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節(jié)
她在他虎口掐了一下,又暗暗灌了一些內(nèi)力進去,才在他耳邊道:“看清楚,我有影子,我活著呢。” 鄭太傅一時暈眩,很快清醒過來,他按了按眉心,重新坐好,低聲道:“阿瑜啊,你什么時候回來的?” 細(xì)細(xì)分辨了一下他的發(fā)音,姜漱玉糾正:“我不是鄭握瑜,我是姜漱玉,我沒死,你看我影子,我的手也是熱的?!?/br> 七月十五,月色正好。她的手略微一動,地上的影子也跟著動。 鄭太傅目瞪口呆:“你,你是阿玉?你沒死?我,我不是在做夢?” “不是做夢,你可以掐自己一下,看疼不疼?!苯褚槐菊?jīng)。 鄭太傅暈暈乎乎的,有點懵,果真按她所說,在自己胳膊上狠狠一擰。他這一下子用了十足的力氣,痛得他倒抽了一口冷氣。 姜漱玉嘻嘻一笑:“是真的吧?” “是真的。”鄭太傅眸中閃過欣喜之色,他蹭的站了起來,“那你是怎么……你,你不是被炸死了嗎?我還見了那尸首……” “哦,那不是我。”姜漱玉笑笑,也跟著直起身,她不打算告訴他全部真相,只簡單道,“我被人救了,沒有死成?!?/br> “沒死成?哈哈哈,沒死成!”鄭太傅哈哈大笑,“真是太好了,老天待我還是不薄的。真好,哈哈哈……” 姜漱玉站在一旁,看著他興奮大笑,心內(nèi)頗覺酸楚。她假死出宮時毫不留戀,今晚接連見了皇帝和鄭太傅,她竟有點懷疑她當(dāng)時是不是做的不太對。 最初的震驚于狂喜退去,鄭太傅也漸漸冷靜下來,他握住女兒的肩頭:“好孩子,你早知道了你的身世是不是?怎么也不來告訴爹?好了,咱們不說那些了。你既然還在人世,那我這就告訴皇帝,想法子讓你還回宮里去?;噬纤?/br> “不不不……”姜漱玉打斷了他的話,“我回來就是跟你說一聲,我還活著。你不用給我燒紙錢了,也不用難過。不過皇宮我就不再回去了?!?/br> “???”鄭太傅一驚,疑心自己聽錯了,“可皇上……” “皇上那兒你不用擔(dān)心,我今晚見過他了?!苯駷⑷灰恍Γ八矞?zhǔn)許我不再進宮,我們過去種種,一筆勾銷,兩不相欠。我還要回彤云山呢。” “不是……”鄭太傅越發(fā)狐疑,“皇上不可能……” “可能的啊,他親口答應(yīng)的。”姜漱玉神情格外認(rèn)真,“而且他還承諾了,不會拿這件事為難鄭家。我這次回來,除了見你一面,還有一件事。那個林……” 她說到這里有點卡殼,她不能當(dāng)著鄭太傅的面直呼林洛的名字,但是叫娘她又叫不出口。略一思忖,她選了一個很官方的稱呼:“我母親的遺物還有么?” “啊,有,有的?!编嵦挡恢浪鍪裁?,但還是如實回答。 “能帶我去看看么?”姜漱玉解釋,“我剛出生時,她給我身體里下了一種蠱,說是好方便將來母女相認(rèn)。后來的事情你也知道了,她忽然去世,我的蠱一直沒解。去年發(fā)作了一次,還好被鐘離國師給壓制住了。雖然國師說一時半會兒不會再發(fā)作,讓我不用再擔(dān)心,可是沒徹底解蠱,到底心里膈應(yīng)。我想看看母親的遺物里有沒有解蠱的方法?!?/br> 鄭太傅聽得目瞪口呆,這才一炷香的功夫,他就接收到了太多的信息。