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節(jié)
廳堂內(nèi)著實悶澀,堵得人胸口發(fā)淤。 馮蘭跋扈,到底父親是臨安城都尉,宋延年亦不會為了替她出氣,與其翻臉。便是沈紅音,家中生意與宋家多有勾連,牽一發(fā)而動全身。 思來想去,唯獨顧家是個軟柿子,憑誰都想拿捏。 顧妝妝在院中繞了一圈,便沿著抄手游廊,往回走。 游廊兩側(cè)綠竹成蔭,旁枝斜出的海棠探過墻頭伸展著懶腰,一簇簇的花骨朵粉白相依,空氣里都是甜絲絲的香氣。 然而,這份春光里摻雜著破空而來的肆意嘲諷。 顧妝妝頓住腳步,心道,若是現(xiàn)下進去,倒攪擾她們暢快發(fā)揮,遂站在廊柱后,將耳朵豎了起來。 “沈jiejie你可真是好脾氣,若我是你,恨不得將她剝皮拆筋?!?/br> “對啊,沈jiejie,本不該是她嫁入宋府,小門小戶的商賈人家,哪里有你們沈家和宋家那般氣勢。 可惜了,大jiejie怎的平白無故服了毒,便宜了顧妝妝鳩占鵲巢。” 顧妝妝望了眼,說話的是馮蘭與另外一個小官家的嫡女。平素里面上也是和善的,沒成想背地里這般猙獰。 “其實妝妝也是可憐人?!鄙蚣t音嘆了口氣,欲說不說。 “她可憐?沈jiejie,你可真是傻,大jiejie為何服毒,難不成平白無故想不開?定是宋家哥哥三天兩頭往顧家送禮,讓大jiejie心里有了芥蒂,這才一氣之下走了絕路?!?/br> 馮蘭睜大眼珠,一口氣噼里啪啦說完,滿是義憤填膺。 沈紅音拈起蓮式蓋子,夾起銀葉片放入其中,又取了自制的香丸置于銀葉上,焚之,似心中思量再三,終是嘆了口氣,低聲道。 “妝妝本該與宋家三公子成就一段姻緣,卻不知為何,轉(zhuǎn)身投了大公子?!?/br> 顧妝妝的手指摳著掌心,心頭停了一跳,腦中立時浮出宋延祁的臉來。 馮蘭眉目不屑,略微夸張的嘲道,“還能為何,宋家大哥哥家財無數(shù),自是宋家三哥哥一介書生比不了的。 婚前大哥哥流水般的珍寶入了顧家,哪是娶妻,分明是買妻!” 顧妝妝不禁抿唇輕笑,廳堂內(nèi)幾人面露嫉恨,仿佛都在為宋三公子打抱不平,同時又在唾棄顧妝妝愛財獻身的可恥可恨行徑。 畫眉不由得倒吸了口涼氣,垂眸不敢出聲。 “原來你也知道?” 沈紅音輕輕扇動香爐上方,淡淡的蓮香緩緩浮出,她張大了眼睛,又掩上唇,示意她們放低聲音。 “知道什么?”馮蘭等人悄悄移過視線,滿是疑惑。 沈紅音愣住,又搖了搖團扇,擺手,“罷了,罷了,背后莫論他人是非?!?/br> “好jiejie,你愈發(fā)讓我按捺不住,快些說,我保證不說出去。”馮蘭噌的起身,三兩步走到沈紅音面前,搖晃著她的胳膊,央求道。 在座的其余幾人亦是看熱鬧的心態(tài),紛紛噤聲,只等沈紅音開口。 “那你們可要保證,今日在我這里聽到的,出去半句不得外傳。否則,我可真成了長舌婦?!?/br> 沈紅音環(huán)顧四周,確認再無他人后,凜了眸子,小聲警告。 顧妝妝心里暗笑,這招欲擒故縱可真是厲害。 “其實,宋家大公子寵愛妝妝,也只是因為妝妝長得像一個人?!?/br> 作者有話要說: 存了好久,終于開文了,跪求收藏,評論,對作者爬榜很有幫助,謝謝老少爺們!