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節(jié)
洛嬋覺得自己宛如波濤中的一扁孤舟,不由自主地隨之沉浮,她黛眉微蹙起,口中輕輕吸著氣,力不能支時,只好緊緊攀附著遲長青的肩背,若疼得緊了,她也不能說話,只是眼中蓄了汪汪的淚,纖細(xì)的五指在男人的脊背上劃出幾道淺紅的印子,手腕輕晃,不知怎么,一陣銀鈴聲兒便響起來,叮鈴鈴的,伴隨著急促而粗重的喘息,交織在一處。 夜風(fēng)自窗外吹拂而過,風(fēng)搖樹影,月光清明,伴隨著銀鈴聲兒陣陣輕鳴,宛如一首繾綣的樂曲,風(fēng)月無邊,春光滿室,就連窗外的月光都黯然失色起來。 …… 次日一早,二樓的客房門開了,洛澤之打著呵欠出來,叫住端盤子的客?;镉嫞瑝褐饸獠粷M地道:“你們客棧怎么回事?半夜三更地?fù)u鈴鐺,招魂么?” 若是搖一會也就算了,那鈴鐺聲音時有時無,不至于吵醒他,卻總叫人無法安心入睡,洛澤之一夜都是淺眠,睡個覺都沒盡興,脾氣自然就更差了。 那客棧伙計立即喊冤枉,道:“郎君,咱們是做客棧的,怎么會三更半夜搖鈴鐺,擾您們的清靜?” 洛澤之一腦門官司,顯然是不信,沒好氣道:“我聽得清清楚楚,就是這附近傳來的?!?/br> 他說著,見自己的兩名隨從自后堂進來,便喚他們過來,指著客?;镉媶柕溃骸澳銈冋f,昨夜有沒有聽見那煩死人的鈴鐺聲?” 兩名隨從茫然相顧,一人小心翼翼地道:“沒、沒有,二公子,興許是因為咱們住在后院的緣故?” 洛澤之氣急,正欲發(fā)火,一抬眼卻見二樓角落那扇門開了,遲長青走了出來,他連忙叫道:“你來的正好,昨天晚上你有沒有聽見什么鈴鐺聲音?” 遲長青頓了一下,沒回答,反問道:“聲音很大么?” 洛澤之煩悶道:“聲音倒是不大,但就是跟蚊子聲兒似的嗡嗡嗡,甚是煩人。” 那鈴鐺聲音時有時無,他白天趕了一天的路,夜里困得要死,實在起不來,換做平日,他非得當(dāng)場爬起來把那始作俑者砍成八塊不可! 遲長青唔了一聲,十分真誠地道:“沒有,二兄,我與嬋兒睡得早,沒聽見什么鈴鐺聲音?!?/br> 洛澤之罵了一句,憤憤道:“見鬼了!” 那客?;镉嬓⌒囊硪淼亟ㄗh道:“郎君,這樣,咱們鎮(zhèn)子不遠(yuǎn)處有個道觀,您要不要去問問?” 洛澤之狠狠瞪了他一眼,罵道:“你才撞鬼了,滾!” 客棧伙計登時縮了縮脖子,捧著托盤走了,沒走幾步,遲長青喚住他,道:“勞煩小哥打一桶熱水送過來?!?/br> 伙計立即答應(yīng)一聲:“好嘞,客人稍等。” 洛澤之想起來什么,問遲長青道:“阿嬋呢?怎么沒起來?” 遲長青沉默了一下,道:“她昨夜困得很,眼下還沒醒?!?/br> 洛澤之狐疑道:“你看了沒?她不會是病了吧?往日里阿嬋這時候都起了的。” 他說著作勢就要往樓上走,遲長青立即道:“沒有,她昨夜多喝了幾口酒,這才貪睡了?!?/br> 聞言,洛澤之這才點點頭,道:“那行,我去吩咐后廚做點粥食,她若醒了,你就讓她下來?!?/br> 遲長青點點頭,看著洛澤之的身影消失在后堂簾子處,這才終于松了一口氣,連忙回身進房間去了。 第100章 你也懂畫? 洛嬋窩在被子里, 睡意迷蒙之際, 感覺到一只手拂過她的臉頰, 她下意識在那手上輕輕蹭了蹭, 引來一陣輕笑,洛嬋頓時清醒了些, 張開雙眸, 望見了一張熟悉的俊臉。 