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間清景是微涼_分節(jié)閱讀_28
小瘋子看上去要真瘋。 我抿緊嘴努力不樂,雖然很難。 花花扭頭裝作看窗外,以防反光的白牙泄露天機。 第章 十七號的每一個人都不會想到,我們居然真的唱了一個星期的《歌唱二小放牛郎》! 要不是我在排練間歇翻閱經(jīng)典紅歌一百首時偶然哼了兩句唱支山歌給黨聽并被周鋮發(fā)現(xiàn),那么十七號整個年尾都會沉浸在敵人把二小挑在槍尖的心酸悲痛中。其實旋律的哀傷深沉并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整整七段歌詞都同一個旋律?。∶看闻啪氈啪氈?,便總會有一個先打哈欠,然后就一傳十十傳百全員開始犯困。 相比之下,《唱支山歌給黨聽》可發(fā)揮余地多了,雖然我的獨唱幾乎占了百分之七十,但他們可以在我唱的時候一直“啊~~啊~~啊~~”的用和聲當(dāng)背景音。容愷認為,這樣會讓不明真相的圍觀群眾覺著我們的小合唱特有技術(shù)含量。 因為沒人料到我在唱歌上還有一手,所以剛亮嗓子的時候著實把大家給驚著了,周鋮更是反復(fù)確認好幾遍,才相信我真是天賦異稟而非偶然抽風(fēng)。 不過唱歌歸唱歌,指揮上我就一竅不通了,所以全部手勢都是小瘋子提供的,什么旋律的時候該怎么起,什么旋律的時候該如何收,拍子怎么打,完全是手把手的教。好在花花悟性不錯,所以我擔(dān)憂的那種無耐心教師體罰學(xué)生的事件并未發(fā)生。 聯(lián)歡會如期而至,我們的節(jié)目因為創(chuàng)意頗佳順利入選,當(dāng)晚的表揚也異常成功,繼震驚十七號之后我又把撫山監(jiān)獄給震了。 后來我們的節(jié)目得了二等獎,獎勵分翻了倍,公布那天小瘋子抱著我就不撒手,一個勁兒叫喚刑期又縮短了哈哈。其他人也很興奮,金大福拿白開水當(dāng)酒,咕嚕嚕喝了四大茶缸,周鋮不停地哼我把黨來比母親,花花則是眉眼彎成了月牙,一晚上嘴角都沒下來過。 再后來我的名號從“二監(jiān)雄風(fēng)”變成了“二監(jiān)歌王”,不知道是不是永遠帶著二監(jiān)倆字兒的緣故,哪個名號聽起來都怪怪的…… 撫山監(jiān)獄的春天總是來得比外面晚,不知道是不是地處遠郊的緣故,電視里說哪兒哪兒的花兒開了,哪兒哪兒的人民都成群結(jié)隊去春游踏青了,可這里依然寒風(fēng)瑟瑟,尤其是暖氣停了之后,晚上凍得人翻來覆去睡不著。 但在這鬼天氣里總算還有件好事——我們不用再剃光頭了! 小道消息是二月開始在獄里流傳的,但這事兒究竟靠不靠譜,誰心里都沒底。直到四月中旬,該通知被明文下發(fā),于是睡前的臥談會有了題材。 “切,國家政策去年就下來了,我們這邊滯后了整整一年。”從不隨波逐流時刻保持高度的辯證立場是小瘋子的人生觀,所以當(dāng)我們第一時間為某些事情雀躍或者哀號的時候,他永遠都會先吐槽。 我翻了個身,枕著枕頭和小瘋子隔空相對,單薄的木板在下面咯吱咯吱作響:“你活得累不累啊,有了福利就要知足。” 小瘋子白過來一眼:“中國就是因為有太多你這樣小農(nóng)意識的愚民才發(fā)展緩慢。” 我一臉沉重地嘆口氣:“就是啊,我等這樣的智商也就當(dāng)個愚民了,哪能為混亂的金融大環(huán)境做貢獻。” 