(咕咚) 第2章 002 一語落下,仿若平靜水面砸了一塊重石,登時激的幾人面面相覷。 顧妝妝覺得詫異,不過仔細想想,卻也覺得有跡可循。 宋延年不茍言笑,除去生意往來必要的逢迎,日常中卻總是素著臉,桃花眼底不見半分溫情。 便是兩人最親近的耳鬢廝磨,亦能看出他偶爾的失神恍惚。 難不成,真的是因為年少有所傾慕? 顧妝妝好奇的睜大了眼睛,恨不得湊上前去,同馮蘭一般讓沈紅音一股腦說完。 沈紅音虛虛掃了一圈,道,“這段秘辛,我是聽宋夫人親口講的?!?/br> 先前宋家定下沈家嫡長女沈紅芙,便是宋延年母親的主意。既然是她傳出來的,可信度必然很高。 馮蘭唏噓,伏在沈紅音肩膀,扭頭羨慕,“還是沈jiejie與宋家關(guān)系好,宋夫人那樣矜持高貴的人,偏偏與沈jiejie投緣?!?/br> 此言一出,其余幾人紛紛附和。 沈紅音只笑,又反手戳了戳馮蘭的額頭,“宋夫人為人和善,卻是很好相處的。 jiejie亡故后,我與夫人曾聊了許久,夫人告訴我,其實大公子在金陵紫云觀的時候,曾寫信給她,信中多次提及一個女子閨名?!?/br> “是誰?!”數(shù)人異口同聲,巴巴的等著答案。 廊柱后的顧妝妝,纖細的腰身微微往前挪了挪,廳堂內(nèi)的動靜委實雜亂,她將手掌擴成弧度放在耳邊,以便聽得真切。 沈紅音捏起茶盞啜了兩口,正色莊容道,“陸清寧。” 這三字好像在哪里聽過,顧妝妝努力回想,越想越急,最后那模糊的輪廓都渾然不清起來,暖風一吹,后脊生涼。 “哪個陸清寧?”馮蘭迫不及待的搖著沈紅音的胳膊,面露急色。 “金陵姓陸的大戶,數(shù)來數(shù)去沒幾家,沈jiejie說的是哪家姑娘?”趙妙彤圈起手指,心中默默過了一遍。 沈紅音用帕子拭了拭眼角,傷情道,“前金陵通判陸崇簡的獨女,陸清寧?!?/br> 周遭頓時鴉雀無聲。 二十年前,北魏壓境,西遼突起,楚國皇帝沉迷于聲色犬馬,荒yin無度。北魏兵強馬壯,直取幽薊十六州后,又攻破了楚國國都,楚帝慌忙逃竄到臨安城,借淮河長江天險之勢,另立南楚新朝,偏居天下一隅之地。 江南富庶,百姓安樂。 時隔多年,前金陵通判陸崇簡,因附議知州等人北上伐魏之策,沒有行勸阻之職,被南楚皇帝抄了滿門,以儆效尤。 北上伐魏,勢必要遷都金陵,布重兵于淮河沿線,魏軍難渡淮河便無法逼近長江,金陵身后的江南一帶,便能保住。 更何況,彼時西遼北魏南楚三大國互相牽制,可謂絕佳時機。但楚帝百般推辭,醉心享樂,不愿冒丁點被俘的風險。身處臨安城,縱然魏軍打過長江,他亦能就近下海避難。 金陵知州乃是三朝元老,殺不得,便只好殺了陸崇簡以作警示。 “大哥哥的意中人,已經(jīng)死了?”馮蘭張大嘴巴,又擰著頭看了一圈,趙妙彤蹙起眉心,其余幾人亦是神色凝重。 “我記起來了,陸家被抄那日,紫云觀著了大火,宋家便將大公子接回臨安?!?/br> 小官嫡女手指點著下巴,忽然雙目一亮,“沈jiejie,我說的可對?” 沈紅音點點頭。 宋延年出生之時,云游道士為他批命,言親生于膝下,則命薄福淺,故而他滿月之后,便被送至金陵城紫云觀修行,數(shù)年來只以書信與父母聯(lián)絡(luò),未曾謀面。 直至紫云觀大火,宋家憂心,便將其接回臨安,慢慢執(zhí)掌宋家生意。 “沈jiejie,你怎知顧妝妝長得像陸清寧?” 趙妙彤猶疑著,幾人齊齊望向沈紅音,同樣不解。 “大公子往年的家書中,夾帶了一幅小像,夫人曾拿出與我端量。彼時雖小,眉眼長開后,約莫便是妝妝這副模樣?!?/br> 沈紅音垂眸,余光瞥到廳堂外面的人,她微微勾了勾唇,不動聲色的勸道,“今日的事,千萬別叫旁人聽到,尤其是妝妝?!?/br> 馮蘭哈哈一笑,絞著胸前的頭發(fā)得意道,“沈jiejie,放心吧,我不會說出去的?!?/br> 趙妙彤咬著唇,忽然回頭,望見廊柱后的妝妝,一驚,忙斂了思緒,上前迎道,“何時回來的,怎的貓兒一般沒有動靜?!?/br> 顧妝妝慣會裝聾作啞,她彎起月牙般的眼睛,啟唇笑道,“方走過來,見你們圍坐一團,也不知說的什么悄悄話?” 她順手拈起一支粉白海棠,湊到鼻間轉(zhuǎn)了轉(zhuǎn),眸光一轉(zhuǎn),亮晶晶的看著沈紅音。 沈紅音起身上前,拉住她的手腕,“聽夫人說,你打捶丸是個中高手,現(xiàn)下我已命人布好局,咱們一同過去瞧瞧?!?/br> “沈jiejie偏心,明明是我最愛打捶丸,你也不體貼一下,哼!” 馮蘭上前,插到兩人中間,強行將顧妝妝擠開,得意的挑挑眉,“咱們比一比,如何?” 沈府花園中有一片空地,球洞周圍是淺淺的一層綠草,六人綁好攀膊,從婢女手中接過球杖,繞著球洞圍成一團。 顧妝妝抬頭,馮蘭虎視眈眈的站在對面,兩手緊緊攥著球杖,時不時看她一眼。 她默默哀嚎一聲,心想,早些挨完打,還能博個可憐,也省去繼續(xù)敷衍作勢。 沒推幾個球,馮蘭的球杖果真沖著顧妝妝甩了過去,“啪”的一聲極其響亮的打在小腿肚上。 顧妝妝疼的眼淚撲簌簌滾落,她往后一矮,踉蹌著蹲了下去。 “妝妝,你沒事吧?”沈紅音將球杖遞給婢女,連忙上前躬身拉住顧妝妝的胳膊,又回頭急道,“蘭meimei,快些過來道歉?!?/br> 馮蘭吐了吐舌,滿不在乎的拎著球杖晃悠到兩人跟前,口不應(yīng)心,“我可不是故意的,打捶丸受傷本就難免,你也太矯情了些?!?/br> 顧妝妝脖頸略垂,沈紅音下意識的瞥了一眼,卻忽然僵住。 潔白如玉的鎖骨上,是深淺不一的淤痕,唇的形狀,圍繞在那顆淺粉色花瓣小痣旁。 她的眼神倏地瞥向顧妝妝的臉。 凝神間,仿佛從烈火里走了一遭,渾身焦熱。 顧妝妝的瞳孔急劇收縮,她咬著唇,可憐道。 “沈jiejie,我得回府了?!?/br> 沈紅音嘆氣,攙著她往上一抬,顧妝妝跳著腳站定,從旁吩咐,“畫眉,去叫車夫套車?!?/br> 婢女連忙應(yīng)聲,一路小跑去了后院。 沈紅音見她執(zhí)意要走,遂握著顧妝妝的手扭頭瞪了眼馮蘭,道,“妝妝,你也知道蘭meimei的脾性,她直言爽語,卻是沒有壞心機的。 馮都尉上月還請大公子過門赴宴,莫要壞了兩家來往。” 言外之意,今日顧妝妝得咽下委屈,回府不能與宋延年提及。 官商一體為和,和能生財;商不與官斗,斗則傾覆。 顧妝妝低著頭,手里絞著帕子,似在努力衡量。 沈紅音又道,“你也莫要傷神,我送你回府,到時看著大夫為你上完藥,也好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