遲長青捏了捏她的筆尖,笑道:“懶貓。” 洛嬋迷迷瞪瞪地看了他一眼,然后往被子里縮了縮,她一動, 手腕上的銀鈴鐺便響了起來, 遲長青忽覺一陣心虛,下意識看了門口一眼, 伸手過去將銀鈴鐺又給塞住了。 他問洛嬋道:“餓了么?” 洛嬋瞇著眼,搖搖頭,遲長青見她這樣實在可愛, 忍不住將人抱了起來, 和著被子摟在懷中,洛嬋懶洋洋的不愛動, 靠在他肩頭打瞌睡, 遲長青便親她的臉頰,有些癢癢的,她躲了躲,沒躲開, 反倒是笑了起來,睡意頓時一掃而空。 恰在這時,門被敲響了,兩人都是一靜,外面?zhèn)鱽砹寺鍧芍穆曇簦骸鞍刃蚜藳]?該用早膳了,吃完了咱們就啟程?!?/br> 遲長青連忙開口道:“嬋兒已經(jīng)起了,這就下來,請二兄稍待片刻?!?/br> 洛澤之嗯了一聲,腳步聲遠(yuǎn)去,等人走了,洛嬋立即推了推遲長青,示意他讓開些,這才起了身,梳洗完畢,跟著遲長青下了樓,洛澤之正坐在大堂吃花生米佐酒,一臉若有所思的模樣,像是在思索著什么事情,見她來了,指了指對面的位置,道:“快吃罷,別餓著了?!?/br> 粥食都是才做好不久,熱氣騰騰的,還是洛嬋最喜歡的粳米粥,香甜軟糯,還沒等她捧起碗來,對面的洛澤之皺著眉頭問道:“阿嬋,你昨晚上聽見了什么聲音了么?” 洛嬋一臉茫然,旁邊的遲長青突然就一迭聲咳嗽起來,打斷了洛澤之的話,他下意識看過去,道:“沒事吧?” 說著,還倒了一杯茶水推過去,叮囑道:“緩一緩?!?/br> 遲長青道了謝,接過茶,就聽見洛澤之繼續(xù)對洛嬋道:“就是鈴鐺的聲音,你聽見過沒?昨天晚上吵了一晚上,我問其他人,非說沒聽見?!?/br> 他說起這事就來氣,一拍桌子怒道:“最可氣的是那個客棧伙計,竟然說我撞鬼了?” 洛嬋懵過之后,登時醒轉(zhuǎn)過來,她的臉倏然就紅到了脖子根,如煮紅的蝦子一般,面紅耳赤,一雙眼睛更是半點都不敢看人,只盯著桌面,像是要看出一朵花來似的。 洛澤之見自家meimei這般反應(yīng),有些莫名其妙,還沒等他開口相詢,一旁的遲長青輕咳一聲,道:“二兄,嬋兒方才說想吃果脯,我看見對面鋪子好像有賣?!?/br> 聞言,洛澤之自然沒有二話,他對這個唯一的meimei自然是予取予求的,起身道:“那我先去給她買。” 等洛澤之的身影消失在大堂門口處,遲長青才對洛嬋道:“快吃,吃完咱們?nèi)ヱR車上,過陣子二兄就忘記這事了?!?/br> 洛嬋氣鼓鼓地瞪了他一眼,用手指蘸了茶水在桌上寫道:以后不許了。 遲長青摸了摸鼻子,滿口答應(yīng):“好好好,你先吃,等會二兄就回來了?!?/br> 一聽這話,洛嬋連忙喝了粥,與遲長青一道上了馬車,等洛澤之提著買好的果脯回來時,果然已經(jīng)忘了之前的事情,一行人遂順利啟程,繼續(xù)北上。 …… 是夜,月明星稀,正是夜深人靜之時,繁華熱鬧的京師也漸漸安靜了下來,長街上,零星的燈火數(shù)點,稀疏地點綴在街道兩側(cè),被夜風(fēng)吹得微微晃動,分外孤寂。 京郊的位置雖然有些偏僻,但這里在前朝時候,曾經(jīng)被劃入皇家的園林,依山傍水,有古寺相伴,晨鐘暮鼓,算得上是一處清靜的所在,園林之側(cè),修了一座莊子,便是現(xiàn)如今雍王秦瑜養(yǎng)病的所在。 