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

    .

    .

    .

    冬天的夏宮她還從未見過。

    當(dāng)火車沿著鏡湖駛?cè)胝九_，接應(yīng)的公證所官員已經(jīng)等候多時。能天使走下車，看到遠(yuǎn)處的天使塔和夏宮沉默在雪景里，建筑頂上都積了白。天很冷，霧氣在她嘴邊出現(xiàn)又消散。她以往只有夏天才會到這里住幾個月，夏宮給她的記憶永遠(yuǎn)都是風(fēng)，閃光的湖水，過于濃郁的綠意，灼人的日光，通宵達(dá)旦的歡歌笑語和酒香味兒?，F(xiàn)在這個夏日天堂變得蕭瑟而陌生?；疖囍匦掳l(fā)出轟隆隆的聲音，從她身后開走了。

    公證所的官員把她送回到住處，給了她鑰匙，他嘴唇動了動，以最友善的語氣問她，“你需要人幫忙搬東西嗎？”

    “我想我最好還是一個人來比較好。”

    “好吧…”

    能天使無言地點點頭，她知道他在表達(dá)善意，但現(xiàn)在那種善意已經(jīng)變得只會讓人疲憊。她沒有道別就直接開了門，走進(jìn)這個她曾魂牽夢縈之地。

    房子已經(jīng)有段時間沒人住了，冷冰冰的，少了人氣兒，但是有人居住過的痕跡處處可見——客廳沙發(fā)上翻開一半的書，還沒洗的咖啡杯，半開的落地窗，風(fēng)吹亂了茶幾上的資料文檔，陽臺外亂長一氣的藤蔓綠植，和冰箱里的酒。謝天謝地，還有酒。能天使立馬開了一瓶，拿著酒，把自己和背包一起扔進(jìn)沙發(fā)里，開始盯著對面墻上她和jiejie的合照發(fā)呆。

    如果jiejie還在這里———

    “祝賀能天使順利畢業(yè)！”jiejie坐在她身邊，她很高興?！跋炔徽勔院?，今天先慶祝一下。”

    她們倆一起吃飯，喝酒，能天使會很高興地跟她講考試的時候發(fā)生了什么，她又是如此機(jī)巧地應(yīng)對。她會講在臨考之前她是怎么一不小心在圖書館制造了一場“小小的”混亂，如果jiejie皺起眉頭，她會立馬小心地補(bǔ)上一句，“只此一件，我其余時間都乖巧的像宗教畫里的小天使一樣。”她會講學(xué)校畢業(yè)時候的狂歡氣氛，混亂的交通，炎熱的天氣，到處可見戴著帽子穿著制服合影留念的人。

    “你覺得考試成績怎么樣？”jiejie會問。

    “專業(yè)成績應(yīng)該還不錯？但是我的綜合成績肯定很差啦——吃了太多處分了?！?/br>
    jiejie會無可奈何地?fù)u搖頭，“你還是個小孩兒啊。”

    “哼……不管我多大，在你眼里都是小孩兒吧?！?/br>
    “這倒也是。”

    她晚上會跑去和jiejie一起睡，會直接攬著jiejie的腰，會把自己的冰腳伸進(jìn)jiejie的被窩取暖，待jiejie抗議后再收回去，不多時后再偷偷鉆進(jìn)去。

    “接下來的時間會變得很艱難，別害怕，該來的總會到來?！眏iejie會撫摸著她的頭發(fā)，“命運(yùn)自有其狡猾和冷酷之處，會在我們最沒有防備的時候擊中我們……我們?nèi)绾蚊鎸K極的離去？這可是所有宗教家生死以赴的大問啊，我也不知道怎么回答…但，待到時間磨平一切，你會在車水馬龍中的某個瞬間突然想起我，腳步慢下來，然后再次奔向遠(yuǎn)方。這就是最好的結(jié)局。不需要撕心裂肺。

    “你還記得我曾經(jīng)想教你炎國的一種棋，叫象棋那種？如果你以后有機(jī)會接觸這種古老的棋術(shù)，那多觀察觀察叫卒的棋吧。卒子一過河，一行一動便不能回頭，思定而后動，萬事不要后悔。你總是隨意慣了，我怕你以后吃這隨意的虧。隨意不是壞事，但有序的隨意與混亂的隨意是有很大區(qū)別的。你還要警惕人們的贊譽(yù)與期待，那是最容易將你套死的東西。不過說到底，這些都是技巧而已，真正重要的還是尋求生命的意義，心靈的安適，說到這個那恐怕又要回到你最不愛聽的哲學(xué)話題上了。這個問題，還是由你自己談索比較好。

    “有些苦難是你必須要一口口咽下去的。即使我在，也只能眼睜睜看著那苦難如同浪潮一樣將你吞沒。但永遠(yuǎn)不要同情自己，也不要失去愛人與被愛的能力。你是個天性樂觀的孩子，我相信你會做到的。

    “能天使，如果不出意外，最終還是我要留你一個人在人間的。對于生死，你我能考慮的大概只有能不能以自己的意愿從容地面對死亡……如果我的生命已經(jīng)昏迷凝滯，軀殼要依靠一副儀器來延續(xù)，那我寧愿體面離開——到時候的繁瑣手續(xù)恐怕就要麻煩你了，阿能?！?/br>
    .

    .

    .

    不知道過了多久之后，能天使醒來了，抹了一把臉上的淚痕，她只覺得渾身酸痛。

    天色漸暗，她起身打開燈，從背包里拿出已經(jīng)看了無數(shù)遍的一份報紙——“卡茲戴爾嚴(yán)重流血沖突事件”，這篇報道她已經(jīng)翻來覆去看了無數(shù)遍，內(nèi)容主要是迪沃爾的丑惡履歷，“一個偏執(zhí)狂，被害妄想者，狂熱的種族主義者”。迪沃爾的照片放在旁邊，照片上是他年輕時候的照片，一個挺拔的薩科塔男人，照片有些模糊但難掩英俊。

    這些事離能天使的象牙塔太遠(yuǎn)了，她還很難從鉛字里感受到真實的丑惡。但她還是捕捉了一絲——她突然想起來去年那起莫名其妙的誹謗案，那個面目可恨的女人。于是丑惡一下子變得清晰起來。

    報紙的反面那一版則是：“墮落天使：莫斯提馬，公證所的殺人機(jī)器”。

    報紙用大量篇幅報道了莫斯提馬的服役情況和她所獲得勛章的簡介。她曾是公證所的特工，執(zhí)行過多次絕密任務(w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