他也不清楚是不是自己上了年紀(jì)的緣故,一時竟有點梳理不清楚:“蠱?你娘給你下了蠱?” 他知道林洛來自苗疆,有很多奇特的本事,行事有時也很乖戾,與常人不同。但是給親生女兒下蠱嗎? 對于已經(jīng)去世十年的人,姜漱玉也不想再多說什么,只強調(diào)了一下:“我想看看她的遺物?!?/br> “好,好,我?guī)闳タ?。”鄭太傅心中冰涼一片。他此時也無暇去管院中的蠟燭,一步一步往林洛生前所住的院子走去。 月色甚好,姜漱玉走在他身后,并不意外看到了他鬢間的白發(fā)。 鄭太傅心念如潮,一時也不知道該說什么,他想問一問這個孩子過得怎樣,也不知道該如何問出口。他想問問她是否恨她的父母,可他嘴唇動了幾動,都問不出來。 他心想,大概是有怨恨的吧?不然她不會得知身世后也不來認(rèn)他。但他又想不明白,她不愿意認(rèn)父親,為什么愿意認(rèn)meimei呢? 干走著路不說話也不好,于是鄭太傅尋找著話題:“你母親喜歡楓葉,所以她住的院子叫紅楓苑。她過世后,這里除了每天有人打掃,就再沒人來過了?!?/br> 今天是中元節(jié),紅楓苑也點燃了一些蠟燭。鄭太傅舉起一根蠟燭,率先走進房中。 可能是時常有人打掃的緣故,這里倒沒有什么霉?fàn)€的氣味。 “她的遺物都在這兒了,你看看有沒有什么有用的。”鄭太傅不太看好,“不過她東西也不多,左不過是些衣衫首飾?!?/br> 燭光搖曳,姜漱玉打量著房間,她“嗯”了一聲,尋找一會兒,倒也沒找到什么有用的東西。 想了一想,她輕聲問:“她,母親她有沒有寫日記,嗯,就是寫札記的習(xí)慣?” “札記?”鄭太傅微怔,繼而搖頭,“沒有。她性子傲,剛成婚那會兒,我說了一句她的字沒有風(fēng)骨,她就不常寫字了。她寫過的字都在那邊那個匣子里收著,你看看有沒有你要的?!?/br> “那她成婚以后在哪兒制蠱?”姜漱玉打開匣子翻看著,倒也沒看出個所以然,都是一些簡單詩詞。 鄭太傅神情有些異樣:“她成親以后不再制蠱了?!?/br> 他的妻子來歷奇特,為了他,改變原本的生活習(xí)慣,努力做一個賢妻良母。她為了他確實付出了很多。這也是他明知道她做錯了事,卻無法怪罪她的主要原因。 妻子林洛對他的愛,可以說很深了。 姜漱玉撇了撇嘴角,心說,她成親后不再制蠱,難道我身體里的蠱是她婚前制的?她一面翻看著匣子,一面問道:“那她身邊還有什么信賴之人沒有?” ——其實她自己也隱約記得書里提過,林洛因為并非大家閨秀,不太習(xí)慣被人伺候。身邊親信好像只有一個,還在林洛去世后不久就死了。所以鄭懷瑾和鄭握瑜想找證據(jù)找被送出去的jiejie都無從下手。 果然,鄭太傅搖了搖頭:“沒有,她身邊有個王嬸,已經(jīng)去世很多年了。”他試探著問:“既然鐘離國師能壓制,何不再問問他能不能解呢?” “他不能?!苯褚埠苓z憾,“他如果能解,早就解了?!?/br> 其實已經(jīng)很不錯了,畢竟在原本故事里。她十六歲就蠱發(fā)身亡了,在那之前師父想盡了法子都沒能給她續(xù)命。而她現(xiàn)在馬上就要十七了呢。蠱被壓制著就跟病毒攜帶者差不多吧,不一定就有生命危險。 “鐘離國師不行,那前任國師上官曄呢?” “嗯?”