莊子里很是冷清,廊下的燈火還未熄滅,散發(fā)出幽幽的光,冷清無比,主院的臥房門口,兩名下人正在值守,一名宮婢打扮的女子捧了托盤過來,對兩人頷首,他們立即站直了身子,打起精神來,其中一人近乎諂媚地道:“明姑娘來給王爺送藥了?!?/br> 那明姑娘抬了抬下巴,問道:“王爺在做什么?” 一人答道:“方才遣退了劉管事,這會兒怕是準(zhǔn)備歇下了,小人替姑娘通稟吧?!?/br> 明姑娘卻道:“不必了,我自己來?!?/br> 她說著,一手端著托盤,一手輕輕叩門,柔聲道:“王爺,奴婢給您送藥來了。” 片刻后,屋子里才傳來一個微沉的嗓音:“進來吧?!?/br> 婢女推門而入,昏黃的燈光照了出來,一名下人悄悄抬眼看了一眼,只見那屋子里暗沉沉的,伴隨著幾聲咳嗽,婢女纖細(xì)的身影自門邊晃過,門吱呀一聲被合上了,阻隔了一切,那下人撇了撇嘴,悻悻地縮回了脖子。 屋子里,案上只點著一盞書燈,光線不甚明亮,雍王秦瑜正坐在案前,正執(zhí)著筆蘸墨,宮婢款款上前,面上帶了些笑意:“王爺在做什么?” 秦瑜頭也不抬地道:“作畫?!?/br> 那宮婢把手中的托盤放在案上,垂眸看了一眼,果然是一幅山水畫,將起雛形,她輕笑起來,稱贊道:“王爺畫得真好。” 秦瑜沒什么反應(yīng),只是反問道:“你也懂畫么?” 宮婢頓時語噎,秦瑜終于放下筆來,抬起頭,清雋的面上展露出幾分淺淡的笑意,道:“看來宮里倒是什么都教?!?/br> 宮婢勉強扯出幾分笑來,道:“奴婢不懂畫,王爺說笑了。” 她說著,假作想起了什么似的,忙道:“對了,王爺,時候不早了,您該用藥了?!?/br> 藥是盛在一個碧玉碗盅里,被一雙纖纖玉手捧到秦瑜面前,盅蓋揭開來還散發(fā)出裊裊熱氣,藥汁特有的苦澀氣味撲面而來,秦瑜沒動,只是盯著那碗藥凝視片刻,宮婢忽然有些不安,忐忑問道:“王爺,怎么了?” “沒什么,”秦瑜笑笑,道:“本王只是想起一些事情?!?/br> 他說著,伸手接過了碗,宮婢看著他低下頭去喝藥,心里漸漸松了一口氣,然而一口氣還沒完,秦瑜便隨手將藥潑在了地上,宮婢嚇了一跳,連忙退后幾步,道:“王爺您——” 她的話還未說完,嘴巴就被一只手自后方捂住了,閃著寒光的利刃自脖頸間劃過,鮮血奔涌而出,宮婢的面上露出不敢置信的神色,滿眼都是震驚,頹然地往后倒了下去。 屋外,值守的兩個下人都聽見屋子里傳來一聲女子的低呼,打破了那安靜,一人覺得有些奇怪,道:“怎么了這是?” 他正欲去敲門相詢,卻被另一人拉住了,笑道:“你這人好沒眼色,這時候去打攪什么?” 那人頓時恍然頓悟,兩人互相對視了一眼,神色露出明悟之色。 屋子里,一雙粗壯的手臂提著那婢女的尸身,緩緩將人放在了地上,期間一絲聲音也沒有發(fā)出來,做好這一切之后,他才直起身子,露出一張憨厚的臉,對秦瑜拱了拱手,道:“王爺?!?/br> 秦瑜微微頷首,靠在椅背上,問道:“是遲長青讓你來的?” 那男人笑了笑,道:“差不多,主子曾經(jīng)說過,若王爺有難,酌情相助,當(dāng)年的恩情,他一直記得的?!?/br> 聞言,秦瑜面上閃過幾分復(fù)雜之色,但很快又恢復(fù)如常,道:“他果然沒有死,本王早就猜到了。” 