兆京最繁華的長盛街上，四周商鋪都掛了紅綢、桃符。各色的燈籠連成串，從街頭一路連到街尾，風(fēng)一吹，就輕輕晃動(dòng)。商販們的吆喝聲起此彼伏，面上掛著討喜的笑。

    四周樓臺林立，混在不少開得早的桃花之間。半空中是縱橫的彩帶，偶爾風(fēng)急，桃花便會紛紛揚(yáng)揚(yáng)飄落。

    街上人太多了，男男女女結(jié)伴而行，年輕的公子們搖著折扇，未出閣的姑娘就用團(tuán)扇遮面。

    街燈下，謝寧推著周顯恩慢慢往前走著，一路走走停停。好在街道寬闊，行人也自覺地避開了他們。

    “將軍可有什么想吃的，我給您去買?！彼缘土祟^，輕聲問道。

    山茶花的味道若有若無，周顯恩隨意地瞧著，不冷不淡地道:“不用了?！?/br>
    謝寧“哦”了一聲，也就繼續(xù)推著他往前走了。表演儺戲的隊(duì)伍一般會繞完整條街，他們這會兒沒瞧見，應(yīng)該也快來了。

    四周有些細(xì)碎的聲音，她隱隱覺得有些不對，下意識回過頭，正好瞧見幾個(gè)婦人指著輪椅上的周顯恩。

    被她撞了個(gè)正著，那幾個(gè)人便有些尷尬地別過頭，卻還能聽到斷斷續(xù)續(xù)的議論聲，像縮在陰暗角落里的老鼠，悉悉索索地:

    “好好的一姑娘，怎么跟了個(gè)殘廢？”

    “可不是嘛，瞧著多水靈啊，真是可惜了?！?/br>
    “那姑娘好像還在瞪咱們呢？莫不是讓她聽到了，哎喲，快別說了?！?/br>
    謝寧皺了皺眉，握在輪椅上的力道也收緊了些。見著那幾個(gè)婦人還在偷偷瞧著周顯恩的腿，她眉眼一沉，冷聲道:“活到這把年紀(jì)，還是積些口德為好。”

    那幾個(gè)婦人一愣，面上涌出幾分血色，有些羞憤。誰都能聽出來，這是在暗罵她們?yōu)槔喜蛔稹Ｓ袀€(gè)脾氣不好的擰了擰眉頭，正要開口譏諷謝寧?？稍掃€沒有說出，就哽在喉頭不上不下了。

    只見輪椅上的男人慵懶地靠著，雙手疊放在膝上，嘴角微微上揚(yáng)，卻是冷得瘆人。她們本以為輪椅上就是坐了個(gè)殘廢，對上他的冰冷的眼神時(shí)，卻忍不住打了個(gè)擺子。那幾個(gè)婦人咽了咽口水，慌亂地轉(zhuǎn)過頭就匆匆走了。

    謝寧瞧著她們突然走了還有些意外，復(fù)又低下頭看了看周顯恩。他倒是神色如常，仿佛沒有聽到那幾個(gè)婦人多嘴多舌的話。

    她偏過頭，往四周望了望，目光被一個(gè)小攤吸引了?？上莾喝颂嗔?，輪椅推過去定然是不方便。她便彎下腰，問道:“將軍，我去買些小玩意兒，就在旁邊，您等我一會兒?！?/br>
    周顯恩“嗯”了一聲，似乎不甚在意。四周行人紛紛，談笑聲不絕于耳。他偏過頭，瞧了瞧不遠(yuǎn)處的河堤，一座拱橋立在其上，停了不少男男女女，而河里則是飄滿了粉色的河燈。

    河堤對岸是兆京最大的酒樓，驚鴻閣。他以前常去，那時(shí)候還有很多人。

    酒樓門口出來一群勾肩搭背的人，街燈晃眼，他眼前忽地有些模糊了。

    那群人越走越遠(yuǎn)，梳著總角的小男孩騎在一個(gè)中年男人的肩上，兩條小短腿輕晃著。身旁圍著一群身著戰(zhàn)袍的男人，插科打諢，嬉笑怒罵。

    那群人卻忽地齊齊回過頭，笑容滿面地高喊著:“周二哥，快點(diǎn)跟上啊?！?/br>
    “二哥哥，還愣著做什么，回家啦！”