姜漱玉微微一怔,“上官國師?” “是啊,鐘離國師見了上官國師,還得叫聲師父呢?!?/br> 姜漱玉略一沉吟,她跟上官國師打過照面,他還給他診脈,但他并沒有提過她身體里的蠱。 鄭太傅又嘆一口氣:“不過上官國師這個人,神龍見首不見尾,也不知道他到哪里云游去了?!?/br> “啊,沒關(guān)系,你不用太擔(dān)心?!苯穹吹拱参克胺凑粫r半會兒死不了?!彼噶酥赶蛔永锏募垼骸澳氵@個借我研究研究成不成?” “這邊都是你的,都給你?!?/br> 姜漱玉擺了擺手:“不用那么多,我只要有用的就行?!彼戳艘谎坂嵦凳种械南灎T:“蠟燭快燒盡了,咱們先出去吧?!?/br> “哦,好好?!编嵦颠B連點頭。 姜漱玉以前分別以鄭握瑜和皇帝的身份同鄭太傅打過交道,以她原本身份跟他相處還是頭一次,她難免感到不自在。 兩人一前一后走出房間。 姜漱玉輕咳一聲:“時候不早了,我也得回去了……” “回去?你回哪兒去?這就是你家啊?!编嵦涤行┘绷?,“你不是說你不回宮嗎?那家也不回啦?” 姜漱玉正要回答,忽聽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響,先前那個中年男子快速奔過來的同時口中喊道:“大人,大人,宮里來人了,讓您現(xiàn)在進宮呢?!?/br> 一聽到這話,鄭太傅立刻道:“好,我這就過去。來的是誰?有沒有說是什么事?”他轉(zhuǎn)過身,輕拍姜漱玉的胳膊:“阿玉,你別急,你先待在這兒,爹進宮看看,很快就回來?!?/br> 姜漱玉下意識抓住了他的胳膊。 “大人,來的是皇上身邊的衛(wèi)福衛(wèi)公公。”中年男子看見姜漱玉,微微愣了一愣,“五,六,小,小姐?” 姜漱玉心頭微亂,這個時候,皇帝讓鄭太傅進宮做什么?她低聲道:“都交亥時了,他讓你進宮干嗎?” 鄭太傅笑笑:“皇上這個時候召見,肯定有急事。我先進宮看看,你在家待著,等你回來,我慢慢跟你說。我還有好多事情沒問你呢?!?/br> 姜漱玉遲疑了一下,點一點頭,松開手:“好吧,那你快點回來,小心一點?!?/br> 以她對皇帝的了解,皇帝應(yīng)該不會當(dāng)天就出爾反爾為難鄭太傅。 聽得這一句聲音輕柔的“你快點回來,小心一點”,鄭太傅只覺得心里一暖。雖然她并未叫他父親,可他還是感覺到了nongnong的父女親情。他鼻子有些發(fā)酸:“好,我快去快回?!?/br> 鄭太傅匆忙跟著那個中年男子去更衣進宮,而姜漱玉則握著這一沓紙站在紅楓苑。借著燭光與月光,翻看著林洛留下來的字。 今晚發(fā)生的事情太多了,遇上皇帝是她始料未及的,而出現(xiàn)在鄭太傅面前卻是她一時沖動,自己為之。她之前沒想著跟鄭太傅父女相認(rèn),但是當(dāng)他神態(tài)溫和跟她說話時,她還是不由自主地感到心里發(fā)酸。 姜漱玉翻看著生母林洛的字,平心而論,這字確實稱不上好,寫的也盡是一些淺顯的詩詞。如果不是鄭太傅特意指出,她甚至都想不到這是林洛所寫。 她翻遍了這些紙張,一丁點線索都沒有找到。 她原想著等她細(xì)細(xì)翻看完一遍,鄭太傅就會回來了。然而等蠟燭燃盡,天光大亮,她都沒再見到鄭太傅的身影。 ※※※※※※※※※※※※※※※※※※※※ 么么噠么么噠么么噠 第56章 情趣 玉章宮的燈還亮著。 