男人不置可否,秦瑜問道:“他可說了何時回京師?” 那男人憨憨一笑,道:“此事小人也不知,主子沒同咱們聯(lián)系過?!?/br> 秦瑜也不指望從他口中能得到什么消息,只是頷首道:“今晚之事,多謝你了?!?/br> 男人大咧咧地擺了擺手,道:“小人也是聽命行事,不值一提,王爺要謝,就謝咱們主子吧。” 這恩情得記在他們將軍的頭上,可不能漏了。 秦瑜失笑,低頭瞥了一眼地上的宮婢,道:“對了,還有一樁事情要麻煩你了,這……” 那男人跟著他看了看,頓時醒悟,道:“這是自然,包在小人身上?!?/br> 他說著,隨手跟撿麻袋似的將地上那宮婢的尸身提溜起來,扛在肩上,半點都不在乎那鮮血滴答答灑了滿地,還空出手來對秦瑜行了一個禮,道:“王爺,那小人就先告辭了,王爺多多保重?!?/br> 說完這句,那人便瀟灑地從窗戶里跳了出去,還不忘貼心地關(guān)上窗,秦瑜坐在書案前,滿室靜寂,燈火微晃,他低頭看著宣紙上,有鮮血不知何時濺落上去,紅紅的一點,宛如朱砂。 他自筆架上取下一枝筆來,蘸了血,將它化作了一輪旭日,山??彰?,云霧冉冉,有萬丈霞光,紫氣東來,秦瑜凝視了半晌,忽然低聲道:“好畫?!?/br> 他將筆擱下了,揚聲吩咐屋外值守的人,道:“讓劉管事送熱水來?!?/br> 門半開著,那兩名侍從躬身應(yīng)答,月光自他們身后映照進來,卻不能驅(qū)散那一室的昏暗,他們只能看見明滅不定的燭光,雍王就坐在那書案之后,整個人有大半隱沒在黑暗之中,他們什么也看不清,只覺得那屋子宛如饕餮之口,欲擇人而噬。 第101章 “你別把她當(dāng)小孩子哄…… 時間一晃眼, 又是半個月之多, 六月初二是大暑, 天氣有些炎熱, 遲長青一行人自南北上,一路行來, 他們倒是沒什么, 只是怕洛嬋吃不消,是以大多數(shù)時候都在清晨就啟程,中午盡量找到落腳處,若實在沒有, 途徑農(nóng)戶人家時, 也會給些銀錢,休息一兩個時辰, 這樣走走停停,一個多月下來,京師已近在眼前了。 傍晚時分, 今日時間不湊巧, 眼看到了傍晚也不見村戶,更不要說鎮(zhèn)子了, 洛澤之轉(zhuǎn)頭望了望遠(yuǎn)處的夕陽, 有些憂心地皺起眉,對遲長青道:“看來今夜要宿在野地了?!?/br> 遲長青想了想,道:“我記得再往前幾里路,有一個荒廢的道觀, 不如就在那里歇腳,明日清早再上路。” 眼下只能如此了,洛澤之點點頭,眼睛余光瞥見車簾被掀了起來,洛嬋探出頭往外看,他立即道:“阿嬋小心些,坐穩(wěn)了?!?/br> 與此同時,趕車的隨從也急忙放慢了速度,生怕他們小小姐從車上滾下去了,洛澤之猜meimei大約是無聊了,便對遲長青道:“你去陪一陪她,我去前面看看那道觀還有多遠(yuǎn)?!?/br> 他說完,揮起馬鞭,策馬跑遠(yuǎn)了,遲長青棄馬上車,摸了摸洛嬋的臉,熱熱的,帶著些汗意,頓時有些心疼,道:“車?yán)锾珶崃嗣矗俊?/br> 洛嬋點點頭,又搖搖頭,在他手中寫道:我們還要走多久? 遲長青答道:“今夜要在路上歇一晚,明日清早上路,大約傍晚時候就能到京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