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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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寧抬了抬眼,不知他這話是真是假。可不管怎么說,都是他幫了自己。她還是瞧著她,溫聲地道了謝,復又道:“將軍今日想吃些什么?我給您做?!?/br> “你還是先把你自己的腿養(yǎng)好吧?!彼S意地掃了一眼她的左腳,調(diào)整了個舒服的姿勢,就靠著闔上了眼。馬車輕晃,連帶著他的衣擺都抖動著。 謝寧低頭瞧了瞧自己的左腳,她差點都忘了自己摔傷了腳。怕是沒有十天半個月也好不了,下廚肯定就是不行的了。 她蹙眉想了想,眼神微動,斟酌道:“那我給您做身衣裳如何?您喜歡什么顏色和花紋?” 她問了幾聲,聲音漸漸弱了下去。她想起上次給他送的鞋,他似乎就不大喜歡。好像也就她下廚,他還覺得滿意。 剛剛還絮絮叨叨的人,忽地沒聲兒了,周顯恩的眉頭微不可見地皺了皺,好半晌才沉聲:“隨你?!兵f色長睫顫了顫,他復又添了一句,“別太花哨就行。” 謝寧眼神一亮,重重地點了點頭:“嗯,我回去就給您做。” 周顯恩不冷不淡地點了點頭,雙目微闔,似乎要睡著了。謝寧端坐在他身旁,也不再開口打擾他了。 霧氣透過輕晃的車簾,打濕在蜷曲的眼睫上,周顯恩偏著頭,神色卻比平時更顯得溫和了些。 周家院子內(nèi),謝寧正靠烏木卷梨花圈椅上,專注地繡著衣裳上的花紋。腳腕上還纏著用來固定筋骨的竹條,額頭的紗布已經(jīng)拆了,未曾留下疤痕。從宮里回來足足快五六天了,她身上的傷也快好得差不多了。 她正捻著針線,剛要刺破絹布,就聽得門外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抬起眼時,只見云裳氣喘吁吁地跑了進來,扶著門框,拍了拍胸脯,急急地道:“夫人,老太君派人傳話,說是宮里來了人,指名要您去前廳接見?!?/br> 謝寧手指一怔,眸光沉了沉。宮里為何來人,難不成還是跟上一次宮宴的事有關? 但見云裳一臉擔憂,她才溫聲道:“不必擔心,也未必是壞事?!?/br> 周顯恩此刻不在屋內(nèi),她也只得放下針線,理了理衣裙,便由云裳攙扶著去前廳了。 她腳上的傷只能勉強走路,也走不快。足足走了快小半個時辰才到了前廳,正巧周家人都在廳內(nèi),周顯恩在一旁坐著,宮里來了人,他似乎一點也不意外,只是隨意地喝著茶。 茶香繚繞,在空氣中圈出一陣陣白霧。見他這樣,謝寧也安心了些,應當不是什么壞事。 正廳處,立著幾個藍袍圓領的小火者,恭敬地端著托盤,蓋了紅布瞧不清是什么。 打頭的是一位面皮灰白,兩腮泛紅,著絳紫色長袍的老太監(jiān),氣定神閑地站著,雙目微闔,手里正捏著七色絹布寫成的圣旨。 見著謝寧進來,廳內(nèi)的人瞬間將目光投到了她身上,神色有些復雜,羨慕有之,嫉妒亦有之。 老太監(jiān)將眼皮掀開了一條縫,瞧了瞧一臉困惑的謝寧,低咳了一聲,旁邊的小火者立即端著魚鳥紋青花面盆過來了,盆沿搭著一條素色的帕子。 “請夫人凈手?!毙』鹫叩皖^,恭敬地行了個禮。 謝寧左右瞧了瞧,一面又探出手,在面盆中一洗了洗,隨后那小火者就退到一旁了。 