鄭太傅面前放了一壺好茶, 不過他并沒有喝多少。 在他不遠處是年輕的皇帝以及覃健。 覃健二十來歲, 個子不高,看著挺機靈。他數(shù)月前被皇帝身邊的韓德寶公公派去彤云山, 數(shù)日前才回來?;实劢袢彰浼?xì)說經(jīng)過, 鄭太傅也在一旁聽著。 其實鄭太傅也派人去了彤云山送禮答謝姜大年,只不過人還沒有回來。 皇帝飲了一口茶,慢悠悠道:“繼續(xù)?!?/br> 覃健愣了愣神,他琢磨了一會兒, 覺得自己也說的差不多了啊。這一路見聞,能說的他都說了。輕咳一聲, 他繼續(xù)道:“那位姜老先生看著精神極好, 山路陡峭,他走起來健步如飛, 童顏鶴發(fā), 也猜不出年紀(jì)。就是人稍微冷淡了一些。臣把東西放下,他就有送客的意思……那彤云山風(fēng)光很好,人不多,有山有水,人杰地靈……” 他說著說著有些詞窮。他當(dāng)初奉皇帝之命帶著厚禮去彤云山拜見鄭娘娘的養(yǎng)父,代替皇上看一看她從小生活的地方。然而事情不巧, 他到達彤云山后, 才得知山上并沒有多少人。姜老先生看見他們一行人甚是意外, 并不歡迎他們。聽說他們是奉皇帝之命來的, 神情更加古怪。當(dāng)即便要下逐客令。他記著皇帝的命令, 勉強撇下厚禮,也沒多休息就回來了。 他只想著鄉(xiāng)野之人,遠離京城,不想見生人也不太懂規(guī)矩,就沒多想,直接踏上了歸程。他們一路緊趕慢趕,于數(shù)日前到達京城,去給韓公公復(fù)命了。 本以為此事就這么揭過去了,誰想今晚皇帝忽然下令命他進宮。他只是個跑腿的,何曾見過皇帝?乍見皇帝,戰(zhàn)戰(zhàn)兢兢、小心翼翼,將這一路的見聞能說的盡數(shù)說了。可皇帝似乎還是不滿意,覃健絞盡腦汁、翻來覆去,感覺真沒什么好說的了,只得將求助的目光投向了鄭太傅。 鄭太傅默默放下茶杯,他也大概估摸出來了,可能皇帝想聽覃健的見聞這只是個名頭,主要的目的還是為了留下他。 趙臻瞧了覃健一眼:“好了,沒你的事了,你先退下吧?!?/br> “是?!瘪∪绶甏笊猓亮艘话杨~頭的汗,施了一禮,大步離去。 “江南進貢的好茶,太傅不妨多飲兩杯。”趙臻瞥了一眼鄭太傅。 鄭太傅應(yīng)了一聲,又端起了一杯濃茶。 “今夜中元節(jié),朕遇上了故人。” 鄭太傅聞言心中一凜,很快猜到皇帝口中的“故人”指的是誰。他放下茶杯,沒有說話,也不知皇帝此刻提起是不是要問罪。 “阿玉尚在人世,不知此事太傅是否知曉?”趙臻望著鄭太傅,一字一字問道。 鄭太傅眸中閃過一絲猶豫,卻并無驚喜訝然之色。 趙臻看他神情,心下了然。果然,鄭太傅猶豫了一瞬,低聲道:“知道,臣今晚見到了她?!?/br> 他站起身,復(fù)又跪伏于地:“小女年幼無知,又長在鄉(xiāng)野,許多事情都不懂,做了錯事,還請皇上恕罪?!?/br> 宮中女人,只要進宮就是皇帝的人,無論生死,斷沒有離開皇宮的道理。只不過阿玉這件事,有些復(fù)雜。因為一開始應(yīng)該進宮的人不是她。而且皇帝的態(tài)度也透著古怪。 趙臻的神色有些古怪,心里也有點不是滋味。他像是沒聽見鄭太傅請罪的話語,只狀似不經(jīng)意地問,“是無意間見到的嗎?”