    “二弟?！?/br>
    “顯恩?！?/br>
    他們還在笑著，面容卻越來越模糊了，唯有唇瓣一張一合，那些笑聲就混在一起。周顯恩微抬了手，想要抓住些什么。忽地一道聲音響起，越來越清晰:“將軍……將軍……”

    “將軍！”

    周顯恩眼睫微顫，愣了一會兒，抬起頭時(shí)只見得謝寧擔(dān)憂的神色。

    周遭的聲音越發(fā)清晰，商販的叫賣聲，搖晃的街燈，還有站在他面前的謝寧。

    周顯恩往扶手靠了靠，不冷不淡地問道:“怎么，你不是去買東西了么？”

    謝寧沉默了一會兒，只是盯著他瞧。剛剛一回來就見他盯著河對岸，不知在看些什么，似乎有些失神。她站了好一會兒，實(shí)在受不住了才喚了他幾聲。

    見他這會兒神色正常，她才松了一口氣。不再多想，只是抬起袖袍露出手里剛買的東西。

    周顯恩隨意地掃了一眼，目光一滯。她手里拿的是一個(gè)彩繪面具，白底紅紋，勾勒出繁復(fù)的花紋。

    “我剛剛?cè)ベI的，將軍喜歡么？”謝寧瞧了瞧他的臉色，又拿出了另一只手上的面具，“這是我的，你這個(gè)只剩最后一個(gè)了，所以我選了個(gè)別的，咱們倆一人一個(gè)。”

    周顯恩半晌沒有說話，目光變得有些悠長，忽地開口:“嗯，給我戴上吧。”

    謝寧應(yīng)了一聲，靠近了些，彎下腰給他系上了用來固定面具彩繩。她往后退了幾步，瞧著他戴面具的模樣，忽地笑了笑。

    周顯恩微不可見地皺了皺眉:“你笑什么？”

    他戴面具很奇怪么？

    謝寧趕忙擺了擺手:“沒有，只是覺得和平時(shí)的將軍很不一樣，很好看?！?/br>
    “我不戴面具就不好看了？”周顯恩仰了仰下巴，雖然看不清他的神色，卻聽出了幾分漫不經(jīng)心。

    謝寧一噎，有些慌亂地解釋:“都好看的，將軍怎樣都好看?！?/br>
    話還沒說完，她自己倒是先紅了臉。本是順著他的意思，可說出來，還是顯得有幾分難為情。

    她瞧著輪椅上的周顯恩，他今日穿著她為他做的衣袍，面料用了藍(lán)白色，衣擺邊緣繡著振翅欲飛的白鶴。

    玉帶扣腰，玄冠高束。幾縷碎發(fā)被風(fēng)吹動(dòng)，撩過白底紅紋的花紋面具上，遮住了他大半的臉。只有露出的薄唇，帶了幾分涼薄。

    四面大紅燈籠散落的燭光映在他身上，燈火通明，華燈初上。

    謝寧忽地就看失神了，拿著面具的手就垂在身側(cè)。風(fēng)驟急，街道上忽地飄落了紛揚(yáng)的桃花，有幾瓣正落在她的肩頭、發(fā)梢。

    周顯恩往后仰了仰，薄唇微抿，勾起一個(gè)意味不明的弧度。只是透過面具落在她身上的目光帶了幾分戲謔。

    她這副呆呆傻傻的神情，倒是有趣。

    他忽地抬起手，袖袍滑落，蒼白的手指就搭上了謝寧的手，將她拉低了些。

    謝寧微睜了眼，下意識順著他的動(dòng)作，只覺得脖頸間有些發(fā)熱。卻見他的手越過了她的面頰，落到了她的發(fā)髻上。再收回手時(shí)，指腹間是幾瓣桃花。