一切準備妥當,老太監(jiān)一抖袖子,就打開了手上的圣旨,周家眾人紛紛跪了下去,謝寧由云裳扶著,也恭敬地跪在地上。 老太監(jiān)環(huán)視一圈,肅靜無聲后,方捏著嗓子高喊道: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鎮(zhèn)國大將軍夫人謝氏寧,賢良淑德,蕙質(zhì)蘭心,品行端方。今特冊封為國夫人,位列一品,欽此?!?/br> 謝寧微睜了眼,被這突如其來的冊封圣旨都弄得糊涂了。雖心有疑竇,她還是不慌不忙地磕頭行禮,雙手高舉:“臣婦接旨?!?/br> 那老太監(jiān)往前行了幾步,將圣旨交托到她的手上,見謝寧抬起頭,他灰白的臉上忽地擠出一絲笑,恭敬地道:“咱家就恭喜夫人了?!?/br> 云裳扶著謝寧起來了,她亦點了點頭:“多謝公公?!?/br> 老太監(jiān)往后一轉(zhuǎn)身,抬了抬手:“呈上來。” 幾個小火者得令,端著手里的托盤就行了過來。老太監(jiān)一一揭開紅布,露出一整套的朝服,依次是鳳冠,玉帶,長袍,官靴。 鳳冠上珠玉串連,華貴卻不甚繁重,綴著瓔穗。長袍為淺紫色,衣擺處繡著振翅白鶴,官靴色黑,正中嵌著白玉。那條玉帶更是通體溫潤,色澤通透。 周府的下人將托盤接過,那老太監(jiān)又抬手跟謝寧道了好幾聲賀,這才慢慢悠悠地走了。 太監(jiān)一走,府里的男眷女眷們也都圍了過來,七嘴八舌地說著,面上笑意盈盈,紛紛道賀。還有人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那一整套的朝服,面上雖然是在恭維,眼里的嫉妒之色卻是掩都掩不住。 膀大腰圓的五夫人樂得眼睛都成了兩顆豆子,拉著謝寧的手就笑哈哈地道:“當初你進府,我就瞧著這姑娘是個能干人兒,果不其然,還真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顯恩是鎮(zhèn)國大將軍,你呢就是一品誥命夫人。一家子,就你夫妻倆是頂頂光榮的?!?/br> 謝寧笑著應了,一旁的云裳卻暗自撇了撇嘴,如果她沒記錯的話,當初她家夫人剛進府的時候,這位五夫人可沒人冷嘲熱諷地故意刁難。如今倒是擺出這副嘴臉了。 周玉容站在人群外,瞧著被圍在中心的謝寧,微張了唇縫,別過頭譏笑了一聲。一群勢利眼,現(xiàn)在人家得了誥命就跟狗一樣巴結(jié)了上去。 她瞥了一眼謝寧,眼中露出幾分不屑,扭頭就走了。只是捏著帕子的手攥得緊緊地。 四夫人因著她兒子周顯德的事對謝寧也是恨之入骨,見著她今日躍上枝頭,只覺得哪兒哪兒都泛惡心。冷哼了一聲,也跟著周玉容前后腳地走了。 謝寧從人堆里抬頭望了望,周顯恩就一直坐在不遠處的角落,門柱上的帳子垂下,圍出小半的陰影。 似乎是注意到了謝寧的目光,他只是挑了挑眉,不冷不淡地瞧了她一眼。 不知為何,見著他,謝寧突然覺得安心了許多。 常老太君端坐在席上,抬手咳了咳,也端起笑臉:“新婦現(xiàn)下封了誥命,往后便不用來早晚昏定請安了?!?/br> 謝寧是一品誥命夫人,而常老太君也是一品,論起來,二人現(xiàn)下是平起平坐了。再受她的禮,便有失規(guī)矩了。 謝寧忙低頭道:“祖母言重了,謝寧無論如何,都是周家的孫媳,是您的后輩,行的自然是晚輩的禮數(shù)?!?