小瘋子語塞,氣鼓鼓的眼看又要變身河豚,那廂上鋪的周鋮慢悠悠遞過來一句:“你怎么知道去年就有國家政策了?” 這話顯然是問容愷的,所以小瘋子也就回答了:“你管的著么!” 周鋮討了個沒趣,也不惱,只是聳聳肩,安靜了。 為緩解尷尬氣氛,我只好挺身而出,不咸不淡地來了句:“其實我也不想留太長,弄個板兒寸就行?!?/br> “板兒寸不適合你,”小瘋子立刻給出建設(shè)性意見,“你得剪圓寸?!?/br> 圣母瑪利亞請原諒我活了三十來年居然不知道寸頭還有這么多講究…… 那之后的很長一段時間,我都在考慮給自己設(shè)計個什么發(fā)型,沒事兒就對著水盆看倒影,思索著究竟走剛毅派、陽光派、流氓派還是憂郁派,其實我哪個類型都合適,哎,長得好就是省心。不過也有鬧心的,那就是頭發(fā)遲遲不出來。以前剃光頭的時候總嫌頭發(fā)長得太快,弄得十天半個月就要理一次,現(xiàn)在心心念地期盼快快長,它倒矜持上了,一個多月下來,就冒出來一點點,像剛割過的韭菜茬兒。 后來我就把這事兒給忘了,直到六月初某天晚上洗漱,無意中瞥見花花的腦袋。 “喲呵,你自然卷哪?!蹦菚r候我剛咕嚕嚕吐出刷牙水,準備拿胳膊擦嘴,忽然就瞅見了一顆毛茸茸的頭。 花花正洗臉,聞言立刻停下,直起腰,帶著滿臉水珠愣愣地看我,等待下文。 我滿懷趣味地把手伸向他的腦袋,勾起一縷卷毛兒,因為太短,頭發(fā)很快便從指間滑了下去。我不甘心,就改成用兩根手指捏住一小撮,慢慢拉直,約兩寸長,再一松開,啪又縮回了卷曲狀。我玩心大起,來來回回重復(fù)好幾次,愈發(fā)覺得這真是什么主子什么頭發(fā),太他媽可愛了! 花花被我鼓搗得莫名其妙,但除了無辜地眨兩下眼睛,沒做任何抵抗,就那么乖乖站著。 終于,我過足了癮,胡亂捏了捏他黝黑的臉蛋兒,再揉一把他毛茸茸的腦袋,心滿意足地下了評語:“石油王子,哈哈哈……” 之后的好幾天,我一看見花花那腦袋就想樂,有事兒沒事兒就哼上兩句“我當(dāng)個石油王子多榮耀~~”弄得周鋮連連感慨,倆笑話就能伺候你一輩子。小瘋子則非常不屑,認為我的傻吃傻睡傻樂簡直和草履蟲一個級別,生生拉低了整個十七號的智商。 花花倒是可乖,隨便我怎么盯盯瞅著樂都不惱,有時候四目交接,還會沖我笑一下。然后六月中旬自愿剃頭時,不聲不響就又恢復(fù)了光潔溜溜。 小心眼兒的破孩子! 六月底,全省普降暴雨,整持續(xù)了一個多星期。 撫山監(jiān)獄因地勢較低,好幾個監(jiān)區(qū)的一樓都灌進了水。起先監(jiān)獄還讓大家忍耐,不就沒到腳踝嘛,又是夏天,忍忍就過去了。哪曉得監(jiān)獄的排水系統(tǒng)還不抵形象工程,整個一擺設(shè),隨著雨勢加強,水也一而再再而三的上漲,最終幾乎與下鋪床板平齊。犯人們怒了,尤其是不會游泳的,天天活在心理恐懼里,睡覺也不安穩(wěn),生怕一個翻身就翻到另一個世界去,于是開始有人抗議,有人絕食,有人聲稱潮氣入侵虛火上升無法出工。 監(jiān)獄再是壟斷行業(yè),也不喜歡見到有人出事,就算能壓下來不讓媒體報道,系統(tǒng)內(nèi)部的批評壓力總是有的,于是領(lǐng)導(dǎo)們坐不住了,在某個難得放晴的午后,組織各監(jiān)區(qū)一樓犯人集體搬遷。