栩栩如生。

    那女人穿了件柔和的白色高領(lǐng)長袖禮服，戴了一串精致的項(xiàng)鏈，略斜側(cè)坐著，頭轉(zhuǎn)向了畫面前方，彎曲的發(fā)簾下，一雙明秀的大眼睛，正微笑著注視著他。

    在她的腰間，戴著薄手套的雙手里握了一只十字架，十字架最前端有顆醒目的淡藍(lán)色調(diào)大鉆石，銀色的鏈子在她裙邊落下。

    畫上的光線很柔和。

    衣服似乎平靜地吸納了光線，沒有絲毫浮躁光滑的反光，那布料和十字架金屬的質(zhì)感卻又似乎觸手可摸。

    Anton驚訝地看著。

    最讓他震動的，是那女人的容顏。

    Anton敢說他一輩子從沒見過這樣的女人。

    那容顏一瞬間讓他想起了很多東西：傳說，大海，陽光，歲月，時間……一下子世界上所有他能想起來的美好偉大的東西，一齊撲面而來。

    那容顏?zhàn)屓烁锌路鸲溉灰姷接郎南Ｍ?/br>
    Anton不由自主的慢慢靠近，瞪大了眼睛，呆呆地看著。

    畫上那女人還很年輕，二十多歲，不到30歲的樣子。

    那容貌，柔弱又堅(jiān)強(qiáng)，讓人忍不住愛惜，卻又忽然心生敬畏。

    這是個讓你無法在她面前高聲說話的女人。Anton忽然想。

    讓你看見她，忽然怕驚動了心里的一個夢幻。

    Anton看著畫上那雙深邃明亮的眼睛，那目光里似乎有無邊的溫柔無邊的溫柔，和猶如陽光一般的希望。

    可是那眼中，又似乎有一點(diǎn)點(diǎn)說不出的憂郁，似有若無，讓人著迷。

    再去看時，那眼睛里，又似乎突然有種說不出的力量。

    那溫柔，憂郁，陽光，希望和力量，奇異地交織在一起，此刻正像巨大的光芒注視著自己，忽然讓Anton陡然積聚起全身的力量。

    他無法想像，在生活中他見到這個女人的景象。

    他呆立在那畫像前，許久，忘記了一切。

    “我母親。”

    忽然，一個低沉的聲音在他耳畔響起。

    Anton微微轉(zhuǎn)頭看了一眼，Roderick不知何時站在了身邊，他又轉(zhuǎn)回頭。

    倆人一起看向那畫像。

    “70年代末，”Roderick看著那畫，說了一個著名畫家的名字，“他來家里畫的?！?/br>
    Anton聽說過那名字，那畫家的作品似乎很罕見，在收藏圈被奉為天價(jià)。

    “那時候我mama已經(jīng)36歲了?！盧oderick久久地凝望著那幅畫。

    他的語氣深長，更像是一聲悠長的嘆息。

    Anton吃了一驚，忍不住回頭看了眼Roderick，再次打量那畫看不出來，他還以為畫上的女人還只有二十幾歲。

    “你再也看不見她像這樣子了！”許久，Roderick忽然說。

    Anton聽見Roderick的聲音，吃驚轉(zhuǎn)過頭。

    “躺在醫(yī)院里，睡了很多年了！”Roderick終于轉(zhuǎn)過身，看著他坦率沉穩(wěn)地笑了笑。

    還是像第一次見面那樣很有感染力，但是對視的瞬間，Anton感覺到了笑容里的剛強(qiáng)和力量。

    “來吧！到我這兒坐坐！”Roderick拍了拍Anton的肩膀，向旁邊一扇門走去，那門剛好開在那凹字形的方廳里。

    Anton跟著他走去，最后回頭看了看那幅畫。

    不知道為什么，他總覺地這幅畫，有一種奇異的似曾相識的感覺。

    又或者，畫上的人，他似乎在哪里見過。

    在哪里呢？也許是在幼年的一個夢里吧？不知道，他自嘲地?fù)u了搖頭，跟上了Roderick。

    **************

    那門剛剛打開一條縫，一陣舒緩、肅穆的合唱撲面而來。

    Anton循聲看去，遠(yuǎn)處唱機(jī)柜上，一只老唱機(jī)正沉靜地旋轉(zhuǎn)著。

    那是一間大房間，房間里的陳設(shè)很考究，到處有精致的雕飾，厚厚的地毯上，有細(xì)膩的絲線。光從向陽的大窗戶里射進(jìn)來，讓半個房間沐浴在陽光里。

    屋子里，煦暖的木香，跟陽光混合在一起，不由自主地讓人留戀。

    門邊不遠(yuǎn)處的桌面上，放著Roderick的煙斗、電話，一份報(bào)紙和一本攤開的筆記簿。

    顯然，Roderick剛才就在這房間里，聽著唱盤，Anton猜。

    他跟著Roderick進(jìn)去，回頭看了一眼，房門已經(jīng)在他身后無聲地合上了，叫Anton忽然意識到，這房子隔音出奇的好，他剛才在方廳里，竟然絲毫沒有聽到這音樂。

    他們就在那兒靜靜地聽了一會兒。

    Anton很容易地聽了出來，因?yàn)闊o數(shù)次，他在不知多少個地方聽到過它。

    那是全世界被演唱最多的清唱劇。

    每個圣誕，世界上各個角落，都有無數(shù)人在詠唱著它。

    那歌聲也曾讓他感動，但更多的時候，他聽見它，只是在很多浮躁的場景下，或是在喧鬧的間隙，他匆匆而過，來不及、沒有精力，也沒足夠的興趣，去仔細(xì)地琢磨它或者，像現(xiàn)在這樣，一個人在一間屋子里，靜靜地諦聽。

    歌劇彌賽亞的一個段落，正盤繞在房間上空。

    許久，倆人沒有出聲，靜靜地聽著。

    一段分曲結(jié)束的間隙，Roderick伸手關(guān)上了唱機(jī)。

    他把那唱片取了下來，拿在手里。

    “我弟弟小時候最喜歡的歌劇，他有很多個版本。”Roderick看著手里的唱盤，嘆了口氣，不由自主地說道，更像是自言自語。

    “其實(shí)我那時候從沒仔細(xì)聽過，還是去年回來，重新聽起來”Roderick抬頭看了Anton一眼，把手里的唱盤向Anton示意了一下，“發(fā)現(xiàn)，我也很喜歡?！?/br>
    Anton詫異了一下，Roderick的弟弟，這是他第二次聽見他們提起他了。

    他沒有打斷對面的人。

    他們在桌子邊坐了下來。

    “我還記得小時候，有一次我睡了一覺醒來，在房子里找到他正聚精會神地聽著它，滿臉是淚的時候，嚇壞了?！盧oderick依然看著手里的東西，緩緩地說，陷入了回憶。

    “有時候我覺得我從未真正了解過他，直到，直到他死后多年，”他沉思著說，“直到去年，我在他原來的房間里找到兩本日記，他孩子時代的，我才覺得我才了解了他一點(diǎn)?！?/br>
    “那個時候，每到演出季，他就和mama去歐洲，意大利、法國、摩納哥，他們會在那兒生活很長一段時間?！狈块g里很靜，Roderick不知不覺地繼續(xù)回憶下去。

    “我記得，為這個，我嫉妒死了?！?/br>
    “但是我要讀書，要完成學(xué)校的競選，還有我的課題和活動，我不可能會去的。”他把那唱盤放到了一邊，“小時候，我跟我弟弟會在這個屋子里下棋。”Roderick抬頭看看周圍，向Anton笑道，從回憶里抽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