出了2.2億的漢代天價玉凳嗎？漢代都能有凳子，咱們中國人自己都犯這樣的錯，還有什么好說的?！?/br>
    這事陶保倒是知道，那漢代玉凳也是國內拍賣公司拍的，2.2億，當時是拍賣市場的最貴玉器，后來被人質疑，漢代人都是席地而坐，那時候還沒凳子。所以這東西最后鬧的太大，被查出只是一個小玉料場自己做的，成本兩百多萬。

    他心里很高興，覺得別人說的話他終于聽懂了。

    那邊東西已經被拿了出來，這種是會天價成交的藏品，所以允許客人上手看，而且拍賣預展一共三天，足夠保證每個有興趣的客人都看夠，摸夠。

    南音他們在后面，前面圍著不少人。輪到陶慶為的時候，他帶的專家都是看了看，但是不說話。丁占元也認真看了看，有認識他的人，立刻問：“丁老師，這東西您怎么看？看不看真？”

    陶慶為立刻心中嗤笑，這人是個棒槌，這種地方，大家都是競爭對手，以為在博物館呢，還問人家專家的意見。

    丁占元自然不會得罪人，說道：“能夠將前朝到當時最好的工藝集于一身，瓷母，的確是集大成之作，但是工藝，審美，這些東西都很私人的，每個人的看法不一樣。從純粹藝術的角度講，瓷母這東西，本身也是仁者見仁智者見智?！?/br>
    大家聽明白的都笑起來，這話說的很有技巧，看似回答了問題，還挺誠懇，但其實根本什么也沒說。

    更沒有論這件東西的真假，人家說的是瓷母本身，故宮那件才是公認的瓷母，至于這個，還是自己看吧。

    但陶保卻沒有聽出這些弦外之音，靠向南音低聲問道：“你大師兄這話，這東西到底是看好還是不看好？”

    看 好不看好也不能在這里說，南音想小聲告訴他，又怕人聽到，不說，又怕陶保沒面子，低聲說道：“好不好很難說……就說故宮那件吧，其實漂亮不漂亮，古玩界自 古就褒貶不一，因為考慮到釉色的復雜和色彩的繁復……很多人都認為過于俗艷，但也許正因為過于俗艷，所以更符合現(xiàn)代大多數(shù)人的審美品位。很多人覺得那件很 好看的?！?/br>
    陶保知道那件，他也覺得還好?？茨弦暨@樣認真地回答他，他又很高興，笑著問道：“那你呢？你喜歡這個嗎？”

    南音笑了笑，這次卻沒說話。

    陶保拉了拉她身上白風衣的袖子，“那等會出去告訴我?！?/br>
    神情親昵，語調熟稔，君顯看了他一眼。

    彩青冷哼了一聲，低聲說：“有什么好說的，她是玩高古瓷的，當然喜歡的是高古瓷。歷來古玩界里，玩宋瓷才是最高境界，不懂你就別說話?！彼闹泻軞?，要不是考慮周圍人太多，所以給陶保留了臉面，她一定說，“和你出去也是對牛彈琴！”

    南音看陶保又被說的消沉，連忙說：“撇除個人欣賞的趣味，還有文化背景，在某些專家的眼中，的確覺得宋瓷更漂亮一些?！?/br>
    陶保嘴動了動，卻沒有說話，他極快地反省自己，自己確實夠笨。南音是鑒賞高古瓷的，當然應該是喜歡那個，不然沒興趣支撐，怎么能堅持下來，他可知道，這東西，要是沒興趣，根本不行！

    看過的很多人都騰了地方，有些人喜歡等人少的時候再看，現(xiàn)在反而去了外間。君顯拉起南音，“咱們去？”

    南音點頭。

    穿黑色西裝帶白色手套的工作人員站在長桌后，桌上是厚絨桌布，南音沒有上手，丁占元和老四看到她來看，也走了過來。

    清三代并不是南音的主攻，但是她有其他師兄妹都沒有的優(yōu)勢，所以這次帶她來，大家都默契地知道，主力鑒賞的，是她！

    她看了一會，有些失望，說道，“這東西沒有好好收藏，器物表面磨損太厲害，瓶身上也有嚴重的劃痕。”

    丁占元說：“照片上當初看不出這么殘。”

    君顯從工作人員那里拿過一雙新的手套遞給南音，南音接過，戴上，拿起來看了看底部，放下說：“這個底款和故宮的也不一樣，所以不能是成對的！”

    我們中國人，歷來都喜歡成對的。按照大家之前的想法，都覺得這東西和故宮的應該配對。

    南音抬手，隔空比了下高度，又搖頭說：“高度不同，花色也不配，和故宮那件，絕對沒什么關聯(lián)?！?/br>
    不止不配對，也沒關聯(lián)了。

    彩青笑說：“來之前國內專家都說，和故宮的應該是一對，那照現(xiàn)在這么說，外面應該還散著兩件？”

    君顯說：“也許更多也說不定，有記錄的那么多，沒記錄的不代表不存在?！?/br>
    “窯變的地方有沖……”南音翻看著那瓶子，“除此之外……修復了五、六……七個地方?！?/br>
    沖，就是小裂痕。

    君顯看著她，她專注地看著那瓶子，樣子專業(yè)而游刃有余，容顏青澀，他看她拿著那瓶子，細看那開光圖案，12扇，她慢慢地看著，表情虔誠，轉著，一扇扇圖片，從她眼前過，她目中隱隱帶水，看不出悲喜，只有純純識古的癡心……他望向那開光圖案，忽然想起那時候，

    他最后一次回國，冬天，帶她出去玩，晚上回家的時候，她站在小區(qū)門口，那時候家里還沒有搬大房子，天下了雪，他怕她凍著，一遍遍催她走快點，她卻站在那里，望著天說：“阿顯，阿顯……我覺得自己這樣是在向天上飛，我要真的會飛就好了?！?/br>
    他向天上看了一眼，天空黑蒙蒙的快要壓下來，雪無從所起，無聲地大片大片落下，人像被吸上去，他不知是該說這是相對運動，還是說那種錯覺是正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