原本的八人間變成了十人間,而十七號則塞進來一個,變成六人間。 彼時我們這些不需搬遷的安逸分子正在熱火朝天的大生產(chǎn),但對于新成員的好奇氣泡卻在心里慢慢升騰。小瘋子問我,你覺得搬咱屋來的會是個犯什么事兒的?我搞不懂這有什么可探討的,于是問,有什么區(qū)別么?小瘋子說當(dāng)然有,殺人放火的通常不好惹,來了就是一霸,偷雞摸狗的最好了,可以隨便欺負。我真不想鄙視他,但,架不住你逼我啊。于是我照著他腦袋就是一下,然后齜牙樂,還是來個金融犯吧。 但誰都沒有想到,當(dāng)晚我們回去的時候,十七號已經(jīng)人去樓空。原來中午的放晴并非難得——市氣象臺傳來最新消息,降雨帶已向東漂移,我市百年難得一遇的暴雨,過去了。獄領(lǐng)導(dǎo)難得實地走訪,發(fā)現(xiàn)一層監(jiān)舍水位已經(jīng)有所回落,于是一聲令下,喬遷大軍收拾行囊,原路返回。 到最后,我們也不知道這位險些成為室友卻最終擦肩的家伙到底是圓是扁,是慣偷還是搶劫犯。因為業(yè)余生活實在乏味,這又成了我們茶余飯后的一個談資,支撐我們度過炎炎夏日。 “知識競賽?” 這天晚上收工回監(jiān)舍,去獄刊編輯部支援的小瘋子帶回了內(nèi)部消息。 “嗯,這不七一了嘛,迎接建黨,搞點花頭。”小瘋子不知從哪兒弄的蘋果,紅彤彤,圓鼓鼓,一口咬下去汁水四溢,瞧著就和小賣鋪那些便宜貨不是同個檔次。 我咽了咽口水,心說馮一路你得挺住,又不是夏娃,哪能讓一個蘋果給誘惑了。 “以監(jiān)區(qū)為單位,”小瘋子腮幫子鼓囊囊的,還不忘繼續(xù),“每監(jiān)區(qū)派出兩隊,每隊五個人,以監(jiān)舍為單位……” “你不是想讓咱號兒參加吧,”金大福皺眉插話,“知識競賽,聽著就挺二逼的?!?/br> 小瘋子輕蔑地瞥他一眼,涼涼道:“前三名,每隊每人各加十分,第一名,每隊每人二十?!?/br> 金大福驚了:“cao,那加上去年小合唱的分數(shù)不是夠申減了?!” 申請減刑,簡稱申減。 小瘋子露出“你以為呢”的鄙視眼神。 “那還等啥,報名??!”金大福毫不猶豫地加入了他此前認為是二逼的隊伍。 小瘋子轉(zhuǎn)過頭來,問:“你呢?” 我攤攤手:“鄙人惡貫滿盈,頂多抵消掉小黑屋的扣分?!比缓笤谛’傋訖M眉冷對之前,又咧開嘴補上一句,“但是蒼蠅再小也是塊rou啊,有總比沒有強。” 小瘋子微笑,滿意了,最后才不情不愿地看向周鋮:“喂?!?/br> 周鋮放下書,好整以暇地回望,仿佛在問:有何貴干? 我抿緊嘴,不讓自己樂得太明顯。周鋮這廝絕對是故意的,之前我一直認為他對小瘋子明里暗里的諷刺不介懷,現(xiàn)在越來越發(fā)現(xiàn),人家有的是招兒報復(fù)。正所謂,明槍易躲,暗箭回防。 果然,容愷憋了半天氣,擠出仨字兒:“來不來?” 周鋮天真地歪頭:“蘋果你都吃一半兒了?!?/br> “誰說要給你蘋果了!我問你知識競賽,來不來!” “哦……我想想?!?/br> “靠!” 小瘋子踹了腳凳子,不吱聲了。周鋮也是能人,居然拿起書又看起來。如此這般,十七號在令人抓狂的寂靜里度過漫長的五分鐘,然后在小瘋子準備上床裝死時,天花板方向飄飄蕩蕩下來一聲嘆息:“好吧?!?/br> 那叫一個勉為其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