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未染抬頭看了看臺上，對李苦兒道：“果然是個(gè)很好的戲班呢，行頭布景都這么精致。”

    李苦兒此時(shí)正低頭尋方才害她差點(diǎn)摔跤的田螺殼，打算繞著它走別又滑了，可找來找去，那田螺殼已經(jīng)不見了，當(dāng)真奇怪。她想著或許是被誰丟路邊去了，便不再多加猜疑，與何未染一同抬頭，順便回應(yīng)兩句?？梢惶ь^，又發(fā)現(xiàn)這場的織女換了角兒，是誰不知道，反正絕不是程霞姝。

    李苦兒不懂了，怎么還臨時(shí)換人呢？是不是出來什么事？正疑惑著，又聽到戲臺下的遮幕后頭，傳來刻意壓低卻依舊難掩急切的中年男聲：“哎喲我的祖宗，你這是怎么了？”

    第16章 田螺老鴨煲（三）

    “好端端的，怎么突然就不唱了？你行行好吧，這關(guān)頭使什么小性子呢！”中年男人的聲音。

    “不是我不愿唱，是我唱不了了?！迸悠届o的聲音。

    “什么叫唱不了？你逗我呢祖宗！”中年男人又道，聲音里已帶了些不耐。

    “就是唱不了，不會唱了?！迸踊貞?yīng)。

    “中什么邪哪你這臺戲唱這么久了還忘詞兒！這么多對耳朵聽著，這么多雙眼睛看著，咱們戲班兒的名聲喲！得，你現(xiàn)在趕緊給我看唱本，下一場必須上，我先去給王爺陪個(gè)不是。”中年男人語畢，便掀開遮幕出來了，迎面看見何未染和李苦兒二人，一頓，又匆匆忙忙轉(zhuǎn)身向水廊去了。

    李苦兒和何未染對視一眼，誰都沒有抬腳要離去，不過多久，又聽見遮幕那邊傳來輕聲的哼唱：“牛郎啊，可是在……可是在碧云深處……碧云深處話知心？心愿相……心愿相……心愿相……啪?。?！”

    一本書從遮幕里丟出來，來勢很猛，李苦兒端著托盤反應(yīng)不過來，被正中膝蓋……何未染急忙扶住她，才不至于雜碎茶壺。李苦兒看看腳邊那書，正是牛郎織女的唱本，想來是遮幕那邊的女子氣急砸本子了。

    李苦兒大約可以肯定里面那女子是赫赫有名的花翎班臺柱程霞姝，只是想到方才的哼唱，李苦兒雖不大聽?wèi)?，卻也知道那短短兩句唱詞沒有幾個(gè)字是在調(diào)上的……當(dāng)真奇怪。

    李苦兒小聲將事情說與何未染聽，想知道她的看法。何未染聽了，什么都沒說，只彎腰將地上的唱本撿起來，帶著李苦兒進(jìn)了遮幕。

    遮幕中擺著幾張梳妝臺和幾把凳子，程霞姝穿著白衣獨(dú)自坐在一張梳妝臺前，戲服已卸，臉上妝容卻依舊精致，只是瞧這愁眉苦臉的模樣，竟比臺上的織女更顯得心事重重。李苦兒是第一回 這般近距離地見程霞姝，總覺得不大真切……

    “程姑娘，我們在外頭拾到這唱本，想來應(yīng)是貴戲班的物件吧。”何未染首先開口。

    “嗯，是我們的，謝謝了?！背滔兼琅f坐在凳子上，抬眼看了看何未染，勉強(qiáng)一笑，接過唱本放在梳妝臺上，也不再說話，無言之間似有送客之意。

    何未染卻沒走，拿了程霞姝手邊的茶杯，就著李苦兒托盤上的茶壺倒了一杯給她，隨口問道：“姑娘莫非喉中不適？不如先喝杯茶，我們幫你去請位大夫?！?/br>
    程霞姝也不駁她面子，接過茶杯啜飲一口，又搖頭道：“我這嗓子倒是不痛不癢，說話也不成問題，只不知為什么，要唱戲了，心里想好的調(diào)子一到嘴邊，就不對味兒了，恐怕也不是大夫能看好的。”

    李苦兒眨眨眼，忽想起小曲看上的清俊后生，聽方三姑說，他是茅大夫新收的學(xué)徒，雖說學(xué)徒的名頭聽著蹩腳，但鎮(zhèn)上就數(shù)茅大夫的醫(yī)術(shù)最好了，他收的人，想來也該有過人之處。

    想到這里，李苦兒越發(fā)覺得靠譜，抿了抿嘴，便道：“今天府上來了個(gè)小大夫，是川草堂的學(xué)徒，不如先叫他來看看，或許能醫(yī)好也說不定呢。”

    程霞姝沉思片刻，放下茶杯起身，對李苦兒俯身作禮，道：“這般，便有勞了?！?/br>
    李苦兒被程霞姝這套禮數(shù)鬧得不大好意思，慌忙放下托盤搖手說不必這樣，轉(zhuǎn)頭見何未染頷首，便跑出了遮幕去找方三姑的小弟。

    她跑得很快，不多時(shí)便到了水廊前，水廊上已經(jīng)有人發(fā)現(xiàn)端倪，交頭接耳說織女換角兒的事。

    “是不是人家程霞姝鬧脾氣，臺柱子還真嬌?！?/br>
    “我看戲班老板是趁此機(jī)會有意要推這新角兒?！?/br>
    “說來戲班子里明爭暗斗的事也過了去，踩人上位都不算什么，殺人滅口的都有呢。你沒聽程霞姝最后唱得那兩句明顯不對了么？是不是給人下藥了？”

    “別胡說，什么藥能把人變那樣兒？”

    “其實(shí)這新角兒唱得也不錯(cuò)，我記得她，好像叫蘇之玉，以前都是唱丫鬟的，還有些程霞姝不愿去的小場子，她也唱過幾回主角兒?！?/br>
    “唱得不錯(cuò)有什么用，只要程霞姝還在，她永遠(yuǎn)沒有出頭之日?！?/br>
    “所以啊……呵呵?！?/br>
    李苦兒聽著這些惡意的揣測，越發(fā)覺得恐慌，左右一瞧，小曲居然在方三姑身邊坐下了，聊得還挺熱乎，時(shí)不時(shí)朝另一邊的年輕后生瞧上幾眼。那后生低著頭，耳根子紅紅的，完全沒有了之前神采奕奕的樣子。李苦兒在心里對小曲崇拜得五體投地，要手段有手段要魄力有魄力，把她安在后廚簡直浪費(fèi)人才。

    “小曲，你過來一下……”李苦兒站在水廊前，沖小曲招手。

    小曲擺著張被壞了好事的臭臉，卻還是到李苦兒面前，問：“什么事？我這兒忙著呢?！?/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