    他隨手將手中的花瓣扔到地上，收了收袖袍，漫不經(jīng)心地道:“不是看儺戲么，還愣在這兒做什么？”

    “您提醒我了，應(yīng)該是快開始了，那咱們得快點(diǎn)去了?！敝x寧這才想起儺戲的隊(duì)伍應(yīng)該快到街中心了，她繞到周顯恩身后，一面推著他往前走，一面語調(diào)輕快地道，“待會兒還有很多好玩的，將軍你想去瞧什么，都可以告訴我，我陪你一起去?！?/br>
    輪椅碾過地面的聲音被四周的喧鬧淹沒，拱門垂下幾條紅綢，謝寧提前伸出手，擋在周顯恩面前將它們撩開了。

    周顯恩低垂了眉眼，不冷不淡地”嗯”了一聲。驚鴻閣前，河燈搖曳，花船林立，漸漸都被拋在了身后。

    作者有話要說：　　我:（探頭）夠甜嗎？（送命題）

    讀者:（提刀）（————）填空題（10分）

    第43章 面具

    繁鬧的街頭, 小販的吆喝聲此起彼伏。因著街上人太多，男男女女都快擦肩而過了。

    謝寧推著周顯恩往街中心行去，路過一間玉器鋪時(shí), 她頓了頓步子, 彎腰提了些音量道:“將軍，上次我的玉佩碎了, 就放在琳瑯閣修的, 我進(jìn)去瞧瞧修好沒，您在這兒等我一會兒好不好？”

    周顯恩點(diǎn)頭“嗯”了一聲，花紋面具遮住了他的面容。直到山茶花的味道淡去，他才偏過頭瞧了瞧踏進(jìn)琳瑯閣的謝寧。

    街上人來人往, 他倒是沒什么興趣去欣賞。只是低頭把玩著自己的手指，鴉色長睫掃過面具，捆在腦后的彩繩垂在墨發(fā)間。

    他正百無聊賴, 就聽得旁邊一陣小孩的喧鬧聲。

    “哈哈，二狗，你又輸了, 快, 把糖葫蘆交出來?！甭燥@粗壯的童音響起，帶了幾分勝利者的暢快。

    “你們欺負(fù)人，我不跟你們玩了?！闭f話的小男孩似乎年紀(jì)更小一些，聲音都帶了幾分哭腔。

    “喲嚯，輸了還不服氣？怎么，還想耍賴?。俊?/br>
    小孩子嘰嘰喳喳的聲音就響在耳邊, 周顯恩頗有些不耐地撩了撩眼皮，剛剛抬頭，就見得一個(gè)瘦弱的男童撒丫子就跑了，正好是他這個(gè)方向。

    卻見那男童腳下一滑，整個(gè)人都向輪椅上的周顯恩撲了過來。若是他讓開，這男童必然要摔個(gè)四腳朝天了。

    周顯恩神色懨懨地瞧著離他越來越近，還一臉驚恐的男童，不緊不慢地把輪椅往后挪了挪。

    “??！”男童雙手高舉，見到原本擋在他面前的大哥哥突然不見了，更是瞬間瞪大了眼，眼瞅著小臉就要砸到地上了。

    卻在鼻尖離地面一寸遠(yuǎn)的時(shí)候停了下來，他還沒有來得及松口氣，就感覺脖頸勒得慌，好像有人提住了他的后領(lǐng)。

    他轉(zhuǎn)了轉(zhuǎn)脖子，眨巴著大眼睛就見得一個(gè)戴面具的男子，坐在輪椅上，一只手隨意地勾著他的后領(lǐng)。他剛要咧開嘴道謝，就感覺勾著他的力道突然松了，緊接著撲通一聲，他就徑直摔到了地上。