/br> 常老太君笑了笑,眼中也浮現(xiàn)出幾分滿意,卻還是擺了擺手,讓她不必早晚請安了。說罷,她也便同謝寧又寒暄了幾句,由下人扶著回房了。 一見老太君走了,眾人又恭維了一番,也便陸陸續(xù)續(xù)地走了,偌大的前廳就剩幾個人了。 謝寧全程都有些云里霧里的,待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偏過頭瞧見那一整套的朝服和自己手上的圣旨,這才確認自己不是在做夢。 誥命加身可不是小事,未出閣的女子盼著嫁給好人家,勛貴家的的夫人都求著想得一個誥命。她不過是在太醫(yī)院躺了一會兒,竟平白被封了個一品誥命夫人? 她抬起頭,望向不遠處還在喝茶的周顯恩,見他毫不意外的樣子,她也便慢慢騰騰地走了過去。 她在他旁邊坐定,眼神微動,小聲地問道:“將軍,我為何會被封誥命???是因為您么?” 有功勛在身的朝臣,自可封蔭妻子,她也沒有立什么大功,那只有可能是沾了周顯恩的光。 周顯恩將茶杯往旁邊一放,收了收垂落的袖袍,不緊不慢地道:“與我無關,只是因為你救了清音公主。” 謝寧似乎有些意外,救了公主封個誥命?若是平常的誥命還罷了,這可是一品誥命,似乎也有些說不過去。不過瞧著周顯恩一臉實話實說的模樣,她也就沒有再說什么了。 周顯恩偏過頭瞧著她還有些苦惱的樣子,微不可見地皺了皺眉:“封都封了,你受著就是了,管那么多作甚?” 謝寧點了點頭,也不再去多想了,不過能封為誥命,得了這等殊榮,她心里自然也是高興的。 見她瞧著那一套朝服,眼神帶了亮光,周顯恩往后靠了靠,漫不經(jīng)心地道:“從現(xiàn)在開始,這府里的人各個見了你,都得畢恭畢敬地行禮,也沒人敢違逆你了。就算是你爹,往后他這個四品官見了你,也得給你行禮?!?/br> 謝寧低頭笑了笑,頗有些不適應,還是應著點了點頭。她倒是沒想過要誰見了她就得行禮,但多了個身份,行事也可以更方便些了。 她瞧了瞧周顯恩,他今日穿著寬大的衣袍,領口露出的鎖骨有些深,他最近好像又瘦了些。 周顯恩轉(zhuǎn)過頭,剛想同她說些什么,手指忽地一怔。他別過眼,不冷不淡地問道:“你為我做的衣服呢?” 說起衣服,謝寧抿了抿唇,認真地瞧著他:“很快了,就差最后勾線了,明日就可以給您了。” “那就快回去做?!敝茱@恩挑了挑眉,沉聲道。 聽他這樣的語氣,謝寧倒是沒有生氣,反而有些高興。他這樣就代表他喜歡她做的衣服吧。他做了這么多事,她也只能在這些小事上回報他了。 她站起身,點了點頭:“那我先回去了,將軍也記得早點回來。” 她說罷,云裳就扶著她走了。周顯恩一直瞧著她的背影,直到她轉(zhuǎn)過拐角再也瞧不見。 他面上的神色驟變,眉頭緊鎖,低頭劇烈地咳了一聲,肩胛骨似乎快要戳破薄薄的衣袍了。 他抬起手上的帕子,上面赫然是暗沉的鮮血,一大團,像鋪在地上的落梅。 他往后靠了靠,手里攥著染血的帕子,嘴角勾起一絲若有若無的笑。 她封了誥命,就算以后他不在了,她應該也可以過得很好了。 第42章 除夕 清晨, 雞剛叫過三聲,就是噼里啪啦的鞭炮聲接連響起,饒是后院僻靜, 也能隱隱聽得到外面的熱鬧。 雖時辰還早, 可外面的響動太大,謝寧也迷迷糊糊地起身了。她抬手揉了揉眼睛, 另一只手壓在絲衾上。后知后覺想起今日是除夕, 怪不得外面這么早就開始熱鬧了起來。 