    “哎喲，疼?！彼诘厣?，瞧著周顯恩，一面揉著臀，一面委屈地癟了癟嘴。

    他在地上坐了好一會兒，見這位戴面具的大哥哥壓根沒有扶他起來的意思，他也扭著身子自己爬了起來。他還沒來得及跑，之前和他一起玩的幾個(gè)男童就圍了過來。嚇得他立馬躲到了周顯恩身后。

    “二狗，你輸了不認(rèn)賬，竟然還想跑？”年紀(jì)稍大一些的男童雙手環(huán)胸，但見坐在輪椅上的周顯恩，又不由自主地往后縮了縮。

    二狗小臉皺成一團(tuán)，從周顯恩身后探出頭:“大壯哥，沒啦，真沒啦，剛剛最后一串糖葫蘆了，都在你手里了?！?/br>
    “我不管，你輸了就得再給我一串糖葫蘆，你要不給我，我就打你。”大壯繞過周顯恩，瞪著他身后的二狗。

    二狗急得都快哭了，只能周顯恩身后使勁兒縮著身子。

    周顯恩只覺得這群小孩嘰嘰喳喳地，吵得他頭疼。他抬起眼，冷冷的目光掃過旁邊的這群小孩，嚇得他們往后退了好幾步。

    見得周顯恩一個(gè)眼神就把他們嚇退了些，二狗更是抱著輪椅不撒手了。

    身后還貼了個(gè)小孩，周顯恩不耐地瞧了他一眼，正準(zhǔn)備把他拎起來扔到一旁。就見得二狗可憐巴巴地瞧著他，奶聲奶氣地撒嬌:“大哥哥……”

    周顯恩抬手的動(dòng)作一頓，目光沉了沉。

    謝寧從琳瑯閣出來的時(shí)候，卻不見周顯恩的人影。她嚇得心跳都漏了一瞬，慌忙地往前跑去，忽地聽到一陣小孩的聲音。

    她下意識地轉(zhuǎn)過眼，就見得墻角一群小孩在玩呼盧。在見得小孩中間那個(gè)熟悉的背影時(shí)，她微睜了眼，手里的玉佩都差點(diǎn)驚得掉在了地上。

    周顯恩竟然在和一群小孩玩呼盧？

    他似乎贏了，二狗站在他身后，小臉上滿是興奮，一見地上又是五枚黑子，差點(diǎn)高興得蹦了起來。

    對面的幾個(gè)小孩則哭喪著臉，他們已經(jīng)連輸了六把了，統(tǒng)共就六串糖葫蘆，都輸了個(gè)精光。

    周顯恩將手里的五枚骰子隨意地扔到一旁，神色懨懨地瞧著他們。

    二狗則連蹦帶跳地跑到那幾個(gè)小孩面前:“你們輸了，快把糖葫蘆交出來！”

    大壯瞧著他耀武揚(yáng)威的樣子，不屑地哼了一聲。又不是輸給他，得意什么。

    大壯戀戀不舍地瞧著手里包好的糖葫蘆，大顆的山楂外面裹了一層厚厚的糖衣，紅鮮鮮的，還泛著光。

    他癟著小嘴，把幾串糖葫蘆都遞到了周顯恩手里，眼神還是直勾勾地跟著糖葫蘆轉(zhuǎn)。

    周顯恩也不客氣，直接就拿過了。

    一旁的二狗跑到他面前，仰著頭，眨巴著水汪汪的大眼睛，瞧著他手里的糖葫蘆，哈喇子都快流出來了。小手抬起，就要去拿糖葫蘆。

    周顯恩斜了他一眼，勾唇一笑。拿著糖葫蘆的手抬起，在二狗亮晶晶的眼里，一口咬了下去。

    見得他垂涎了許久的糖葫蘆被周顯恩吃了，二狗慢慢瞪大了眼，滿臉不可置信。

    這個(gè)大哥哥，贏了糖葫蘆，竟然自己吃了？！

    見他開始咬第二顆了，二狗才回過神，瞧著他想了好久的糖葫蘆進(jìn)了別人的嘴，他還一直以為大哥哥是要把糖葫蘆給他的。他心里又急又委屈，咧開嘴大哭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