她轉(zhuǎn)過頭,本還困得眼睫染了霧氣,卻在見到坐在桌案旁悠閑喝茶的周顯恩瞬間睜大了眼。下意識的往絲衾里縮了縮身子,頗有些尷尬地道:“將軍, 早?!?/br> 因著剛剛睡醒,她的尾音還有些上揚,帶了幾分迷糊。 周顯恩不冷不淡地“嗯”了一聲, 沒有瞧她。謝寧這才慢騰騰地去取床頭的衣裙,腿動了動,就聽得床尾一陣清脆的碰撞聲。 她探過身子, 歪頭瞧了瞧, 卻見床尾掛了一串彩線編織的掛繩,上面串了滿滿當當?shù)你~錢。花窗打開,幾縷曦光漏進來,灑在銅錢上泛著暖色。 她眼中亮起微光,臉上不自覺漫開笑意,連衣裙都忘了取, 徑直爬到床尾,取下那串銅錢攤在手心里。 她偏過頭,瞧著周顯恩的側(cè)臉,欣喜地問道:“這是將軍給我準備的壓歲錢么?” 自從她哥哥離了家,她已經(jīng)兩年沒有收到過壓歲錢了。 “給秦風準備的,多了一串就給你了?!敝茱@恩抬手倒了杯茶,不冷不淡地回道。 謝寧了然地點了點頭,頗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不過,我也不是小孩子了,您竟然還給我壓歲錢?!?/br> 周顯恩斜了她一眼,嗤笑一聲:“我上戰(zhàn)場的時候,你還是個捏泥巴的小娃娃。” 現(xiàn)在也是個小姑娘。 這話倒是讓謝寧沒法反駁了,他上戰(zhàn)場的時候,她才將將五六歲。不過這也是因著他從軍得太早了,十二歲就去了。她十二歲的時候還連條魚都沒有殺過。 她晃了晃手里的彩繩,銅錢當啷作響,煞是好聽。她瞧了瞧周顯恩,頗有些苦惱地皺了皺眉,她以為他不在意這些形式,就忘了準備了??蓻]想到,他卻給她備了壓歲錢。 她想了想,利落地穿好衣袍,取下彩繩上一半的銅錢。三步并作兩步行至周顯恩身旁,將手里的銅錢給了他:“我的壓歲錢分將軍一半,這樣,往后我的好運也能分您一半?!?/br> 周顯恩瞧著伸到他面前的手,白白凈凈,有些小,握著滿滿一把的銅錢。 他微愣了一瞬,撩了撩眼皮,有些好笑地偏過頭:“無稽之談?!?/br> 話雖如此,瞧著伸在他面前的手往回縮了縮,他眼神微動,還是抬手隨意地取了一枚銅錢,擱在了桌上。 謝寧見他收了一枚銅錢,也放心地笑了笑:“我現(xiàn)在去廚房讓他們備餃子來,將軍且稍等?!?/br> 她說罷便往外走了,行至門口時,忽地像是想起了什么,回過頭小心翼翼地問道:“將軍,除夕夜街上會有儺戲,很熱鬧的,您要不要也一起去看看?” 儺戲不僅是給百姓解悶兒,還是驅(qū)邪避災的儀式,也是給新年討個好彩頭。若是周顯恩不愿去,她便叫上云裳一起。 周顯恩執(zhí)著茶杯的手一頓,瞧著她站在門口的身影,逆著光有些瞧不清面容,唯有唇畔的笑意,真真切切。 他從不愛湊這些熱鬧,本欲拒絕。瞧見她的笑,腦海忽地空白一瞬。等他回過神時,卻發(fā)現(xiàn)自己剛剛鬼使神差地“嗯”了一聲。 見他竟然答應了,謝寧有些訝異地愣了愣。隨即面上的笑意加深,瞧了他半晌,才回過頭向院外走去。 周顯恩還坐在輪椅上,寬大的袖袍垂在一旁。目光偏轉(zhuǎn),卻是停在了桌上的那枚銅錢上。 他將銅錢收好,低下頭扯了扯嘴角。罷了,陪她出去一趟也沒什么。 除夕的白天過得有些慢,挨家挨戶都在自己屋里團圓,街上便更顯得冷清。可入了夜,大家便都上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